第一章 凶案
手机响起的时候,于朗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篇关于人类意念力量研究的稿子。铃声是王菲的《彼岸花》,同其他歌曲相比,超长的前奏让它独具一种妖娆而迷离的凄美。于朗非常喜欢这首歌,所以每次铃声响起的时候,都会沉浸在其中以至于忘记接听,从而导致在接通时要忍受一些抱怨,和某些浑蛋不堪的咒骂,例如现在打进来的这位就曾诅咒他的手机迟早会掉进马桶。
“喂,啥事?木头,我忙着呢。”于朗把手机夹在下颌与肩膀之间,一边和薛沐说话,一边用红笔在稿件上圈出一处用词不当的地方。
薛沐是一个作家,同时也是于朗的一个非常好的朋友。这家伙虽然有时候讨人厌,不过故事讲得非常不错,也算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悬疑类小说写手,几乎每本书都能卖出几十万册,微博上的粉丝也令于朗眼红到咬牙切齿。
虽然羡慕嫉妒恨,可于朗却依然要奴颜婢膝、小心翼翼地巴结着薛沐,因为这厮在他老板办的杂志上开了个专栏,而他则要指望着每个月从薛沐那里搞到一篇稿子,才能从老板的口袋里掏出当月的工资。
“阿朗,阿朗,救我——”薛沐在那边局促地说,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仿若被人死死地掐住脖子,“救我——”最后的那一句语调骤然拔高,像是终于挣脱了那双禁锢他喉咙的手一般喊得酣畅淋漓。于朗刚想说别闹了,薛沐的声音却戛然而止,等他再次将耳朵贴近手机的话筒时竟然没有听到恶作剧得逞的坏笑,有的只是“嘟嘟”的忙音。
于朗最痛恨的就是薛沐的没正形,二十五六岁了却酷爱恶作剧,当然于朗也承认这些痛恨是源自于数次被他作弄之后所产生的怨念。
本以为诡计得逞的薛沐一定会忍不住打电话向他炫耀,可是一直等到下班,手机依然安静地躺在桌子上。于朗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打了卡走出办公室。刚刚五点,距离黄昏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已经是初秋,但天气却仍然炎热。
在路上徘徊半天,于朗还是决定去找薛沐。
薛沐住在万达广场附近的一栋高层公寓里,两室一厅的小户型,精装修,家用电器齐全,最重要的是配备空调。广场附近有不少美食店,每个月他都要和薛沐一起去几次改善生活,不过最近这两个月倒是去得少了,因为薛沐正忙着一本新书的创作。
广场很宽敞,呈规则的矩形,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巨大喷水池,据说是音乐喷泉。喷泉倒确实是喷泉,不过音乐却一直没听到过。穿过广场的时候,于朗被一个清秀的女孩拦住,塞给他一张宣传页,本以为是商店的促销传单,展开一看却被上面一个奇怪的图案吸引住了,那是一个黑色的“十”字,下面连了一根锋利的钩子。图案的下方印着一句话:信仰是最神奇的力量!
然后是一行小字:希望您能来参加我们“信仰之光”俱乐部的活动,不但有丰富多彩的会员活动,更有超值的礼品相送。时间是本月28日上午九点,XX大街枫林苑社区俱乐部。
于朗把那张纸团成一团,顺手丢进路边的垃圾箱。这种打着各种旗号的商品推介会他遇到过很多次,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变相的推销。
C栋22层2205室,这是薛沐的房间号。
于朗站在门外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打薛沐的手机却发现已经关机了。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半天,没有办法只好原路返回。
回到公寓,看了两部电影,临睡前,于朗再次拨打薛沐的电话,但得到的结果却依然是已关机。于朗开始有些担忧,按说那浑蛋除了出去开房很少会关这么长时间手机的。想到这儿,他骤然想起下午上班时接到的那个恶作剧电话,心说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吧,但他旋即否定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睡到半夜的时候,于朗突然隐约觉得有人站在自己床边,蓦然睁开双眼,床前自然没有任何人,他正要松口气,却发现竟然真的有一个黑黑的影子立在窗帘的后面。
于朗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是一个人的身影。心猛地一颤,于朗浑身的困意都变成冷汗渗了出来。
“谁……谁在那儿?”于朗战战兢兢地向那人影走过去。
“你就是于朗?”声音幽幽的,蕴涵着一股森然的寒意,是个女子。
“你是谁?怎么会半夜在我家?”
