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棋子(1 / 1)

揽春光(重生) 知栀吱 369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9章 棋子

  纪黎的视线久久粘在泛黄的纸张上?, 过了好半晌才回神。

  脑中隐约闪过一抹思绪,极快,隐隐地有些让人抓不住。

  她的眉眼深深,融融火光映照下, 表情更是透露出一种平日里不多见的冷厉。

  京都徐家贪污赃款, 乃至出了人命。

  待片刻后回过神来, 便把这信照例扔进火中?。

  纸张落入炭火盆中?, 不过一两息便化为灰烬。

  门外的侍卫陈奇得了吩咐, 赶忙掀帘进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纪小姐。”

  陈奇早年丧父, 跟着收养他的老郎中?一道讨生活,接连不断的雨天冲垮了房屋,郎中?又已经早早去世,如今, 他早已经是孤身一人。

  他原先就?在纪黎的院子?里当差, 干活利索,人也机灵, 纪黎干脆派他做些不算紧要的搜查活计。

  “叫些人,去上?次的地方再好好搜搜, 尤其是地板, 墙面这些边边角角, 都要仔细着点。”管漕运的王大人因监管不力?被查, 偏偏他的亲眷又这么恰好地逃亡塞外。

  边塞距京都十分遥远, 一路上?设有好几处关卡, 若是罪臣亲眷是很难在这个时间点抵达的。

  且不说一路上?所?需的路引钱财,光是躲避追捕就?要耗费不少的心?思。

  但?偏偏…这几人还真的到了。

  不仅到了, 连消息甚至都十分隐蔽。

  若不是纪黎一直派人盯着,怕是也不能这么快反应过来。

  王大人…

  前世,有这么一个人吗?

  纪黎吩咐完事情,便不由自主地一直琢磨着。

  翻阅完先前记录的细节后也未能找到有关这人的记载。

  可…

  她的视线微微凝固在纸张上?某处,眼底的攻击性几乎要汇成实质。

  片刻后,似是克制住,又撤回了目光。

  云尔在一旁磨着墨,见此,似有所?感?,“小姐…咱们可要查查这个王大人?”

  纪黎没第一时刻搭话,脑中?隐约闪过另外一件事。

  方才那抹一略而?过的思绪,顷刻间便全?然显露,被她牢牢抓住。

  主管漕运的王大人,前世,他是结结实实上?了谢允丞这条船,挣了从龙之功的。

  世上?的事情哪里会?这么巧…?

  转瞬间,纪黎便定了主意,“当然要查,但?,我们也不能打草惊蛇。”

  如今事情的发展和前世已经大不相同,她与谢允丞也已分道扬镳,过去的那些微末情意,很难再去束缚或是换去些什么。

  他出身皇家,是特权阶级,崇安帝在储君一事上?又态度暧昧。

  若真是把这个疯子?逼急了,做出点什么针对纪家的事情,只不过也就?是张张口抬抬手的小事。

  故而?,若是能徐徐图之,或是借力?打力?才是最好不过。

  纪黎:“让我们的人先等一等,若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告诫他们,第一要紧的是守好自己的命。”

  语调里显出几分不明显的疲倦,“若真有什么…我也不怪他们。”

  云尔察觉到她话里的严肃,眸光微闪,“…是。”站在纪黎身后,目光中?满是复杂与心?疼。

  纪黎的脸隐匿在昏昏沉沉的烛光下,呈现出一种玉质的清冷,清丽而?雅致。

  眸底情绪几经变换,最终归于平静。

  白玉花觚里插着三?两支刚刚折下来的梅花,满屋都是白梅花馥郁的香气。东南边一盏罗叠玫瑰椅,靠背卷云纹雕花,纪黎用完晚膳正倚靠着意态闲闲地看书?。

  有些烦闷的时候,一般都是这般找个由头放松放松。

  晚些时候,徐则栩来找她。

  除了纪黎回府,这还是久违的第一次私下相谈。

  表哥似乎比先前所?见更削瘦了点儿,脸色是一贯病态的苍白,越发显得唇色的红分外妖烧,像陷入绝境的天鹅,孤傲得即便死?亡也无法带去他往日的清俊与得体。

  厚重?披风包裹下,隐约透着股不明显的药味。

  纪黎不知怎的想到了先前见到他时的模样,只是轻轻咳嗽便好似把全?身的力?气耗尽了,眼角处都带着红意。

  “表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那双褐色皂靴停至眼前,久久不曾有下一步的动作,无奈,纪黎只好搁下手上?的游记,再度出声,“若是有关贪污案的事情,那还是请回吧。”

