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雨倾盆而?下, 不止会掩盖住声音,更会让视线辨别不清。阿烟担心齐誉, 所以她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朝外看过去, 可是什么都看不见。
马车翻了,胡岩也不知滚落到哪里,四?周白茫茫一片, 让人分不清状况。
阿烟捏着帘子的手收紧, 在努力寻找齐誉的身影。
人还没找到,忽地听见有人高喝一声:“有刺客!”
再然后就是刀剑相击的声音。
阿烟将帘子慢慢合拢, 只留下微小?的缝隙, 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好似离她这很远。
方才那声吼是郝仁的声音,听见他说话阿烟心安不少?, 起码郝仁会去帮助齐誉。
郝仁是来?了,只是情况依旧不妙。
雨势越发?的大, 浇在身上凉的惊人, 但此时他没心思去计较这些?, 一剑捅穿了黑衣人,郝仁迅速朝着齐誉靠拢。
“主子, 人太多了!”
他们分了一批人手跟踪詹长宁, 因此回程路上加上女眷还不到十人。也就是说, 能?上阵杀敌的只有七个。
可敌人来?势汹汹, 足有三?十多人。
齐誉面色沉了沉, 在胡岩跑过来?时,他立刻吩咐道:“去保护阿烟。”
胡岩咬牙:“三?哥!”
有人袭来?, 齐誉反手刺向?那人的心口,却偏了一寸, 被那人躲了过去,齐誉再次出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横扫那人,那人横剑于身前挡住,却不想脖子一痛。
砰的一声,那人瞪大眼睛倒下,至死都没明白为何会被抹了脖子。
“我让你去!”
方才胡岩看的分明,三?哥明明可以快速将人杀了,可他动?作缓慢不说,更是有一剑刺空了!
一个想法浮现在胡岩脑子里,他伸手在齐誉的面前晃了晃。
齐誉没动?。
胡岩心里一凉:“三?哥,你毒发?了?”
每个月都要毒发?一次,按理说应当过几天才是,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提前了?
齐誉面容冷峻,深邃的眉眼染了几分戾气,长剑上的血色被雨水冲刷,立刻又恢复干净的模样。
不过脚下的土地已然被红色侵染,慢慢的晕染开来?。
“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说完,俯身朝着一个方向?去了,郝仁立刻跟上。
胡岩红着眼睛,只能?咬咬牙朝着马车去。
他一来?,阿烟还吓了一跳,直到胡岩喊她,她才将帘子掀开,看见胡岩后她立刻问道:
“你看见齐誉了吗?胡岩,你别在这,你快去帮他。”
天色昏暗,但阿烟的一双杏眸星光熠熠,更让人无法忽略的是她眼中的担忧。
像是怕他听不清,她探出头,顾不上大雨往身上落,她又说了一句:“他方才自己走了,你快去帮他。”
就这么一会,原本?怨愤的心情得到缓解,尤其是在阿烟推着他让他去帮三?哥的时候,胡岩确定她是担心三?哥的。
“三?哥让我来?护着你,”胡岩没进车里,左右身上湿透了,他先是将马儿拽起来?,再去将松动?的结扣系紧,让马车恢复正常。
“胡岩,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付我们?他们有多少?人?齐誉自己可以吗?”
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让阿烟最担心的是齐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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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岩沉默片刻,终究是说了实话:“对方人很多,郝仁他们几个去帮三?哥了。”
至于对方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
雨丝被风斜着往车里吹,车帘子全部湿透,就连坐在车门处的阿烟身上也都黏腻腻的,衣裳紧紧贴着她。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猛的想起来?什么,作势就要下车。
“你干什么?”胡岩拦住她,“赶紧回去!”