“你是薛沐最好的朋友。他临走前让我带给你几句话。”
窗子开启着,夜风带起窗帘。于朗看到那女人背对自己站着,穿着一袭点缀着紫色小花的白色旗袍,身材窈窕。
“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丫真够不是人的,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说怎么打不通他的电话。”于朗一边抱怨,一边伸手扯开窗帘。
“他不会回来了,永远也不会。”她突然哽咽起来,双手捂着脸,肩膀耸动着。
“怎么回事?”于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我,是我杀了他!”那女人陡地转过身来,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张秀美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死死地盯着于朗,仿若要凸出来,两行殷红的血泪正从她的眼睛中流出来。“嘿嘿,”她突然笑起来,牙齿错动,森然作响,“你去陪薛沐吧,这样他一个人在下面就不会孤单了。”说罢直接伸出双手来掐于朗的脖子。
看着伸到面前的尖尖手指,于朗“啊”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一脚踩在落地窗帘上,接着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不要过来!”于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双眼睁得大大的,满脸都是冷汗。他下意识地去看窗子,没有任何东西。他战战兢兢地下了床,脑海中那个满脸血泪的女人的身影依然存在。于朗打开卧室门,开灯,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这才感觉舒服些。
再次回到床上的于朗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噩梦中那个女人,自己分明从未见过,但为何面容会如此清晰,清晰到他都能描述出她的脸型和眉眼来?于朗曾经看过一篇报告,说人在梦境中只有对熟悉的人才能看得清面容,而陌生人则通常都会面目模糊。
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天色微明。于朗回想着梦中的情景,一时间心烦意乱。再次拨打薛沐的电话,依然无法接通。喝了口水,躺在床上,他一边安慰自己梦是相反的,一边再度迷糊过去。
噩梦果然对睡眠质量影响很大,整个上午于朗都浑浑噩噩的,还好今天是周五,社里的工作不是很繁忙。中午简单吃了一点盒饭,他就趴在桌子上打盹儿,没想到刚刚有些睡意,就被人叫醒了。
“朗哥,外面有警察找你。”美编小胡一脸狐疑地告诉于朗。
于朗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就在门外。”小胡补充了一句。
于朗站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去。
两个警察正站在挂壁式空调下方用一次性纸杯喝水,看见于朗,其中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人向于朗走过来。
“是于朗先生吧?”那警察有些络腮胡子,脸颊和下巴刮得铁青,抬头纹很重,不过眼神却相当锐利,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
于朗点了点头:“我是于朗,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有一件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他面无表情地说,然后亮出警官证,“我叫潘明,市刑警支队的队长,是这件案子的负责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能帮您什么?”于朗有些莫名其妙。
“你认识薛沐吧?”他突然问,然后放低声音,“他死了。”
于朗愣住,脑袋“嗡”的一下,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句:“谁死了?”