  徐家是太?子?一党,而?她,注定是与之敌对的。

  若不是快至绝境,想必表哥不会?来这一遭。

  房中?笼罩的平缓氛围彻底褪去,纪黎平淡地坐在那儿,浮了浮茶盏,两人之前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良久,徐则栩才出声,“我是来感?谢表妹的。”宽大衣袍下,身子?愈发单薄,甚至,有种萧瑟之感?。

  他依旧是淡淡的,眼角眉梢处却外露出几丝真心?的意味,“表妹先前执意阻止我回京,为的大约就?是此事吧?”反问道。

  纪黎一怔,下意识抬眼去瞧他的神情。

  徐则栩似是略微扬起了唇,见纪黎望过来,这才三?两步坐下,“不瞒表妹,京都徐家怕是出了些意想不到的情况。”纪黎的那番遭遇后他便有此猜测,此次事发不过是把七成把握增至十分,“我今日来,是想看看表妹的态度,以待…往后的合作。”

  权力?犹如潮水,总是此消彼长的。

  家族之间的荣辱亦是。

  贪污案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纪黎熟知其中?细节,自然是一下子?窥察谢允丞诸多的反常行径。

  甚至,就?连崇安帝的一些表态也有种微妙之感?。

  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更像是做给外人看的,更或者,像是给什么人一个交代罢了。

  此间种种,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恍惚间,就?像是…在做戏。

  纪黎按捺下心?中?的疑虑,“表哥是想…取而?代之?”

  她没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但?两人都是聪明人,也算有默契,故而?徐则栩似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无形默认。

  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情,“柳家的嫡女本要许给京都徐家大房的嫡子?做正妻,但?…此事又忽地搁浅了。”

  骤然提及柳家,纪黎一下子?便想到了那日宴会?所?见。

  女子?面容娇丽,举手投足间一派天真烂漫。

  她还用了这人的琵琶。

  “柳家怎么…?”她不知为何表哥突然提到柳希鸢,语气里显出几丝疑惑。

  “柳家只有一位太?妃在宫中?,虽是长辈,可朝中?无人,年轻子?弟良莠不齐…若论起实权,到底人微言轻。”他喝了口热茶,“徐家则不同,京都徐家初至王都,很是需要这么一个落败的世家做掩护。”

  “柳家虽落败,仍是老臣之家,名声在外,而?京都徐家又颇具财力?,故而?本来…这两家之间是有些牵线搭桥的意思在的。”

  徐则栩望了过来,瞳孔在光晕的映照下,有股奇异的色彩,“表妹以为…京都那边,如何能周转得了如此大笔的金钱呢?”嗓音像是带着点蛊惑。

  视线相叠,电光火石间,纪黎猛然反应过来。

  徐家祖上?是盐商起家,后来被官方收并,便用赚来的钱捐了个小官,一路往上?,机缘巧合下得了贵人青眼,这才转到漕运,而?后一路至总督之位。

  “表哥的意思是…盐引生意?”她的语调有点不明显地发抖,语气里惊诧呼之欲出,“这可是要命的买卖!”

  盐,自古以来都是在皇家手里的。

  这几十年…历经几代,很难想象徐家究竟卷了多少钱财。

  如若不是谢允丞主审此事,说不定…他们的人还真能借助太?子?殿下的荫蔽将窟窿补上?。

  更或者…这些人本就?是蛇鼠一窝。

  “这样看来,京都徐家当真是胆大包天,罪孽深重?。”

  她与对面人的目光相撞,笃定道:“表哥是想合作这件事,为京都徐家的罪状再添一笔?”

  见徐则栩没有否认,她轻轻笑了笑,“表哥多心?了。”

  徐则栩本以为纪黎是不愿意合作,怕多生事端,于是便收回了视线,准备找个说辞告别。

  谁知下一刻,他这位表妹却给了自己不一样的答案。

  “京都徐家,很快就?要为表哥让路了。”纪黎站起身,影子?像是被钉死?在阴影中?的,带着股确切的疯狂气息。

  一如她吐出的话语,无比的确认,“四殿下…不会?轻易放过京都徐家的。”借力?打力?,才是最划算的做法。

  “如果我猜的没错,陛下…应当也是知道内里这些肮脏事情的。”她走近了些,“交给四殿下去做,本身…就?是个表演而?已。”

