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魔气连带着沙砾翻卷而起, 厉鬼哭啸声不绝于耳,整个?汴州犹如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城。
看不清,完全看不清。
魔气聚拢得太厉害, 几乎浓缩成了一块巨大的黑团子, 让人根本看不清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罡风随着魔气弥漫开来, 只要稍不留神就?能被?这些卷着碎石的风穿透皮肉在身上划破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但这不是最恐怖的。
更?恐怖的是夹杂在罡风中的魔气, 他们几乎无孔不入,只要钻入筋脉,就?能轻易毁灭一个?普通修者的道途。
为了避免被?波及, 季承业小心翼翼躲在石后, 他虽明知道终有此时,心中却依旧难掩担忧。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了一个?方向?。
面具盖住了男人半张侧脸,白衣仙君轻抿着唇遥望着魔气的中央,他身着流云衣长身孑立,只是站着便不由得让人安心下来。
有那一瞬间, 季承业竟然将他看成了宴君安。
哪怕事件紧急, 他却依旧忍不住因为自己这个?猜测失笑出声。
不可能是宴君安的。
若真是那位仙者,现实?就?未免太荒谬了。
但这份相似也让他不禁对那人尊敬了几分?,他躬身喊道:“仙者, 怎么办!……”
风实?在是太大了, 季承业只一开口便灌了满口沙子,不得不悻悻然闭上了嘴。
宴君安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分?,只是留了一个?字:“等。”
他看上去?淡漠无比, 只是一双淡色眼眸却暴露了他的心绪,宴君安瞳孔微缩, 死死凝望着那抹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魔气。
等什么?
季承业想开口。
他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
大道三千,万般功法循其道, 条条都可通向?飞升之路。修士更?是种类繁多,人修,鬼修,凡修,妖修……可谓说是广罗万象,这样多的种类,却只有魔修被?排斥在大道之外。
因为只有魔道不同,凡是修行魔道者无一例外,最后都是被?魔气反噬而亡的结局。
非是天道无法容忍魔修,只是魔气相较于灵力霸道许多。修者修行,其实?是一个?锻体的过程。修者将自己当成容器,用来储存灵力,容纳的灵力越多,实?力就?强大。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大承,渡劫……每个?阶段能容纳的灵力都有个?定额,要想超过限度极为艰难,除非有人会些秘法催动,但那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魔气则不同。
魔气霸道,会随着修炼的推进不断涌入人的体内,并且呈现出倍数般增长。随着修行越发?深入,魔气就?会越来越多,一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修者凝聚血肉之躯无法承担超出身体负荷之外的魔气,器物化成的修者还能忍得时间长些,那些普普通通从凡人升上来的修者就?要凄惨许多了。
他们往往是走投无路堕入魔道,最后凄惨地死在了寻仇的路上或者之后。
当年季承业头一回在修者界听到楚阑舟堕魔之事时,那位教习先生?曾感?慨楚阑舟的天姿千年难遇,只可惜心性不足走了歪路。季承业当时不相信,如今他却有些信了。
这样浩如烟海的魔气,他从未见过。能承受这等体量的魔气之人,可不正是千年难遇的天才吗?
季承业惊叹着,却也还在担忧。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看到了宴君安的瞳孔里倒影着的那团魔气,还有身处在庞大魔气之海中,渺小如一叶扁舟的楚阑舟。
……
楚阑舟还穿着那件僧衣,从她的气度里却根本?看不出半点悲天悯人的样子,她那满头墨发?随意飘散在空中,像是个?胆敢拟作菩萨的厉鬼。
而她的身前,正站着乌泱泱一群人。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兵器,甲胄染血。
杜若站在队伍最前端,红色披风随风猎猎舞动着,她昂首睥睨,冲着楚阑舟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楚姑娘,就?此别过。”
楚阑舟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了杜若和她身后的瘸腿军师,又从那些士兵们身上一一扫过,道:“好。”
与君终有一别。
阴阳两隔,生?死两端,从今往后,再也不能相见了。
楚阑舟伸出手?,无尽魔气溢散而出,将整个?汴州都笼罩入其中。
在魔气之下,那些人影开始扭曲起来,无数执念顺着魔气传导入楚阑舟的内府之中,犹如藤蔓一般,狠狠鞭嗒在楚阑舟的神经之上。
“胜了!我们豹军是一支常胜军!”
“我们有楚姑娘带着,那可是仙人,我们一定能大胜归来!”
“守住了!我们守住了!我们从那些怪东西手?上,把汴州守住了!”
“可恶,今日也不便向?她告白,但是,算了,就?此相依也不错……”
“我的手?断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可甄军师,甄军师在哪里?他被?乱石堆埋住了!”
