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点衣服,那边冷。”
“怎么又有我?今年我已经下去两次啦。”
“院里领导要求,这次除‘货郎’剧组的人,能下去的都去。”
她实在不想下去,下去演出无非是给剧院增加些收入。一下去就得连天演,根本不注意
保护演员的嗓子。为了节省开支,老是让演员睡舞台,连车马店的热炕都不如,洗澡更别想。
她现在早没有大串联、挤火车那种红卫兵式的浪漫劲儿了,何况给那些一脑门儿高粱花子的
人演出,对个人艺术上的发展也毫无意义。她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一个县里举办音乐会,
她唱了个“摇篮曲”,是个轻声哼唱的歌,可观众里竟有人事后提意见,说她是不是嫌这里没
招待好,所以唱得不卖力气。这群土老杆真叫你没辙没治,他们评价演员是否卖力气的标准,
全在于你的声音大小,你在台上扯嗓门儿喊,手脚不停地耍,他们就叫好,认为是卖了力气,
票钱不亏。你有什么办法呢?难怪冯先生也说,高级的艺术,能提高人的艺术,是剧场艺术,
国外都是重视剧场艺术的。只有在大剧场里唱歌剧或者艺术歌曲的人,才能被称为歌唱家。
她实在不愿意下去演那种“野台子戏”。
“我这种意大利唱法,陕西、甘肃那边的人不喜欢听。”她突然想到这倒不失为一个向演
员队长据塞的借口,“我下去唱什么,《费加罗婚礼)?那些个羊肚肚手巾接受得了吗?要是
我能唱‘翻身道情’和‘信天游’什么的还差不多。”
“不,”演员队长说,“你这次下去,参加她们女声小合唱就行了。主要是跟着下去看看,
学习学习,延安,老革命圣地,不去可惜了。”
演员队长不这么说则已,一说,她更不想去了。合着辛苦一个月,只是为了和别人凑一
个小合唱吗?不,不能去,她要是去了,不要说“阿霞”的角色肯定告吹,连建国给她联系
的“爱与美”音乐会也参加不上了。
“爱与美”音乐晚会是市旅游局青年部组织的。据建国讲,地点在南州市胜利体育馆,
准备全清一些新星新秀来唱,形式活泼一点,死板板的老一套年轻人不爱看了。准备搞三场,
届时报上发消息,发评论,还可能要逐个介绍参加演出的新星新秀呢,这对一个演员来说,
当然是很有吸引力的。
“嘿,出名的好机会。”建国极力怂恿,“我帮你联系,他们举办这事的人直要我给他推
荐演员呢。”
建国是市科技局的一个工人,不务正业,对这种跑媒拉纤的勾当却十分热衷,也很在行。
果然第二天就领她去和筹备晚会的负责人老刘见了面,今天又约她去湖南饭庄,大概是要告
诉她决定性的消息。她已经把要唱的曲目都准备好了。
至于“阿霞”的角色,只要不到绝望关头,她就要不懈争取。为这事她已经跟爸爸费尽
唾沫地说了一个晚上,只希望他能向文化局打个招呼,或者提一句,暗示暗示也行。可爸爸
听完她的话,却说:“你既然说自己嗓音条件好,我相信你们剧院不会永远埋没你的,你要有
耐心嘛。这种事,我可不好去命令人家给你派角色啊。”
爸爸从来不为家里人出面讲话,简直成了他的一条不能更改的规矩,连妈妈病休影响晋
级的问题,也是靠她自己奔走活动才解决的。看来,角色的事也只有再跟妈妈磨磨。
风又大了些,沙子直迷眼。在立交桥工地的右侧,临时开出来的马路又窄又脏,她心烦
意乱地下车等红灯。
“嘿!施季虹!”耳边一声大惊小怪的呼叫,一群身穿花花绿绿衣着的女人随着涌到了她
的跟前。
“哟!你怎么也不回厂子看看我们啦,一到了文艺界,把我们都忘了吧。”
“畸,鸟枪换炮了,这是哪儿做的?多少钱一米的料子。”
这群昔日工厂里的伙伴们,围着她,大呼小叫,评头品足,旁若无人。
“你们干什么去?”她勉强笑笑,问。
“上中班呀,哪儿像你们文艺界那么自由啊。”
红灯灭,绿灯亮,周围的一大片自行车一齐涌动起来,把她和她们隔开了。
“嘿,歌唱家,以后有票惦着我们点儿!”声音抛在后面。
这都是和她相处了几年的伙伴啊,可今天邂逅重逢,她却意识到和她们已经十分格格不
入了。这些人身上,不知怎么就有那么股子俗劲儿,连穿戴都是红袄绿裤子式的,怪得要命,
显得那么没文化。现在,要是再让她回到那个光线暗淡、一股子油封味儿的器材仓库和她们
为伍做伴去,那简直是叫她下地狱了。
人人都说,个人主义是丑恶的,可人人又都想往高处走,要想走得比别人更高,没有点
个人主义、个人奋斗,行吗?
真的,每当在这种心情下,她真的忍不住要去想往另一个世界了。出国,对她来说是一
个若远若近、若即若离的诱惑,就像天上的月亮,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虽迷人而不可
得之。这两年,一些刊物和电视节目为人们打开了一扇介绍国外情况的窗口,尽管是好坏都
说,褒贬掺半,但给她总的印象,总比自己现在的处境要强得多了。她也知道,那是资本主
义社会,陷阱多,可同时机会也多。冯先生说过,国外是凭本事吃饭的,有嗓子,就有安身
立命的资本,至少,一个艺术家用不着为那些因为嫌声儿不大而疑心演员不卖力气的批评者
而烦心了。
她还在941厂的时候,冯先生就答应过要资助她出国留学,为了这,她对他已经是有求
必应了,甚至不惜……可现在冯先生似乎对履行他的诺言不大热心,她每每问起来都是躲躲
闪闪、推三挡四的,她又不好催之太急。看来,外国人也不都那么重信义,她现在越来越发
觉冯先生有时候也挺唯利是图的。商人嘛,也难免。
又是一个红灯,她看前边有一个小伙子猛蹬了几下冲过去了,就也跟在后面猛蹬了几下。
“站住!”
平地里钻出个年轻的警察来,追不上那小伙子,却把她给拦住了。
“下来!还想跑!”那口气,简直像对个逃犯似的,“到边上去,到边上去!”他挥着手,
命令她把自行车推到马路边上。立刻跟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
“车子锁上。”警察命令。
她领上了,心里忍着气。
“钥匙拿来。”警察又命令。
她想发作,但转念一想,这些警察,手里就这么点权,你让他发发威,过过权瘾,也就
会放了你。于是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表情,把钥匙交出去了。
“说吧,是愿意罚钱还是愿意扣车?”
警察是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