“薛沐,今天早上负责房间清扫的钟点工报的警。现在想请你回去协助我们调查。”
于朗木然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走出去,心神恍惚。于朗甚至怀疑这是一个恶作剧,说不定薛沐那浑蛋此时正躲在屋子里的某个地方一脸贼笑地看着自己,然后突然跳到自己面前,指着自己的脸哈哈大笑地说:“傻了吧,傻了吧,哥是骗你的——”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从公司到公安局持续了一路,直到于朗看到薛沐的照片时才最终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照片大约有十多张,都是在他的屋子里拍的,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但主体只有一个,那就是悬挂在吊灯上的薛沐。
“初步判断是自杀,验尸报告还没出来。”潘明把那些照片依次摆开,推到于朗的面前。
薛沐的房子于朗去过无数次,还曾不止一次地对那个欧式风格的吊灯大加赞赏。可是此时看到薛沐挂在上面,原本清秀的面容扭曲狰狞,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酱紫色,眼球外凸,向上翻着,露出充血的眼白,长长的舌头露在外面,于朗从心底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怖感。
“你觉得这吊灯怎样?”薛沐仰躺在沙发上吃着薯片,直勾勾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很好啊!”于朗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一直盯着壁挂电视上搔首弄姿的泳装模特。
“我也觉得很不错,”薛沐咂着嘴,然后猛地蹦出一句,“很适合用来上吊。”
于朗转过脸来惊诧地看着薛沐,而他就那么慵懒地躺在那儿,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仿若突然想到一个美妙的主意。
这段记忆突然从脑海中翻出来,开始播放,然后画面骤然停止,声音却依然在响着,只是停在最后那一句话上,不断重复,像是设定了反复播放的CD:适合上吊……适合上吊……
薛沐的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看着桌子上的那些死状极惨的照片,于朗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推开门跑到洗手间,伏在洗手池上干呕了几声却没有吐出任何东西,抬头看着对面镜中木然的面孔,泪水瞬间涌出。
于朗迅速把脸埋进放满了水的洗脸池,溢出的水全都溅进衬衫里,冰凉的感觉立刻传满全身。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盯着他看,于朗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脸色苍白,满脸水迹,白色的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黑色的西裤也湿了一大片。于朗甚至能感觉到有水沿着大腿一直流进鞋子里。
潘明正站在门口张望,看到于朗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
“你没事吧?”
“没事。”于朗窘迫地笑了笑,“刚刚不小心把水洒到衣服上了。”
“过来,我给你找块毛巾擦擦。”
简单地清理了一下之后,带有审问性质的谈话再次开始。
“你昨天下午去找薛沐的时候大约几点?”
“我记得是下了班之后去的,当时没看表,应该是六点左右。”于朗把已经有些潮湿的毛巾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伸手扯了扯湿乎乎的裤子。衬衫不再滴水,不过内裤已经被浸湿了,粘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潘明坐在桌子的另一面,旁边是一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小警官,估计是警校刚毕业的大学生。
“你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大约两个月之前吧!他说要闭门创作,所以我就没去打扰他。”
“那昨天为什么去找他?”
于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是因为接到薛沐打给我的一个恶作剧电话。”
“几点给你打的电话?”
“不到四点。”
“说了什么?”
于朗把电话内容说了一遍,潘明听完后沉默了半天,打开门出去,过了很久之后才回来,接着脸色凝重地把那个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支走,关上门,目光灼灼地看着于朗:“验尸结果出来了,薛沐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左右,死因是窒息。很明显薛沐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所以我们找你过来。不过根据大厦的监控录像显示,你当时确实没有进去。你可以走了,但请你在最近几个月内不要离开西兰市,因为我们会随时找你了解情况。如果有什么线索也请立刻通知我们。”
“好的。”于朗答应着,站起身来,心里有些烦躁,头顶的吊扇一直在颤巍巍地旋转着,发出“咔嚓嚓”的声音,仿若随时会掉下来削掉他的脑袋。“如果有结果请一定要告诉我。”于朗补充了一句。
“放心吧!”潘明拍了拍于朗的肩膀。
于朗推开门走出去,不等门关闭又转回来。潘明差点撞到于朗身上,脸上有些愕然。
“潘警官,薛沐真的是自杀吗?”
