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凤凰琴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声挥手让我快走。

在我回到垸里之前,那几辆汽车先进了垸里。远远地就听见一些男人和女人说着半生不熟的本地话,极张扬地大声叫喊着垸里人的名字。父亲的名字在他们嘴里响亮地出现了好几次,他们叫他秦小树,而且还故意将城里的话与本地话混起来叫,树字后面就出现一个有些调戏意味的儿字音。

父亲是垸里人当中为数不多表现兴奋的人之一。他一再说,当初这个知青点上有十六个人,八男八女,今天怎么少来了好几个。父亲冲着一个很富态的男人叫白狗子。叫白狗子的老知青说现在大家都是各自位置上的顶梁柱,想凑齐了回来一趟简直比登天还难。

父亲将白狗子他们让进屋时,我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母亲不愿让客人见到那一片狼藉,赶忙将房门关上。我在大门外数了数,一共有十一个不认识的人进了我家。我心里马上说,这可够父亲忙一阵了,因为家里只有八只凳子。我预感到父亲接着就要唤我到邻居家借凳子,刚要走开,父亲抢先叫唤起来。我只好到邻居家搬了三只凳子送回屋里。由于我故意少搬了一只,父亲没有坐的,站在那堆人中间,模样比坐着时显得有骨气些。

父亲将我介绍给白狗子他们,说我是他的儿子,学名叫大树。他们都笑起来,几乎是齐声说:“没想到小树养了一棵大树。”

我对他们的口气很不满,就顶了一句说:“你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天地间本来就是小树养大树,说大树养小树的只有白痴。”

他们一愣后,白狗子说:“这道理还真不错,是这么回事!”

父亲这时问:“白狗子,你们大车小车地回来,是不是也想搞扶贫?”

旁边的人一齐笑起来说:“现在可不能再叫白狗子了,人人都喊他白总白老板!”

白狗子也笑,他说:“在秦小树面前,什么老总老板,全都是老母猪和老母鸡。”

大家笑得更起劲了。

母亲趁机说:“如果你们来扶贫,秦家大垸就有希望了,你们吃过这儿的苦,会真的扶这儿的贫。”

母亲这话让屋里出现一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白狗子才说:“扶贫那是政府的事,我们是杯水车薪救不了急,如果你们私人有困难,我们肯定可以帮忙的。”

听到这话,父亲和母亲同时望了我一眼。我明白他们想开口说我的事,就故意踢了一下正在鸡窝里生蛋的母鸡。母鸡一惊,拍着翅膀飞到白狗子的怀里。旁边的人马上起哄,说白狗子真有艳福,走哪儿都有小情人往怀里扑。父亲和母亲看出我的心思,他们瞪了我一眼后,将母鸡抱过来重新放回鸡窝。母鸡受了惊吓,不肯在窝里待,折腾几下后,就跳到地上撒开翅膀跑到大门外去了。

又聊了一会儿,才弄清他们这次来只是旧地重游。省城里正在筹办几场纪念知青上山下乡三十周年的大型晚会,白狗子因此掏钱请大家回来感受一下,找一些灵感。

母亲觉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花那么大一笔开销,只为排几个节目的行为太不可思议了。

白狗子却说,人的精神生活比物质生活更重要,为了精神上的需要,花得再多也值。他还举夏天香港要回归的事为例,说按道理到时印一换,旗一换,收回了就是,可为什么要再花它几个亿来搞庆祝活动哩,为的就是精神的需要。白狗子还特别提到人的历史对自身的重要性。

母亲有些怔怔地望着父亲,眼神里好像是说,你把我的历史藏到哪儿去了。

说到这里,白狗子忽然想起什么,他问:“秦老四哩,他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也不看我,就说:“不怎么样,每天从早到晚只与那头黑色黄牯做伴。前些年,他还总是念叨要到城里去找文兰,现在老了,也不再提那话了。”

父亲突然一转话题问:“文兰她还好吗?”

白狗子他们一下子都变成了哑巴,好半天才有人低声说:“文兰她死了,很惨!”

父亲听说是不久前的事,就不再往下问。屋里的人都叹了一声,坐在墙边的几个女人,泪水都流下来了。母亲见状连忙到厨房里去为她们准备洗脸的热水。几个女人不用母亲招呼也跟着鱼贯而入。

屋里先是女人们小声地谈话声,接着便是抽泣,一会儿所有的女人全都放声大哭起来,连母亲都参与其中,甚至比别的女人哭得都起劲。

父亲惊愕地望着白狗子。

白狗子用几乎低得不能听见的声音说:“文兰是自杀的!她从长江大桥上跳进长江里,尸首也没找到。”

我一时难以自控,忍不住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秦四爹。

山坳里那堆枯枝正变成了灰烬,火星全被浇熄了,一闻那气味就晓得是用尿淋的。我大叫了几声,不见回答正要去找,忽然在一棵树后面发现了秦四爹。他笔直地站在树下面,不经意时,还以为他上吊死了。

我说:“你怎么不答应?”

秦四爹说:“你是个报丧鬼,谁会理你。”

我一愣说:“谁告诉你了,这么快?”

秦四爹说:“我料定文兰会有这一天。她逃不过去的,迟早会死在他们手里。”

秦四爹突然提高声调说:“不管怎么解释,她也是被白狗子他们害死的。她当年若是嫁给我,怎么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我说:“你现在只能养活一头牛,人可不是只吃草,城里的女人更是天天得喝牛奶。”

秦四爹说:“文兰走了,我灰了心。当年我可是大队长,一千多号人的吃喝生死全归我管着。公社里还准备提拔我当副书记。都是吃了白狗子这帮知青的亏,硬说我强奸了文兰,将我弄进监狱里。他们在垸里垸外偷鸡摸狗,行凶打架,只有我敢管教他们,他们记了恨心,逮住机会就想报复我。其实文兰是真心跟我好!但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在关键时昧良心改了口。”

秦四爹很伤心,但没有掉眼泪。我不信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怎么会看上他。秦四爹说自己当年唱样板戏比谁都唱得好,不只是这儿的知青点,远近几处的知青点上的城里学生都很佩服他,逢重要场合演样板戏,郭建光、李玉和与杨子荣总是由他扮演,而文兰只是在《沙家浜》中演过被刁小三抢了的姑娘。秦四爹说着就学了一句:抢东西呀,我还要抢人呢!这是刁小三的台词。秦四爹告诉我,有天晚上他去知青点看看时,屋里只有文兰一个人在,他冲她开玩笑,将刁小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