“胡岩,荷花荷叶还在车里!”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但她回头望过去,实在是看不见那辆车在哪。她们两个还是孩子,若是被坏人抓住了,这可怎么得了。
阿烟摸上腰间的小?竹筒,那里是她防身的蛊虫,让她安心不少?。她道:“胡岩,你去看看,我就在这等,你将两个孩子带过来?。”
后头赶车的人是郝仁,而?方才郝仁已经跟三?哥去杀敌了,且他们的人全部都在,也就是说,那辆马车没人守着。
但三?哥让他守着阿烟姑娘,于是胡岩摇头:“不用,黑衣人被三?哥他们缠住,不会过来?的,而?且两个孩子在车里不出来?,很安全。”
“可是……”
未等阿烟说完话,就听见小?孩子若有如无的哭声,阿烟直接跳下马车:“胡岩,你听见了吗?肯定是荷花荷叶她们。”
雨水将她浇湿,可她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努力在辨别声音。明明是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但她却如长辈似的爱护有加。
心善坚韧的女子,难怪三?哥会动?心。
胡岩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上车,我去找,很快就回来?。”
阿烟点头,也怕自己拖累他们,赶紧上车,还接过胡岩留下的配剑防身。
另一边,金石相击的声音越发?的激烈,地上早就倒了一片。
齐誉看不见,只能?根据声音辨别敌人的位置,但雨声让他处于劣势,就算身手再好,也被暗算的受了伤。
单薄的衣料被利刃划破,身上血肉翻开,涌出来?的红色被雨水冲刷,只剩下一片惨白。
他手背上甚至落了伤,但他像是不知道疼痛似的,依旧面无表情的杀敌。
郝仁被三?个人夹击,长剑刺入他的大腿,疼的他嚎叫一声,更加卖力战斗,不肯倒下去。
只是,对方人太多了。
多到有几个悄悄溜走,齐誉完全不知道。
雨珠落在锋刃上,发?出闷响,车里的阿烟听见脚步声,料定是胡岩回来?,刚想掀开帘子,但立刻察觉到不对。
胡岩的配剑在她这!
阿烟一颗心狂跳,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去抽剑。可是剑太沉,她又手抖的厉害,一时竟然抽不出。
而?脚步声,越发?的近了。
如阿烟所料,外面的人确实不是胡岩,而?是两个黑衣人。
握紧手中的剑,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围向?马车,其中一个猛的用长剑撩起帘子,又侧身躲过扔来?的东西。
女人?
车里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她手里只剩下剑鞘。
当冰冷的剑刃横在脖子上时,阿烟呼吸急促,甚至腿都软的无法起身。
两个黑衣人架着她走出马车,和回来?的胡岩碰个正着。
胡岩立刻飞身前来?想要救人,结果黑衣人将剑刃离的更近,登时划出血丝。
“别动?!再动?我现在就杀了她!”
胡岩止住脚步,眼神阴沉的看着黑衣人。
“放了她。”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筹码,当然不可能?轻易就将人放了。本?来?他们一行三?十五人,个顶个都是好手,斩杀这几人不在话下,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勇猛,自己人被折断一半!
怕完不成任务,他们本?想绕后想办法,正好看见马车,就动?了心思。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竟然在马车里找到一个女人,而?且看情况,这女人的身份怕是不低。
俩人架着阿烟,逼着胡岩步步后退,甚至喊话叫他们全部住手,否则立刻划开这女人的脖子。
原本?处于上风的齐誉听见声音,在杀了一人后寻声而?来?。
“三?哥,他们抓了阿烟姑娘。”
知道齐誉看不见,胡岩立刻走过来?解释道:“两个人,一个用剑逼着阿烟姑娘,另一个在左侧护着。”
“都说了让你们住手!”黑衣人大喝,眼看着自己人又倒下一个,他怒火中烧,“再不停手这女人必死!”
雨势小?了,落在眼皮上的水珠发?沉,阿烟眨了眨眼,努力去辨认眼前的景象。
地上躺着不少?黑衣人,而?齐誉和胡岩就在她身前不远处,郝仁他们几个听见声音后动?作没停,但齐誉呵斥一声,郝仁他们快步赶过来?,和齐誉汇合。
剩下能?走动?的黑衣人也凑了过来?,还有个人似乎腿受伤,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
即便不会武功,阿烟也看明白,黑衣人这方虽然人数众多,但明显不敌齐誉他们,所以黑衣人才会抓住自己来?要挟齐誉。
“放人,我让你们走。”
男人的浑身绷紧,犹如蓄势待发?的野兽,一双长眸在暗色里透着危险的光。他悄声抚向?后腰处,抓住那把锋利的匕首。
“放我们走?”要挟阿烟的人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大喊道:“我们兄弟折了一半,就这样算了?我告诉你,现在你立刻自断双手,否则断的就是这女人的脖子!”
说着,他手上用力,阿烟顿时觉得脖颈处有刺痛感,当即哼了一声。
齐誉看不见,但对声音更为敏感,听见她吃痛声。他薄唇抿起,面色沉了沉。
“你放狗屁!”胡岩破口大骂,“下一步是不是让我们自刎?然后等我们都死光了,她照样留不住性?命!”
