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问,便以兄妹相称;但又一想,“兄妹”面貌不同,口音差别也很大,容易招疑,不如干脆就冒称夫妻。于是,这对患难中相识的青年男女,就相扶相持地上路了。
那么,蒋世隆的妹妹蒋瑞莲又到哪里去了呢?正巧,就在王瑞兰的母亲大声呼喊女儿“瑞兰”时,应声的倒是蒋瑞莲。她们这一对素不相识的老妇、姑娘,也互相同情起来,既然都找不到亲人,就象母女一般搭伴而行。
你看,由于两个谐音的名字,阴错阳差,使两个家庭的成员暂时产生了新的组合。兵荒马乱之中,什么巧事都会发生的。
且说蒋世隆、王瑞兰一路之上假冒夫妻,渐渐也真的产生了爱情,后来在一家落脚的客店中,由好心肠的店主作主婚人,正式成婚结为夫妻。婚后不久蒋世隆染病,王瑞兰就在客店中照顾着他。
战争终于结束了。和谈归来的兵部尚书王镇途经客店,遇见了久别的女儿,惊喜异常。但一听女儿已嫁给了一位平民书生,又十分生气,横蛮地把女儿带走了,把蒋世隆一人撇下。此后,蒋世隆逆旅萧条,王瑞兰对景含愁,夫妻间身隔重山,心在咫尺。
一天晚上,王瑞兰在家拜月祈祝夫君安康,被当时仍然跟随她家生活的蒋瑞莲偷听到,两人终于发现:原来她们是姑嫂!这样,一个对夫君的思念,一个对哥哥的思念,合成了一体。
权位观念很重的兵部尚书王镇,不仅拆散了蒋世隆和王瑞兰夫妻,而且还一定要把女儿王瑞兰和义女蒋瑞莲分别嫁给新科文武状元。对此,王瑞兰不肯,新科文状元也宣称已有妻室。但一来二去到底弄明白了:新科文状元就是蒋世隆,而新科武状元则是当初被蒋世隆搭救而成为义弟的那位忠臣之子。毫无疑问,这两桩婚事不仅办成了,而且各方面都兴高采烈。大家简直不相信事情的结局会这么凑巧,这么美好。
是的,总的说来,此剧的情节赖仗于巧合,而且似乎巧合得多了一点。但是人们还是喜爱这个戏,喜爱得那样深挚,那样长久。
我们不妨认为,正是这么多的巧合,组合成了色彩瑰丽的传奇性
。
巧合,在中外戏剧文化中都是一个微妙的问题。完全舍弃它,戏剧世界无疑将减少许多魅力,戏剧的凝炼、集中、强烈,戏剧情境中的风趣,都将削弱大半;然而用得不当,它却也会给戏剧带来纤巧、造作、虚假、矫情、粘腻等等的灾难,人们所普遍厌弃的“佳构剧”多半也是在这方面败坏名声的。那么,为什么《拜月亭》的重重巧合人们大体上还乐于接受呢?其根本原因,在于这些巧合合乎生活的本质真实。蒋世隆和王瑞兰两人地位悬殊,他们险峻的结合并不是起于偶尔的一见钟情。名门千金和普通书生在举城迁逃中邂逅是合理的,邂逅时两方都只剩了一人也是合理的,两人相识后结伴赶路又是合理的,结伴赶路时以夫妻相称仍是合理的,在患难扶助中名义上的夫妻终于成了事实上的夫妻,更是合理的。总之,一个民族危亡的总体背景,一个满目干戈的人生际遇,使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发展,具备了充分的合理性,他们两人的情感牢度,也超过了其他许多才子佳人题材的作品。有了这个基本前提,也就给艺术手法的采用提供了较多的自由,容易引发虚假感的巧合,也不显得虚假了。这就说明,在文艺作品中,局部性的真实固然是重要的,而更重要的还是整体性的本质真实。
例如,王瑞兰和蒋瑞莲两位姑娘由逃难时互相错位到拜月亭复位相认,可以说是起于巧合而又终于巧合。这个戏无论叫《拜月亭》还是叫《幽闺记》,都是从这第二个巧合的场景——“幽闺拜月”伸发出来的。但是,这组由巧合所构成的人物关系的系结和解开,并不勉强。她们所面临的是一场民族战争而不是一般的灾祸,因而连王瑞兰这样的大家闺秀也未能幸免于旷野逃奔;无论是王瑞兰还是蒋瑞莲,作为封建时代的年轻姑娘一陷乱军之中而又失散了亲人,势必要急切而惶恐地寻找一个差强人意的保护者,我们不能要求她们象现代青年一样,长时间地站在山口路间,觅亲人于过往难民之间;一旦依附他人,在通讯不便的古代,要快速地找回亲人也是不可能的;最后,她们在拜月祈祝时互相发现,也很适合那个时代的青年女子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何况戏剧家把这一场戏写得那么精细、那么微妙。显而易见,这种由错位到复位的巧合,放在现代剧作中,就很难维持那么长的时间,产生那么大的艺术力量,而且又显得那么可信。即便是一个艺术技巧的采用,也如此密切地关联着社会背景和历史环境。正为此,现代剧作家一般比古代剧作家少用巧合之类的艺术手法,除非先给剧作提供一个特殊的、能使巧合变得确实可信的小环境。
在《拜月亭》的种种巧合中,比较难于令人满意的是最后一个巧合:文、武状元正恰是蒋世隆及其义弟,而他的岳父又正恰要把女儿嫁给状元。这在思想上,反映了戏剧家的思想局限,而这种思想局限又是时代和历史造成的;在艺术上,这是给予有着深切情感基础的蒋、王婚姻关系一个完全实现的契机,也对于作为这对婚姻关系的唯一阻力出现的兵部尚书王镇,一个不大不小的讽刺。由于蒋、王的婚姻关系在这一巧合前已获得了广大观众的认可,因此尽管使这种婚姻关系实现的办法有点草率和勉强,在观众中也比较能够通过。在这一个关节口上,要戏剧家采取另一种更为深刻可信的结尾,或许会超出他的思想范畴和艺术习惯。
对此,我们不妨作这样的总体理解:蒋世隆,王瑞兰两人的结合,是以一场灾难暂时地拉平了他们的地位
为前提的;待到这场灾难过去,他们各自恢复了原来的社会地位,于是终于产生了灾难前的社会关系
与灾难中建立的婚姻关系
的矛盾,王镇要以社会关系来冲决婚姻关系,蒋、王自己则要以婚姻关系来冲决社会关系;这就产生了两种可能:让王镇胜利,便构成一个深刻的社会悲剧,让蒋、王两人自己通过奋斗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