虽然那些照片明确无疑地说明了他的死因,但于朗还是无法相信,因为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能站住脚的理由来证明薛沐有自杀的倾向,除了那句明显是玩笑的话。他英俊,才华横溢,虽然没有女朋友但却从不缺女人;年少多金,一本书的版税足够在非市区中心地段买一栋房子;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志向远大……和他相比,于朗才是那个应该自杀的家伙。
潘明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咳嗽了一声说道:“我们是有规定的,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关于薛沐的案子初步断定是自杀,但不排除被人谋杀的可能。”
“什么叫不排除?”于朗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首先现场有挣扎的痕迹,而且吊灯那么高,薛沐不可能不借助任何工具把自己吊死在上面——”
“你是说他吊在上面,下面没有任何可供踩踏的支撑物?”于朗猛地打断他的话,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他就那么凌空吊在上面,窗户开着,他的身体在半空中轻轻地摆动着。”
“绝对不可能!”于朗斩钉截铁地断定。
薛沐的那间屋子举架很高,大约能有五米的高度,没有人能够不依靠任何工具把自己吊死在距离地面超过四米的吊灯上。
潘明沉吟了一下,皱眉道:“这也是最大的疑点所在,除非是凶手在我们到之前移走了原本位于吊灯下面的支撑物。不过案发现场除了薛沐外没有任何人的指纹和物品残留,地板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怎么会是这样?”于朗目光有些呆滞。
“这确实很难说得通,我们的取证人员进行了最细致的工作,确实没发现其他的可疑之处。不过,我还是觉得在现场可能有我们没发现的东西,你毕竟和薛沐是好朋友,不知道他是否曾经和你说过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之类的话?”潘明盯着于朗,眼睛一眨不眨。
于朗被盯得有些发毛,缩了缩脖子,想了片刻,摇头道:“没有,他没和我说过。”随后又反问了一句,“是什么重要东西?关于什么的?”
“我也不清楚那件东西是什么,如果薛沐的死并非是单纯的自杀,那么肯定会有些东西留下来。”潘明皱着眉头,犹疑着说,“如果你想起来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因为这关系到你朋友的死亡真相,我想你也不希望薛沐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吧。”
于朗听完潘明的话沉默了,低着头看着面前的桌子,不知道潘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分明能感觉到对方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沉默了片刻,于朗抬起头来:“薛沐确实没和我说过重要东西之类的话。不过,我想如果他真的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遇害的话,那么他很可能向我暗示过什么,但我现在真的想不起来。等我想起来我一定会通知你。”
“嗯,那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潘明笑着向于朗伸出手。
于朗站起身来,和潘明握了握手,然后犹豫了片刻,说道:“对了,潘警官,我有些东西在薛沐那里,不知道我现在方不方便取回来。”
潘明一怔,看向于朗的目光陡地锐利起来,立刻反问道:“什么重要东西?”
“就是几本书,最近正好我要用到。”于朗说。其实就在他刚刚说那番话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薛沐曾经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薛沐说他要是有什么不想让别人找到的东西,一定会像《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安迪一样,将它藏在一本厚厚的被掏空的书中,这算是个提示吗?于朗不动声色地琢磨着,不过薛沐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是开玩笑的语气,而且时间也是很早很早之前了,难道他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有性命之忧吗?
于朗知道薛沐的书架上可能有不止一本的厚书,只是究竟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他默默地想着,眼神迎上潘明的目光,心里便颤了一下。他犹豫着是不是该把自己突然想到的信息告诉潘明,但转念一想,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若是现在说出去,到时找不到任何东西那可就丢人了。倒不如自己去看看,如果真找到什么证物,再交给潘明也不迟。
“哦,”潘明应了一声,右手摸了摸冒出胡子茬的下巴,“可以,反正现场已经勘察完了,你只是去取几本书,应该没问题。”他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着,好像是在劝服自己一般。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挑出一枚,费了很长时间才把那枚钥匙从钥匙环上卸下来交给于朗。
于朗接过钥匙,说了声“好”,便走了出去。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天阴得厉害,貌似要下雨的样子。于朗掏出手机给老板打了个电话,顺便告诉他薛沐的事情,然后请了几天假。那万恶的资本家起初还有些关心的意思,但一听到薛沐的死讯,口气立刻转变了180度,很有些“死的怎么不是你”的味道。于朗知道如果没有薛沐,他们办的那本烂杂志恐怕卖不出去几本。同样如果没有薛沐,于朗也就失去了在这个杂志社中存在的意义。因为于朗存在的唯一理由是薛沐,薛沐是他的朋友,只有自己能很轻松地约来薛沐的稿子,如此而已。虽然于朗自认文笔不错,故事也能讲得有模有样。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于朗不可抑制地沮丧起来,低着头往前走,心情低落得仿若头顶沉重低垂的铅灰色天空。
“于朗。”
猛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于朗愕然转身,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已经“吱嘎”一声停在路边。
“上来。”潘明戴着一副墨镜的脸出现在缓缓摇下的车窗后。
于朗迟疑了一下,迅速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顺便聊聊薛沐的事。”
“万达广场附近的阳光苑,我想去薛沐那边看看。”于朗的声音中充满悲伤。
“行,正好我也要过去看看。”
于朗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心里却有些不爽,看来潘明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想到自己对他隐瞒了一些信息,于朗开始觉得不安,不过想着他要和自己一起去,到时候找到什么都可以说是自己刚刚想起的,这样他就不会怀疑自己隐瞒了一些信息吧。于朗想到这儿,轻轻地吐了口气,心里的不安逐渐散去了。
“对了,薛沐的身后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于朗怔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这个也要我来负责吗?”
