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你还是搬到我那里。我们在上海同住过,很有味。"
"你一天到晚在外边,我一个人,又没事做,真要闷死了。"
静不愿意似的回答。
"和我同到九江去,好不好?"王女士说的很恳切,把脸偎着静的颈脖。
静还没回答,慧女士抢着说道:"我不赞成。"
"慧,你是怕我独占了静妹?"王女士笑着说。
"人家烦闷,你倒来取笑了,该打!"慧在王女士的臂上拧了一把,"我不赞成,为的是根本问题须先问静妹还想做事否;如想做事,自然应该在武汉。"
"我先前很愿做事,现在方知我这人到处不合宜。"静叹了口气,"大概是我的心眼儿太窄,受不住丝毫的委屈。我这人,又懦怯,又高傲。诗陶姊常说我要好心太切,可不是?我回想我到过的机关团体,竟没一处叫我满意。大概又是我太会吹毛求疵。比如工会方面,因为有一个人和我瞎纠缠,我就厌倦了工会的事。他们那班人,简直把恋爱当饭吃。"
王女士和慧都笑了,忽然慧跺着脚道:
"好了,不管那些新式的,新新式的色中饿鬼!我们三个都到九江游庐山去!"
"我到九江去本来没有确定做事。同去游庐山,好极了。"
王女士也赞成。"静,就这么办罢。"
静女士摇了摇头说:"我不赞成。带连你们都不做事,没有这个理!我本性不是懒惰人,而且在这时代,良心更督促我贡献我的一份力。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么?两星期前我就不愿在工会中办事,后来在誓师典礼时我又感动起来,我想,我应该忍耐,因此又挨下来。现在我虽然决心不干工会的事,还是想做一点于人有益,于己心安的事。"
王女士和慧都点着头。
"但是我想来想去总没有,"静接着再说,"诗陶姊又要走,少了一个精神上的安慰!"她低下头去,滴了两点眼泪,忽然又仰着泪脸对慧女士说道:"慧姊!我常常想,学得你的谙练达观就好了,只恨我不能够!"
"明天一定不走!"王女士眼眶也红了,拥抱了静,很温柔地安慰她,"静妹,不要伤心,我一定等你有了理想中的事再走!"
"静!你叫我伤心!比我自己的痛苦还难受!"慧叹了口气,焦灼地来回走着。
大江的急溜,照旧澌澌作响。一朵云缓缓移动,遮没了半轮明月,却放出一颗极亮的星。
慧女士忽然站住了,笑吟吟地说道:"我想出来了!"
"什么事?"王女士和静同声问。
"想出静妹的出路来了!做看护妇去,岂不是于人有益,于己心安么?"
"怎么我忘了这个!"王女士忙接着说,"伤兵医院正缺看护。救护伤兵委员会还征调市立各校的女教职员去担任呢!"
现在三个人又都是满脸的喜色了。她们商量之后,决定王女士明天还是不走,专留一日为静选定医院,觅人介绍进去。
王女士跑了个整天,把这件事办妥。她为静选定了第六病院。这是个专医轻伤官长的小病院,离慧的寓处也不远。在先士兵病院也有义务女看护,后来因为女看护大抵是小姐少奶奶女教员,最爱清洁,走到伤员面前时,总是用手帕掩了鼻子,很惹起伤员的反感,所以不久就撤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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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胜利的消息,陆续从前线传来。伤员们也跟着源源而来。有一天,第六病院里来了个炮弹碎片伤着胸部的少年军官,加重了静女士的看护的负担。
这伤者是一个连长,至多不过二十岁。一对细长的眼睛,直鼻子,不大不小的口,黑而且细的头发,圆脸儿,颇是斯文温雅,只那两道眉棱,表示赳赳的气概,但虽浓黑,却并不见得怎样阔。他裹在灰色的旧军用毯里,依然是好好的,仅仅脸色苍白了些;但是解开了军毯看时,左胸部已无完肤。炮弹的碎片已经刮去了他的左乳,并且在他的厚实的左下胸刻上了三四道深沟。据军医说,那炮弹片的一掠只要往下二三分,我们这位连长早已成了"国殇"。现在,他只牺牲了一只无用的左头。
这军官姓强名猛,表字惟力;一个不古怪的人儿却是古怪的姓名。
在静女士看护的负担上,这新来者是第五名。她确有富裕的时间和精神去招呼这后来者。她除了职务的尽心外,对于这新来者还有许多复杂的向"他"心。伤的部分太奇特,年龄的特别小,体格的太文秀:都引起了静的许多感动。她看见他的一双白嫩的手,便想像他是小康家庭的儿子,该还有母亲,姊妹,兄弟,平素该也是怎样娇养的少爷,或者现在他家中还不知道他已经从军打仗,并且失掉了一只头。她不但敬重他为争自由而流血——可宝贵的青春的血;她并且寄与满腔的怜悯。
最初的四五天内,这受伤者因为创口发炎,体温极高,神志不清;后来渐渐好了,每天能够坐起来看半小时的报纸。虽然病中,对于前线的消息,他还是十分注意。一天午后,静女士送进牛奶去,他正在攒眉苦思。静把牛奶杯递过去,他一面接杯,点头表示谢意,一面问道:
"密司章,今天的报纸还没来么?"
"该来了。现在是两点十五分。"静看着手腕上的表回答。
"这里的报太岂有此理。每天要到午后才出版!"
"强连长。军医官说你不宜多劳神。"静踌躇了些时,终于委婉地说,"我见你坐起来看报也很费力呢!"
少年把牛奶喝完,答道:"我着急地要知道前方的情形。
昨天报上没有捷电,我生怕是前方不利。"
"该不至于,"静低声回答,背过了脸儿;她见这负伤的少年还这样关心军事,不禁心酸了。
离开了病房,静女士就去找报纸;她先翻开一看,不禁一怔,原来这天的报正登着鄂西吃紧的消息。她立刻想到这个恶消息万不能让她的病人知道,这一定要加重他的焦灼;但是不给报看,又要引起他的怀疑,同样是有碍于病体。她想不出两全的法子,捏着那份报,痴立在走廊里。忽然一个人拍着她的肩头道:
"静妹,什么事发闷?"
静急回头看时,是慧女士站在她背后,她是每日来一次的。
"就是那强连长要看报,可是今天的报他看不得。"静回答,指出那条新闻给慧女士瞧。
慧拿起来看了几行,笑着说道:
"有一个好法子。你拣好的消息读给他听!"
又谈了几句,慧也就走了。静女士回到强连长的病房里,借口军医说看报太劳神,特来读给他听。少年不疑,很满意地听她读完了报上的好消息。从此以后,读报成了静女士的一项新职务。
强连长的伤,跟着报上的消息,一天一天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