  “具体的,看的是皇后娘娘那边,要犯多大的浑。”一字一句,如惊雷轰然炸开。

  纪黎压下心?中?的想法,眉头轻轻蹙起,“表哥。”轻唤对面的人。

  “现在要做的,是防着殿下对纪府出手…我希望,表哥你能帮帮我。”

  窗前榉木束腰灵芝纹禅香案上?摆了个兽首博山炉,正散发出袅袅余香,淡淡的香气逸散在空气里,一派清新。

  纪黎闻着这淡淡的清香,又坐回椅子?上?,整个人放松了几分。

  徐则栩肯对她说这些,就?代表,他是带着诚意来的,是想合作的。

  既然是合作,就?要讲究互利互惠。

  “表哥可知道…监管漕运的王大人,往上?数数,也算是贩卖粗盐出身的?”

  目光带着点隐秘的复杂意味,接着又快速地隐藏,“表哥,应当认识这人吧?”她的语调带着疑惑,眼底深处却满是笃定。

  徐则栩:“自然。”崇安六年的探花郎,为人颇有才学。

  他道:“王大人是太?子?殿下的幕僚,这次…殿下大约是会?保他的。”

  纪黎的目光闪了闪。

  她并不意外这人会?被保,毕竟…严格来算,他也只能算是替罪羊。

  若真要保,无非也就?是暂避锋芒。

  可…

  她没再卖关子?,“这位王大人…的确不会?出事。”视线凝视着盆中?的炭火,朱唇微启:“但?保他的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四殿下。”

  徐则栩顿了下,瞅了她眼,没说话。

  过了很久,才再度开口,“四殿下…?”他的嗓音透出些微微的沙哑,有些苍白的病容之上?,笑意和煦,“既如此…他与表妹私交颇深,又怎会?对纪府出手。”

  私交颇深…

  纪黎停了好一会?儿,一时半刻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

  她总觉得对面的人话里有话,好半晌,才憋出来句,“…错觉。”

  徐则栩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过几日我便离开。”

  纪黎:“出门游历?”

  心?中?对徐则栩的态度有了底,也默契地跳过方才的话题,顺着对面人的话说道:“这个时间点?”她没忘记对方来纪府小住是为了给之后的科举铺路。

  “京都徐家那边正乱着,也顾不上?我。”

  大家族之间的明里暗里的打压和暗算绝不算少,尤其是表哥这种家里弱势,本人却天资出众的旁支子?弟。

  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并不算深厚。

  但?此刻,她仍是具象化地感?受到了这人背后的诸多不易。

  纪黎甚至有几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席澈。

  他也是这般,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怜劲。

  但?现在…好像是哪里变了点。

  纪黎抿了抿唇,回神,继续回到刚刚的话题。

  清新的乌茶香气徐徐散出,渐渐弥散开来。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两人便达成一致。

  ......

  京都的肃杀之气似乎被很好地隔绝在边塞之外,两地的氛围截然不同。

  年关一天天地近,宋莹主张着家中?的奴仆下人们一道备着年间要用的针线,糕点以及一些祭祀用的物?品。

  纪黎早早起来去帮忙。

  待她去宋莹那里的时候,发现纪家的亲眷前来拜访。

  听她们说着家里长家里短,哪里的首饰最流行,哪家的姑娘许了好夫婿,府内难得有这么多女眷到访,一时半刻,倒是十分热闹。

  紫檀木的椅子?和茶几,茶几上?养着一盆盛开的水仙花,香气弥漫全?室。

  椅上?铺着黑缎子?镶彩色珠了经节的团花椅垫,满是节日温暖安适的氛围。

  熟络后,长辈的话题便不知不觉落在了纪黎身上?。

  “阿黎过完年也该十七了,可有定亲的意思?”对方是个热心?肠,见纪黎气质卓绝,人长的也清丽,又赶忙补了句,“这女儿家的,还是得早些做打算。”

  见纪黎神情淡淡,便又默默地绕过了这个档口。

  少女坐在背椅上?,脑中?却随着这话七拐八拐走偏了。

  不知怎的,那晚的场景骤然浮现。

  一时间,好似急剧的风声呼啸耳边,让人摸不清方向。

  下一瞬,她又强迫自己回了神。

  抬眼望去,窗外一片晴朗。

  屋内一片其乐融融,喝茶不过两三?盏,外头便有侍女进来通传,说是贵客到访。

  纪黎还未回过神,便听到了一股熟悉的尖细腔调,带着点阴柔的吐息。

  是宫中?的太?监管事。

  手中?拿着圣旨,面上?带着点急切的喜色,“咱家恭喜纪小姐,喜得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