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把车子恍地一扔,
“我找队长去。”
丁队长来了,皱着眉头,先朝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的田保善问:“你们是不是给他装得太
多了?”
“不多。”田保善肯定地回答,“刚才我看见了,装得不多。”
丁队长把目光向其他犯人扫去,郑三炮恶人先告状:
“他是故意耍好捣蛋。”
另外几个犯人也都众口一调,随声附和,丁队长把周志明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说:“我可
警告你周志明,你的态度要放老实些,这儿可不是让你摆架子养大爷的地方,劳动改造嘛,
木吃苦还能改造好!”
周志明气急败坏,“你相信他们,他们串通……”
“好,真要是他们串通了整你,你再找我来。”丁队长又转脸对田保善说:“他新来的,
给他车里装少一点儿。我可提醒你,对新犯人不能再来你那一套。”
“行啦,您放心。”田保善点头哈腰,然后挥挥手,“大家散开干活儿吧,抓紧时间。”他
陷喝着。
周志明没办法,又回到小车旁边,虽然他是败诉而归,但社卫东毕竟也收敛了些,第四
车装得不是那么满了。
昨天下了透雨,今天换了毒花花的太阳,才六月天气,却燥热得出奇,还不到中午他就
已经出了几身透汗,仿佛全身的水份都出空了似的。小车的铁扶把晒得灼手,一身黑市眼也
被烤得极烫极硬,可他又不敢脱下来,那样身上保险会一下子晒脱了皮。中午饭是在工地上
吃,他好象头一次尝到饿急了的滋味,还没容其他老犯人来抢,他的两个窝头就已经狼吞虎
咽地下了肚。菜汤是萝卜和茄子煮在一起的,说不清是股子什么怪味,他尽量不让它在嘴里
多停留,囫囵吞下去,整整一下午就不停地打着这种菜汤味的臭呢。晚饭是回监区吃,吃的
是高梁米,这是种杂交高粱,嚼在嘴里又麻又涩,非得伸脖打噎不能咽下去。刚刚放下碗筷,
郑三炮踊跃过来,包斜着眼睛说:“嘿!田头有令,今儿你倒温水。”
他筋酸肉麻地从铺上爬起来,尽量把口气放得友好,问道:“到 哪儿倒啊?”
卞平甲放下碗筷,凑过来:“我跟你去一趟,我告诉你。”
卞平甲带着他到伙房推了讨水桶车,又陪他挨班去收批水,然 后再推到伙房后面的
猪圈去倒。卞平甲在前面推着车,他跟在后 面走,望着卞乎甲窄削的肩背,他直想大哭几
声,把一腔感激之情有力地表达一下,“好人啊,真碰上好人啦!”他心里喊着。
在午饭后休息的时候,卞平甲凑过来同他闲聊,他这才知道了卞平甲的案由。他原来是
南州市第二医院的一个化验员,因会涂两笔仿宋,六七年在一次给单位写标语的时候,笔下
一糊涂,竟把万寿无疆写成了无寿无疆,意思弄了个满拧,结果以书写反动标语罪判刑七年。
在刑期临满的前两个月,正赶上普及样板戏电影周,在看了《红灯记阳来讨论的时候,他说
他最爱听“狱警传,似狼降”那段唱,还说李铁梅要是活到文化革命怕也要打成叛徒,奶奶
和父亲都死在狱中,她一个人让敌人放出来,几十年后在毫无旁证的情况下如何说得清呢?
这两段话被其他犯人汇报了,最后以“恶毒攻击革命样板戏”、“影射咒骂无产阶级专政”的
罪名加刑四年,所以一直在监狱里呆到现在。
他们来到猪圈,把计水桶从车上抬下来,卞平甲见他很吃力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这一
天,真够你受的,明天还行吗?”
周志明脸上露出一点地笑容,说:“凑合吧。”
“这是给新犯人的下马威,杜卫东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给整服的,新犯人,都得当几天
孙子辈儿的。”
周志明默默把沿水桶往猪圈里倒,倒完,他问:“田保善算干嘛的,好象老犯人也怕他。”
“他呀,是厂里的杂务。”
“杂务?”
“就跟班长组长差不多,管教干部木在的时候,他负责。”
“那干嘛不叫班长组长,要叫杂务呢?”
‘勺巨人中间是不能分三六九等,不准封官挂长的,所以就叫杂务。就跟前些年外面有
的群众组织的头头不叫这个长那个长,而叫‘勤务员’一样。”卞平甲停了一下又说:“他解
放前是郑庄煤矿的大把头,坐了二十多年监狱,老狱油子了,你别惹他,郑三炮、林士杰都
是他手下的。”
“郑三炮犯什么罪?”
“他叫郑三波,郑三炮是外号,抢劫犯,混小子一个。”
“林士杰呢?”
“杆儿犯。啊,就是流氓强奸。”卞平甲说完,特又补充了一句:“你提防他一点,这小
子不正经。”
“田保善那么狂,队长们知道不知道?”
“队长?两眼黑,知道个屁!这儿的干部不怎么样,从教导员那儿就没水平,连话都不
会讲。我在三分场渔业队那会儿,他还是全场革命组织大联合筹备委员会的哪。有一次到三
分场来给犯人讲话,讲什么来着,我想…,··反正稿子是别人给他写的,咳呀,他念都念不
好,那个笑话大了。”
他们推着倒空的浴水桶从猪圈往食堂走,西面天际,晚霞把云霞烧得一片通红,金灿灿
的十分耀眼。监房年久变黑的房顶被火烧云映上了一层绚艳的色彩,一眼望去,倒也有几分
动人。周志明站下来,向房顶上跳动着的光晕望着,卞平甲却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连人家那稿子上有个括弧,里面写着‘少举几个例子’,他都楞给念出来了,‘括弧,
少举几个例子,抬弧完。’当时下面全笑了,把他笑火了,问我们笑什么,大家都木敢吭声,
那时候田保善我们都是三分场的,唯独他站起来了,他说大家是因为听见有人放了个屁才笑
的。田保善老狱油子明明是骂他哪,他不但没听出来,还训斥说:‘放屁有什么好笑的!”
“田保善既然这么要他奇#書*网收集整理,怎么还叫他当杂务?”
“咳,田保善什么人物啊,见风转舵快着哪,于教导员一当上砖厂的头儿,他立刻就糊
上去了,舔屁股溜沟子这份儿拍,别提多露骨了。教导员只要一到工地,自行车往办公室门
口一支,他准过去给擦得错亮,结果还真给提了个杂务。”
“于教导员怎么不提防他一点儿呢?”
“也就是于教导员吧,要是在三分场,他这一套谁吃呀,三分场文化革命前是劳改系统
的红旗单位,虽说现在不那么香了,可实际.L就是比这儿强。丁队长就是从三分场调来的,
在砖厂就吃不开,连犯人都看得出来。”
卞平甲这一席话,使周志明在后来几天里心情格外沉重,他越来越明白地看到,在这个
砖厂里,干部队伍涣散,牢头狱霸横行,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