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背脊僵直紧绷,就好像濒死的蜘蛛会缩起八只脚那样。还有他的皮肤。仿佛是浸煮在红茶里的老旧绷带,他的手上无处不是紧绷、松弛、融解、缝合的痕迹,宛如一张以人皮做成的街道图。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拥有这种手的人。男子脱下带有帽缘的帽子与感冒时戴的口罩后,露出了遗留在脸颊、下巴以及耳朵与鼻子附近那些新旧交杂、似痉挛又似干裂的狰狞割痕与抓痕,并从脖子一路蜿蜒至针织衫里面。就像放入坚果仁的牛轧糖,就连男子开始点菜了,我都还无法将视线从上面移开。
「……很有趣吧!我的脸坑坑疤疤的。」
「嗯?」
「还有这个,」男人张口含住自己的手指,「哈罗,看这里……这里。」
他的唇角有个白白的东西在动。是指甲。男子的指头从嘴巴里穿过脸颊上的伤口露了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喂!又有人来了,快准备一下!」
庞贝罗大声吼道。
男子拔出手指,脸颊上的洞随之合起并与周围的伤疤同化,完全看不出痕迹。
「我叫疤皮,理由就如同你所看到的。」
男子拉高针织衫的袖口,将手伸出来。橡树似的手臂上也交错着粗大的血管与伤痕,看起来有如大大小小的蛇错综复杂地纠结在一起。
「您好。」
我握住疤皮伸出来的手。冰凉……而且僵硬。这让我想起念小学时,曾将得了犬瘟热而死掉的小狗放进箱子里,手碰到小狗覆着细毛的肚子的感觉。
「我是大场加奈子。如果您决定好要点什么了,请跟我说。」
疤皮露出了解的微笑,轻轻地举起手。
我急忙回到门口,随即听到门闩拉开的声音,然后门朝内开启。
我低下头迎接。
「您好,欢迎光临CANTEEN。」
眼前是一双沾上泥土的运动鞋。
我听到口哨声而抬起头,却立刻被人抓住胸部,将我整个人往门上撞去。
「看看这是什么,新来的肉啊!」
这个蓄着大胡子、戴墨镜、身材短小的男子伸舌舔过我的脖子。眼前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人,而且这三人都是大光头。一个正抓着我乱揉乱舔,一个是穿黑色长袖运动衫、眼神凶恶的大胖子,最后一个则戴黑色毛线帽、一身V领棉衣。三人从手肘到戴着金表的手腕间,全是密密麻麻的青黑色刺青。
「喂!这家伙可以动吧?」
V领男大吼着问。他的下巴里侧刺了一个戴着荆棘头冠的耶稣,一说话,耶稣那张翻白眼又让人感到微微不舒服的脸便会随之扭曲。
我拼了命地挣扎着要从大胡子手中逃开,喉咙却被紧紧地掐住,渐渐地快要失去意识。菜单从我手中滑落,我开始耳鸣,周遭也暗了下来。
下一个瞬间,我的身体意外地重获自由,整个人倒在地上激烈地咳个不停。
门关起来了。疤皮正站在我的前方,新来的三个人抓着折叠刀,站在伸长了手就能刺到疤皮的位置,而他却手无寸铁,双臂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我不想说风凉话,但他看起来就像来送死的。
「我要点餐。」
「要点就点啊。」
眼神凶恶的男子对疤皮回道。
「厨师在那里,不用在意我们。」
「我也不想管你们要做什么。」
「既然这样,那就把那张和松垮垮阴道一样大的嘴巴和态度塞进你的导便管里。」
V领男低声说「干掉他,布罗大哥」,舔我的大胡子听到随即附和似地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
「庞!你说呢?你有准备递补的人吗?」
「没有。上个礼拜才刚被其他客人鸡蛋里挑骨头弄死了一个。那女的是老板碰巧买下的,昨天才到。」
庞贝罗没停下手中抛接肉排的动作,头也不回地回答。完全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就像在解说「今日推荐特餐」一样。
「那我们买了,多少钱?」
「好像是八十还是一百吧,大概就那个数。」
「可恶!这也太便宜了!布罗,买吧!」两人喜不自禁地说,「我们外带。」
「庞贝罗,你真的打算卖吗?」
被称作布罗的胖子大喊。三人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疤皮身上。
「我要尿在这女人的子宫里,布罗。」
乱舔的胡子男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开始大力地摩擦他的裤裆。牛仔裤上只有那块地方的布料像打了蜡似的带着光泽。
「我什么都没做……我明明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
我突然不再害怕,用力大吼。如果真的被这种人买下带走,下场肯定会很凄惨。脑海中又想起仓库发生的事,逼得我直反胃。
「对我们来说,只要是女人就是最充分的理由了,亲爱的小屄。」
V领男矫揉造作地回答。
庞贝罗的手抵在下巴处,一副深思状。他的一句话可以决定我的生死。
「加奈子,过来一下。」
庞贝罗站在柜台里叫我过去。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乱舔的胡子男嘲弄地「喵~」了一声。
我觉得柜台似乎离我异常地远。庞贝罗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我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
「过来这里。」他弯了弯手指。
我迅速瞥了那四人一眼,然后从柜台旁边进入厨房。
庞贝罗正好将肉排放上了IH铁板。白烟伴随着滋滋作响的声音升起,汉堡排的浓郁肉香也跟着同时飘散。庞贝罗用煎铲在肉排上轻轻拍打,滋滋声与白烟因此而更大、更多了起来。
「没事吧?」
庞贝罗边专注地看着铁板烧台边问。
「嗯?」
「没事吧?」
我无法确定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总之就先照实回答。
「怎么可能没事,你不是都看到了?」
庞贝罗听了看向我,那眼神冷得让人背脊发凉。
「没事吧?」
「你在问什么?」
庞贝罗沉默以对。盯着那双褐色的眼睛,我突然问明白他在问什么。是酒,是那瓶酒——Diva Vodka。
「不,不可能一直都好好的。如果将我卖给那些人,你一定会后悔。」
不可思议的是,庞贝罗这时竟露出了一丝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拿来给我,我就将你从那些家伙手中救出来。」
我的腰背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瘫软下来。我可以将那瓶酒交给他,但这么一来,下次我就没有筹码和他谈判了。要是交出来之后,庞贝罗却毫不犹豫地将我卖给他们的话那该怎么办?这一定是他最理想的打算。这种重然诺的人情义理对他而言,连颗尘埃都比不上。
我内心深处像一口气灌入了黑醋般难受得想吐。
「快点,肉快焦了。」
盯着铁板烧台的庞贝罗,声音里混入了不耐烦。
「很抱歉,我办不到。」
庞贝罗正要转身做别的事,但他边注意着铁板烧台边移动的视线却倏地静止,肩膀到背脊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