“恐怕是这样的,根据我们的调查,薛沐的父亲在他四岁的时候就死了,而他母亲则在他上初中的时候跟一个澳大利亚人结婚,随后就移民了。他跟着他奶奶一起生活,三年前,他奶奶也去世了,他没什么其他亲属,我们又联系不到他母亲。所以看来只能是你这个最好的朋友来负责了。”潘明突然顿住,看了一眼于朗惊愕的表情,惊异道,“别和我说这些情况你都不知道。”
“别说,我还真是不清楚。”于朗苦笑着摇头,“薛沐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他只是说自己是孤儿,但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在你印象中,薛沐是个什么样的人?”潘明问道。
“我和他认识也不过两年多,是在网上认识的,那时候我俩都在一个网站上连载故事。后来聊的次数多了,发现彼此都很投对方的脾气,又在同一个城市,就出来聚了几次,就这样熟悉起来了。薛沐是那种自来熟的家伙,性格很开朗,爱玩爱闹,有时候就像个大孩子一样。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简单,其实他挺有城府的,只有愿意说的才和你说,就像刚刚你说的那些,如果你不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据你所知,他有没有什么仇人之类的?”
于朗凝神想了片刻,摇头道:“应该没有,他就是个撰稿人,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宅在家里写小说。”
“他有女朋友吗?”潘明问“前段时间有一个来着,大约一个月前吧,后来就没听他提,估计是分了。薛沐很有女人缘,长得又帅,还一贯会讨女孩子欢心。不过这么长时间,我还真没看见他和哪个女孩子在一起超过一个月的。”
于朗还记得当时薛沐曾经在电话中和他说过一个叫作白灵妃的女人。
“你觉得他的死可能和那些女人有关吗?”
“不确定。”
潘明一边开着车一边从放在仪表盘旁边的烟盒中掏出一根烟,向于朗示意了一下,见于朗摇头,他便一个人点燃了,叼在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一股青蓝色的烟雾从他的嘴唇间和鼻孔里喷出。“你可能不知道女人疯狂起来有多么可怕。”他撇了撇嘴说,“半个月前,财政局郭局长的儿子郭小鹏死在家里的事你知道吗?”
“听说过一点。”于朗点点头,“不是说在家中猝死的吗?”
“猝死个屁啊!”潘明“嗤”地一笑,“被活活掐死在床上的,脖子上那两个青紫的手印子看着都瘆得慌,据说那两个手印是出自一个女人的手。你说那女人得多狠啊,颈椎都捏断了。”
“力气可是够大的。”于朗不可思议地说。
“岂止是够大,据我们局的法医说,按照当时的力度,就是一根手臂粗的木头,都能拧断。不过那郭小鹏也不是什么好货,仗着他老子有背景,在外面净干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年前就曾爆出他强奸一个女孩子,导致对方自杀的事情,不过当时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才让他逍遥法外,说不定这次又是惹了不该惹的女人。”
“这得多大的仇恨呢?”
