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钟情,这本来就是不宣亦明的事,但是她仍然控制不住
一种生理上的恐惧,人生实在太冷酷了!她一面打寒战,一面又要自嘲,她嘲笑自己还是那
么迂腐,也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种让人热血沸腾于长久的东西。就说清明节夫十一广场纪
念总理吧,大家当初不都激情满怀,高声呐喊地去了?可是,上头一揪一批,不过几个月的
间隔,大伙儿还不是你揭发我,我揭发你,搞得变友为仇了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安成那
样嘴紧的。可仔细想想,难道能说这些人都是属疯狗的,从此不可交了吗?不,卢援朝说得
很对,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是为了自己,或者说首先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
和卢援朝分了手,她心绪空茫地走回家来。还不错,萌萌已经起来了,正在洗米做饭,
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一眼使施季虹的心忽地软了,觉得妹妹确实很可怜,也很可敬,她
甚至后悔这几天过分冷淡了妹妹,未免太残酷,可她也没有说话,径自走进里屋去了。
在床上稍躺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屋有人敲门。萌萌去开门了,有个女人说了句什么便走
了进来。静了一会儿,那人又说了几句什么,萌萌突然低低地哭起来了。怎么了?施季虹吓
了一跳,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想到外屋去看看,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她只把门打开一条虚缝,
使外屋的声音能清楚地传进来。
“你要把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你,哭也没有用啊。”
那女人的口气比刚才柔软多了,施季虹把门缝再开大点,能看见那人的后背,一个年轻
姑娘轮廓很美的后背。
“他都说了什么?”
“他叫我……叫我不要再去了。”
“他还说了什么?”
“叫我不要再去了……”
萌萌压着声音,越哭越伤心,完全控制不住了似的。三天了,这是萌萌回来以后第一次
哭出来。那个姑娘等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很慢很深沉的语调问道:
“你还相信他是好人吗?”
“我相信,相信,可我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十五年,那个地方会把他变成另
一个人,他永远不再是他了。”
“不,不对,不对!如果是我进了监狱,我可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儿。可是他,
他会越变越好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公安人员,无论到了哪儿都不会埋掉他的本色,肯定不会
的,我相信他胜于相信自己厂
施季虹还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的嘴里,听到过这样果断自信。这样富于感染力的语言。
不行,这对萌萌可不好。她想拉开门,走出去打断她们,可那姑娘下面的一句话,又使她收
住了自己的脚。
“你在农场的时候,是不是有个什么调查组去了?你听别人说过吗?”
“调查组?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给他写信。”
“他不一定能看得到,看到了也不一定回信。”
“那我也要写,我也要写。”
“听我说肖蔚,你的责任尽到了,你不必再等着他了。十五年,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短,
只要你相信他不是坏人,永远相信他,也就算没白白和他相处一场了。现在不用再等他了,
你可以放心,他是好人,以后一定会得到幸福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姑娘的声音是非常激动的,连施季虹心里也禁不住一阵颤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联想,
她的眼睛竟然微微发潮了,这是为什么?唉……人心不可比,人心不可量。但是,她现在无
论如何得出去,到外屋去,叫那姑娘走,告诉她,萌萌现在和周志明没有任何关系了,一点
没有!告诉她,萌萌现在该做饭了!
1工自新河农场第八副场长的职位上,马树峰已经呆了将近三个月了,而位于全场最西
缘的砖厂,他还是头一次来。
据场里一个熟人私下里的透露,对他的到任,在场党委常委的会议上甚至连提都没有被
提一句,只是在一次例行的场务会将要结束的时候,才向大家草草宣布了一下。尽管他不进
常委、在副场长的座次中排在沉底儿的位置,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内定的事情,但是对于一
个在市局当了十几年局长的人来说,被冷落到这个地步,显然是连面子也不愿替他维持了。
对这些事情,他倒很想得开;安排他抓生产,他也心甘情愿。失意遭谴的境遇,一生中
亦非一次,而精神上通达乐观并且保持锐意,却是他一直没有丢弃的态度。人,难得的就是
荣辱不惊,就怕那种一逢逆境就委靡丧志的软包,没出息!
近一个月来,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各分场跑。才知道,生产工作在这个农场的位置,和他
在副场长中的位置差不多,是次而又次的。在有的分场,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管生产的干部
来谈一谈。上个星期他发了通知,开各单位主管生产工作的负责人会议,结果到会的人数不
满五成,搞得他连拍桌子的心情也没有了。他简直搞不清这么多头头们整天都在忙什么。昨
天,甘向前的突然临幸,才把所有的场领导都牵引调动起来;场部各科室、下面各单位,也
都在手忙脚乱地为这位局长大人的视察做着临阵磨枪的准备。
甘向前从参加军管到现在,到这个偏僻的劳改农场来还是第一次。作为全局实际上的第
一把手,居然有闲垂巡至此,无论如何使马树峰感到有些不寻常,直到昨天晚上农场领导向
甘向前的汇报会一开,才最后证实了他的猜测。甘向前此行的兴趣,果真是在311案的调查
工作上。
311案调查组下到农场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不知查出什么结果没有。作为前任局长,马
树峰是参与了这个案子最初的决策工作的,可调查组到今天也没有找他问问意见,似乎有点
不近清理。徐邦呈的脱逃,他是进了市委批邓学习班以后才听说的,初闻时惊讶不已,细一
想又觉得绝非偶然。凭甘向前这样的外行挂帅,岂有战而不败的道理?说徐邦呈潜入的目的
是破坏批邓,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不过,311案的专案组里还混着一个内好,而且徐邦呈恰
恰就是从这个人的手里逃之夭夭的,这一段奇而又奇的情节则是他在昨晚的会上才知道的。
真是天下巧事何其多,而事情太巧了,常常反倒让人疑心。他今天早上醒来时还在琢磨,这
些年局里不断地进新人,乱世之上,鱼龙混杂,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