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往往沉积为强烈的感性形式,具有很大的象征性。试想,战胜敌人的武器竟然不全靠刀戟,而是靠一副狞厉的面具;这副面具既能表达出高长恭的内心大又能集中体现当时社会气氛和英雄观念,这该有多少象征意味!面具是如此,中国戏剧的其他许多艺术因素也是如此,强烈的情意可以幻化成富于表现力的色彩、线条、动作,这些色彩、线条、动作既是可以直观的感性形式,又带有某种抽象性和神秘性;既是具体的,又是概括的、类型化的;既有一定的现实依据,又是明显夸张的、变形的、幻想化的。这种戏剧形态,与纯粹“摹仿”现实生活的戏剧形态有着十分显然的区别。美国著名戏剧家尤金·奥尼尔指出:“面具显然不适用于以纯现实主义术语构思的戏剧。”“面具是人们内心世界的一个象征。”“面具本身就是戏剧性的,它从来就是戏剧性的,并且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进攻性武器。使用得恰到好处,它比任何演员可能作出的面部表情更微妙、更富于想象力、更耐人寻味,更充满戏剧性。那些怀疑它的人尽可以研究一下日本能剧中的面具、中国戏剧中的脸谱或非洲的原始面具!”奥尼尔所说的与“以纯现实主义术语构思的戏剧”有着重大差异的、具有象征性、富于想象力的戏剧方式,构成了中国戏剧、东方戏剧的重要特征。可以说,在《兰陵王》中,我们已可窥得这些特征的某些信息。
第三,这也并不是判定中国戏剧与现实主义水火不容。从根本上说,中国戏剧在一系列象征性手法的背后,往往跃动着一颗现实主义的灵魂。我们已经说过,就高长恭戴面具掩美增威这一传奇性很强的行动论,小而言之,有战场这一规定情境
的制约,大而言之,有崇尚武功的历史背境
的制约。这两重制约,为《兰陵王》铺下了较为厚实的现实的土壤。中国戏剧在很大的范围内,往往会出现现实主义精神与象征手法的极有魅力的组合。完全以欧洲传统的“摹仿”学说或现代的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学说来统括中国戏剧,都会有偏颇。
《踏摇娘》、《兰陵王》等歌舞小戏,不仅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历史上,而且也开拓了历史。它们以自己的成果滋养着更宏大的戏剧肢体的成型,从而把戏剧发展的历史推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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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滑稽表演
在歌舞小戏盛行的同时,还有一种被称之为“参军戏”的滑稽表演也很引人瞩目。
有一首唐诗这样写道:
楼台重迭满天云,
殷殷鸣鼍世上闻。
此日杨花初似雪,
女儿弦管弄参军。
这里所说的“弄参军”,便是指参军戏的滑稽表演。这种表演有“弦管”伴奏,当然是会伴和着一些歌舞的,但总的说来,却以说白和一般的舞台动作为主,基本上是“科白戏”。这正象歌舞小戏以歌舞为主,也不全然排斥科白的进入一样。
后代完全成熟的中国戏剧,将歌舞与科白融为一体,但在长期形成过程中,它们却是各自在自己的园地里生长的,到了唐代,才比较明显地出现了互相渗透的趋势。然而,仅仅是渗透而已,并未产生交融。参军戏继承了古优的讽谏传统,在直接干预时事政治的过程中为戏剧美酿制着滑稽的质素。它通过一条与歌舞小戏不同的途径,为戏剧的肢体输送着特殊的营养。
中国戏剧需要有轻柔或豪壮的歌唱,但也需要唇枪舌剑、诙谐机智的说白;需要有舒缓或激烈的舞蹈,但也需要正常而凝炼地表现戏剧行为的动作。因此,参军戏的滑稽表演,在中国戏剧发展史上的功迹是显然的。
“参军”原是一种官衔,后赵时期有一个叫周延的“参军”,担任了馆陶地方的县令,他因盗窃官绢数百匹,被捉拿下狱。统治者为了儆戒其他官员,就在宴会上要演员表演这样一个节目:一个演员扮演周延,身穿一件触目的黄绢单衣上场,其他演员一见就问:“你是什么官呀,怎么到我们之间来了”?扮演周延的演员答道:“我本是馆陶县令。”说着抖擞一下黄绢单衣:“就为这个,只得到你们这里来了。”这就引起参加宴会的官员们的一阵哄笑。
其实,这样的滑稽演出,产生的时间恐怕还要更早些,据《乐府杂录》记载,早在后汉,就有讽刺象周延那样的赃犯的演出了。《三国志》则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情:两位共事的学士互相克伐纷争,闹得不象样子,统治者就叫两位演员装扮成这两位学士,在群僚大会上表演他们吵架、争斗的情景,让观者在嬉戏中感知其非。但是,相比之下,还是讥讽参军周延的那个滑稽演出影响最大,因此这类演出后来也就被称作参军戏了。
不难看出,这种滑稽表演,是统治者对群僚进行形象化教育的手段。这种表演至唐代而大盛,《乐府杂录》、《云溪友议》等书籍中还记下了唐代一批善于“弄参军”的演员的名字,如黄幡绰、李可及、李仙鹤、张野狐、曹叔度、刘泉水、范传康、上官唐卿、吕敬迁、冯季皋、孔乾饭、刘璃瓶、郭外春、孙有态、周季南、周季崇、刘采春等。这许多演员,各有自己擅长的节目,记述者还能隐示出他们的艺术品位,从中很可想见当时的繁荣景象。一般认为,其中的黄幡绰可称为唐代的第一演员,深得唐玄宗宠爱。
参军戏的滑稽表演,其基本格局是两个角色的有趣问答。这两个角色经过化妆,大多置身于特定的戏剧性情境中,与后代那种让演员基本保持第三者身分的曲艺说唱节目(如相声)有所不同。这两个角色,职能相对稳定,一个是嘲弄者,一个是被嘲弄者,实际上已构成“行当”。仍然可能是那个被嘲弄的参军周延太著名,被嘲弄的行当就被称为“参军”,而嘲弄者的行当则被称为“苍鹘”。不少戏剧史家不无根据地指出,“参军”这一行当,相当于后代戏曲中的净角,“苍鹘”这一行当,相当于丑角。李商隐《骄儿》诗中有“忽复学参军,按声唤苍鹘”之句,可见晚唐时代连儿童也能按照既定行当来摹仿参军戏了。
我们记得,先秦优人,担负着“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的职能,但主要的讽谏目标是最高统治者。他们卑微的身分和嬉乐的技能,使最高统治者对这种艺术化的讽谏便于接受、乐于接受。及至汉唐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