“所以说,女人要是疯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潘明似乎心有余悸。
于朗觉得潘明似乎意有所指,摇摇头道:“薛沐应该不至于。”
“这可真说不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起郭小鹏的那个案子吗?其实这两个案子之间有共同之处。”
“什么共同之处?”于朗惊讶地问。
“你可能不知道,郭小鹏的案子至今未破,凶手一点线索也没留下。郭小鹏死亡的当夜,郭局长夫妇都在家,并证明当晚郭小鹏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另外,卧室的窗子没有任何开启的痕迹,小区的监控也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人物出现在他家周围。可以说那是一件非常典型的密室杀人案。”
“这能说明什么呢?”于朗一脸迷惑。
“你想想薛沐的死,那么高的吊灯,他能不借助任何东西把自己挂在上面,不是很不可思议吗?两件案子同样都存在着难以用常理解释清楚的疑团,这就是最大的共通点。”
于朗沉默了片刻,按照潘明的说法,这两件案子确实有些相似:“你怀疑郭小鹏和薛沐的死是同一个人所为吗?”
“只是初步的推测,你也说过,薛沐是那种喜欢拈花惹草的家伙,郭小鹏也同样是个花花公子。如果真有一个专门想要找这些浪荡公子报复的女人,被他俩遇到,不是很正常的嘛。另外,还有一点,我在两个人的死亡现场都闻到了一股淡雅的香水味。”
于朗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那个郭小鹏死的地方和薛沐家有一样的味道?”
“对。”潘明点头。
“是不是绿茶的味道?”
潘明眼睛立刻睁圆,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于朗摇头苦笑,他知道薛沐确实喜欢绿茶的香气,无论是牙膏、洗发水,还是饮品,他都喜欢绿茶味的,甚至为了让这种气味能够常伴左右,专门买了一瓶女士香水。那种香味不像其他类别的香水那么馥郁,反而很清新。薛沐曾经说那种香气让他有种置身于雨后清晨树林中的感觉。于朗虽然没那么敏感,但也觉得那味道确实不错,甚至有些振奋精神的效果。
“薛沐很喜欢一款绿茶味道的香水。”
潘明把烟蒂摁灭在一个小巧的烟灰缸中,挑了挑眉头:“能和我说说薛沐最近的这个女朋友吗?”潘明把车转向明德路,薛沐所居住的阳光苑就在明德路的北口。
“我只知道这个女人叫白灵妃,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我没见过她。薛沐从来不和我说这些,这个名字还是闲聊时听薛沐提起的。”
“薛沐从来不和你谈论这些女人吗?你知不知道在薛沐的房间中没有任何女人的东西,甚至连头发都没有。这对于一个单身的且又招女人喜欢的男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潘明笑着说。
于朗沉吟了片刻,迟疑着说:“薛沐好像从来不曾将女朋友带回家,每次都到酒店开房。薛沐对那些女人感兴趣,应该只限于肉体上的,因为他和我说过他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爱。”
“这就说得通了,薛沐也是一个专门玩弄女人的浑蛋,可能我这么说你朋友会让你觉得难堪,不过事实如此。对了,你可能不知道,薛沐和郭小鹏很早就认识,初中和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你看,这两件案子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密切了。也许等我找到那个白灵妃的时候,这件案子就水落石出了。”潘明握着方向盘,坚定地说。
这个时候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潘明放在仪表盘上的钱包随着颠簸跌落下来,正好掉落在于朗这一侧。
于朗俯身把钱包捡起来,一张照片从里面掉了出来。那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大约七八岁的年纪,一双透着伶俐的大眼睛,留着可爱的齐耳短发,拄着双拐,对着相机,笑得像个天使。
“我家妞妞,可爱吧!”潘明转过脸笑了笑。
“嗯,一看就是个小美女。”于朗笑着说。