“甄军师!军旗还没倒下,我还能战……”
“流了好多血,看不清了,快要……失去?意识了……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煞气已?经散了,这些执念留存不了多久,楚阑舟闭着眼睛进入内府,想要捕捉脑海里迅速闪烁过的这些声音。
可她没有听到,有东西死死遮蔽了她的耳朵,将所有的话都隔绝在了外界。
内府之中,楚阑舟惊讶地瞪大眼睛。
是杜若。
杜若还未曾离去?,身为这支鬼师的将领,她与魔气早就?融为了一体,她居然趁着楚阑舟虚弱的空隙闯入内府,替楚阑舟挡下了所有呓语。
杜若苦笑一声,叹息道:“楚姑娘,就?知道你会去?听。”
她的语气里竟然还透出了一股家长的严厉感?,楚阑舟摸了摸鼻头,有点不好意思。
杜若看着她的反应,又叹了一口气,表情严肃:“这不是我们的执念。”
楚阑舟微微瞪大眼睛。
“楚姑娘,这是你的心魔。”
心魔被?杜若戳破了伪装,肆虐而起,彻底化为了浓成一摊腥臭的污浆。
无数将领的脸孔融化在其中,哀嚎叫喊着,这不是他们的本?相,而是魔气模拟出的模样。
这才是囚楚阑舟数百年的心魔。
战场留下来的痕迹太深,那些鬼将士们甚至会将生?前受到的伤害留在魂体上,可楚阑舟呢?
她才是在最前线最痛苦的人,她受到的影响也比他们都要深。
楚阑舟记着他们死前的情状,那些场景深深烙印进了她的灵魂中,哪怕失去?记忆也未曾淡去?几分?,成为了折磨楚阑舟百年的噩梦。
她为他们所苦。
可杜若不希望。
但修者的心魔只有修者自己才能解决,杜若无力制止,便只能尝试进入内府劝慰楚阑舟,但她显然并不能拖延多久。
眼看心魔逐渐凝聚成形,杜若只能提醒道:“楚姑娘,不要看我们,往前走,往前走,不要回头。”
“楚姑娘,要小心……梦……”
来不及开口询问?,污染洪流早已?袭来,打散了杜若的幻影,轰然将楚阑舟整个?人吞没。
汴州城内,楚阑舟有些茫然地睁开眼。
汴州城不知何时响起了婉转琴音,慷慨激昂,配合着周围弥漫而起的黑气更?显出几分?悲怆,那是首镇魂曲。
楚阑舟愕然回头,看到了正抚琴的宴君安。
宴君安立于石上,如玉山之将崩,浑身洁净无瑕,出尘不染。
那是整个?汴州唯一的一抹白。
与她泾渭分?明。
楚阑舟看着他眼眸中的担忧,缓缓闭上了眼。
她在半空中脱力倒去?,就?像是一枚被?折断的纸鸢,直直坠入了身下诡谲的魔气深渊里。
古琴弦断,发?出声悲到极致的哀鸣。宴君安的眼看着楚阑舟的身影消失,瞳眸缓缓睁大,几乎想也不想就?拔出了插在怀中的君子剑。
君子剑激起青色剑气直直冲着魔气袭去?,这其中凝聚着宴君安身为剑尊的全力一击。只一剑便犹如摩西分?海般将魔气漩涡劈成了两半。
“宴,宴……”季承业目睹了全程,伸着手?指结结巴巴喊了出来。
宴君安收起剑,只轻轻扫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直接跳入了魔气之中。
前后不过几秒的功夫,魔气在他劈开的下一秒就?恢复如初,又变回了狰狞恐怖的漩涡,仿佛刚刚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他昏过头之后看到的错觉。
可岸上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
黑气弥漫,宴君安被?魔气裹挟其中,五感?都被?缓缓剥夺,宴君安看不清楚阑舟落在何处,只能凭借本?能伸手?想要摸索出来。
他仿佛堕于噩梦之中,梦里宴君安反复寻觅,费尽心机也才找到一小节
截不完整的枯骨。而今日的宴君安伸手?,却碰到了一截温热的东西。
温热的,还带着脉搏的,楚阑舟的手?臂。
那手?臂反客为主,居然还使了一个?擒拿术一把将宴君安拽了下去?,自己则趁机贴到了宴君安的后背上。
宴君安微微皱眉,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句低语:“我赢了。”
脆生?生?的女声中带了点笑意,听语气还很骄傲。
魔气没有暴动,全都是受楚阑舟本?人的指使缠在宴君安的身上眼上,甚至还想撬开宴君安抿得死死的薄唇把魔气化成的小触手?插进去?。宴君安不过进这魔气漩涡里一小会儿就?彻底失去?了原来整洁的样子。
宴君安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身周发?出些冷淡的剑气,魔气委委屈屈躲开,给?宴君安的口鼻眼腾出了距离,其中负责嘴巴的那部?分?格外犹豫。
宴君安冷着脸扫过被?魔气蹂躏得格外凌乱的流云衣,还是没有开口。
楚阑舟偷袭得胜,就?是想看宴君安的反应,等了许久却都没有得到答复,她皱了皱眉,终于没忍住垂下头询问?道:“你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