“小时候得了脊髓灰质炎,双腿有些残疾。”潘明依旧笑着,不过那笑容却让于朗看得揪心。“最近找了个医生,据说能治好我家妞妞的腿,只是要付出很多啊。不过,为了妞妞,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潘哥,别这么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相信会治好妞妞的。”于朗安慰说,然后把钱包递给潘明。
“谢谢。”潘明感激地笑了笑,伸手去接,伸出右臂的时候衣袖便向上窜了窜,露出手腕上的一块刺青。
于朗也笑着说“不用客气”,不过当他看到潘明手腕上那个刺青的时候,心里便一紧,看着似乎很眼熟,凝神想了半天,陡地记起昨天在万达广场附近接到的那张传单,那上面的奇怪符号似乎和潘明手腕上的图案很相似,都是一个“十”字,下面带一个弯钩。有所不同的是,潘明的这个符号看上去更生动。
出了明德路的路口向右一拐就是阳光苑,潘明把车停在路边,刚要下车,电话就响了起来。于朗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潘明却没下车,而是从窗口和他说话,一脸的歉意。
“局里面突然有点事儿,我要赶紧回去一趟,你自己去吧,我刚刚打过电话,勘察处的人说现场已经撤销保护了。”
于朗没想到潘明会突然改变主意,怔了一下,摆摆手,笑着说道:“好的,你去忙吧。”
“行,有什么事打我的电话吧。”潘明点了点头。
于朗应了一声,然后看着潘明的帕萨特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对于阳光苑,于朗很熟悉,薛沐还活着的时候,两个人不止一次地在小区里面转悠过。薛沐住的楼紧靠里侧,因为是高层,所以有多部电梯供住户使用。薛沐房间的位置靠西侧,于朗像往常一样选了单独的西侧电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中间或东侧的电梯。所以这部电梯通常情况下人都会很少,即便是早晨上班的时候也不会出现满员的情况。
乘坐电梯直上22层,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于朗似乎听到走廊有脚步声传来,但等他侧过头去看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发现。
薛沐的房间不是很乱,警方在取证之后将动过的东西又回归了原位。窗户一直开着,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于朗站在门口,鼻端还能嗅到淡淡的绿茶香气。这让他想起潘明说的那个郭小鹏的事情,或许这其中真的有些什么隐秘的联系。
客厅的吊灯已经被拆卸下来,放在靠近阳台的位置。天花板上还残留着螺丝孔,那几处黑黝黝的小洞,直愣愣地向下俯视着,配着吊灯圆盘形的底座在上面形成的痕迹,酷似一张已经脱尽了筋肉的骷髅脸。
于朗站在下面仰着头向上看,脑海中想象着当时薛沐挂在上面的情景。如果潘明说的是真的,那么这样的高度,如果不借助东西,绝对没有人能够将自己吊死在上面。
站在客厅中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与记忆中不同的地方,于朗心里惦念着薛沐曾经说过的藏在书中的东西,随即走到隔壁的书房。薛沐的电脑已经被警察拿走了。电脑桌的桌面上落了一层灰,旁边的一摞书上放着一沓纸,画着乱七八糟的线段。
于朗把那叠纸捡起来,随意地翻着,是薛沐的字迹,似乎是人物关系图和故事大纲什么的。正翻着,突然看到一张图上画满了奇怪的符号。于朗有些目瞪口呆,因为那纸上的图案都是带钩子的“十”字,大的、小的、宽的、窄的……挤满了一页纸。短短的两天,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这个图案,第一次是在什么“信仰之光”俱乐部的宣传页上,第二次则是在潘明的手腕上,难道这个图案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不然何以会如此频繁地出现?于朗想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便无奈地放下那叠纸,开始把目光转到墙边的书架上。那书架颇为高大,右侧紧贴着墙壁,只在左侧和墙壁间留有十几公分的空间。薛沐是个爱书人,每次读书前都要洗手,所以把那些书都保管得非常好。另外,于朗还知道薛沐有轻微的强迫症,他难以忍受书架中的书乱七八糟的摆放,所以他的书架上,各类书籍总是分门别类地摆放着,甚至分得要比图书馆中的更为细致。
也是因为这一点,于朗一到书架前面就立刻知道这些书肯定被翻动过,因为很多顺序都被打乱了,甚至有几本书是倒着插进去的。于朗心中一跳,连忙抬头看最上面的一层。
那一层都是很厚的百科书和工具书,摆放次序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没有出入,想必警方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只翻过书架中的一部分书。想到这儿,于朗心里便有些沮丧,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原本就不应该奢望能够找到什么的,如果有什么东西留下来,警方不可能找不到。不过看着最上面那层砖头般厚的书,他还是决定要看一下。
薛沐的书架是从宜家买回来的,当时选的时候,他就看中这个书架层数最多,高度也是最高的。于朗当时也很喜欢这个书架,完全没想到今天取书的时候会这么费劲。他踮着脚将那些书拿下来,翻完后又放上去,直到最后一本。他什么也没发现,别说重要的东西,甚至连张带字的书签都没有。于朗彻底绝望了,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想想自己的行为,突然笑了起来。薛沐当时说的时候明显是开玩笑的,自己竟然当真了。
笑完了,他站起身来去拿放在第二层的《全球通史》。这套书是他好不容易淘来的,被薛沐借去就一直也没要回来。这几本书很重,他在拿的时候,手腕一抖,结果一不小心将旁边的一本非常厚的《汉语词典》碰了下来。
那本词典先是在他的肩膀上砸了一下,然后弹到书架和墙壁靠近的一侧,接着“砰”的一声跌落在地板上,溅起一团灰尘来。
于朗放下《全球通史》,那本原本就不是很新的词典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要是让薛沐看到,必定要挨说。于朗一边心里感慨着,一边蹲下身去收拾散了页的词典。但当他捡起最后一页的时候,却蓦然发现一块地板因那本词典的撞击导致一侧翘了起来。
于朗皱了皱眉,心说这地板的质量可真是太差了,然后伸手去将翘起的一侧压平,但就在他的手刚要按上去的时候,他停住了——地板下面有东西。于朗的心猛地一跳,然后立刻把那块地板翻起来,果然,下面露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档案袋是叠着放的,于朗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然后把那块地板放回原位。
袋子里面放着一叠纸,于朗能感觉出来。袋子并不是密封的,于朗掏出那叠纸,是一部叫作《我在你左右》的小说的委托创作合同,下面则是一个稍微小些的档案袋,那档案袋是密封的,正面写着“‘造神’项目合作协议”,封口处盖着一个标示着“绝密”的红戳。
于朗的手有些颤抖,看着那个密封的档案袋,脑子一时有些发懵。既然薛沐将它藏得如此隐秘,很可能这东西和他的死有重要的联系。他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因为巧合已经不能说明他此时的震惊程度,如果薛沐没和他说过“藏物于书”的话,如果他没想起这句话,如果他没想要拿回那几本《全球通史》,如果他没碰掉那本词典,如果那本词典没有砸到他的肩膀,那么他绝对不会发现在那块落着一层灰尘的地板之下竟然藏着如此重要的东西。
定了定神,于朗决定去找潘明。
锁好了门,于朗抱着那份档案袋,走进电梯,然后掏出手机去翻潘明的电话。电梯下行到5层的时候,他才找到,按下拨通键的时候,电梯已经到了1层。于朗跨出电梯,隐约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手机的铃声,听前奏似乎是信乐团的《天高地厚》。
潘明的电话一直响着“嘟嘟”的忙音,于朗一边听着手机,一边向外走,刚走出两步,眼前却陡地一黑,似乎是一件衣服蒙在了他的脸上。于朗被骤然而起的变故弄懵了,还没等回过神来,后脑勺就受到一下猛烈的击打,接着眼前便眩晕起来,然后腿一软就扑倒在地上。这时他脸上蒙的衣服被拿走了,他隐约看到一个人俯下身来夺他手上的档案袋,他死命抓着不放,纸袋子本就不结实,在两个人的争抢下破裂了,纸张散落一地。于朗挣扎着抬起头想要凝神看清对方的样子,但脸上又被砸了一拳,接着身上又被踹了几脚。于朗觉得鼻子里有热辣辣的东西流出来,眼前红的黄的紫的黑的仿佛泼进了一桶混杂的颜料,耳际也轰隆隆地响成一片。
“靠!”于朗骂了一句,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