就连胡岩都察觉这伙人不对了,明显是冲着齐誉来?的,现在要求自断双手,一会说不定就要求自尽,若是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全都得死。
胡岩等人跟着齐誉多年,知道这位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子,他从不受人胁迫,更何况他身上中的同心蛊就是她所为,说不定下蛊之?人没了,同心蛊也就解了。
胡岩是齐誉的人,自然要站在齐誉的角度想问题,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如果需要,胡岩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齐誉,别人不知道怎么样,胡岩定然是不会让齐誉照着对方说的做。
郝仁等人立刻上前一步,只等齐誉吩咐,立刻冲上去。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用?”
见对面没用动?静,挟持阿烟的黑衣人小?声的和另一个人说话。
“看来?是没用,实在不行,直接将她宰了推过去,我们趁机偷袭。”
这俩人说话虽然声音小?,但完全没避讳阿烟,像是知道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不会有办法逃脱似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阿烟慌乱的脑子都不会转了,只僵硬着身体,小?声的哭泣。
雨势见小?,她能?看见对面齐誉面色惨白,能?看见他手背上血肉外翻。
再然后,他就看见齐誉放下长剑。
“我保证你们可以安全离开,只要你将她放了。”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长剑掉在地上发?出轻响,他甚至踢了一脚将武器远离自己。
“胡岩,”他微微侧头,胡岩不甘心的也跟着丢掉武器,剩余的其他人更是纷纷效仿,全部扔掉手里的剑。
黑衣人没想到他这么配合,这回更加确定这女人身份不低了。
“别杀她,有用。”另外一个黑衣人小?声道。
“我知道,看我的。”
黑衣人咳了咳,大声道:“谁知道你们有没有私藏武器?你,跟我们走,其他人原地不动?。”
指定的人选就是齐誉,齐誉看不见黑衣人的动?作,胡岩在旁边小?声提醒了一句,而?后愤恨的看着黑衣人。
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还要被人逼迫做事!
“好,我跟你们走。”
齐誉边说边朝前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比划了一下,示意?胡岩等人稍安勿躁。
可是看不见的齐誉,犹如老虎拔了利齿,更别提对方手上还有一个阿烟!
齐誉信步踏来?,面上看不出半点害怕和恐慌的神色,倒是让黑衣人拿不准了。
“你,跟着我们走,保持一丈远!”
黑衣人想的明白,只要走的远一些?,他们的人一拥而?上,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对抗,到时候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你别过来?……”
脖子上还有冰冷的利刃,她每说一句话,那利刃就会割的更深。明明疼的她都哭了,可阿烟还是朝着齐誉喊:
“别过来?,他们会杀了你。”
之?前几次来?袭,齐誉都说是杀他的,阿烟深信不疑,而?且这些?黑衣人让齐誉一个人走过来?,明显就是想瓮中捉鳖。
眼看着他越走越近,阿烟眉头紧锁,面色都白了几分。
见她如此,胡岩为之?前自己自私的想法而?唾弃自己。
明明她害怕的手都在抖,明明三?哥过去她会更安全,可她宁愿三?哥不去救她。
雨丝朦朦,身材颀长的男人大踏步朝着她而?去,没有半点迟疑。
阿烟忽地心脏疼起来?,一抽一抽的疼。
如果齐誉死了……如果齐誉死了……
她想到这里,就已经泪流满面。
齐誉看不见,不知道小?姑娘紧咬着唇,手抖的更厉害,而?地上的泥土像是会动?了似的,朝着黑衣人涌过去。
黑衣人有条不紊的后退,想要引齐誉远离这里。齐誉微微侧头,根据那微小?的银铃声辨别方位。
走了没一会,已经彻底听不见胡岩等人的声音了,齐誉站定,冷淡开口道:
“放人。”
“既然已经将人引过来?了,自然要做点什么,”胜利在望,黑衣人依旧不敢松懈,想要用手里的女人来?威胁他再做点什么,确保这个如野兽般的男人不会在死前反扑。
“捅自己一剑怎么样?”
说到底,就是看齐誉乖乖过来?,所以在试探这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齐誉没应声,反倒是阿烟立刻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发?抖的女子,脖颈上血丝被雨水冲散,很快又渗出新的血液,顺着她的颈子往下流。
黑衣人想左右这女人有用,还真?不能?弄死,于是将长剑拿的远了一些?。
“干什么?自然是要杀人啊,难不成出来?玩?”黑衣人笑了一下,伸手拍拍阿烟的脸蛋,嚣张的向?齐誉喊话:
“不想她漂亮脸蛋被划花,就赶紧自刺一剑,刺完我就将人放了。”
“你不会,”阿烟脸颊被拍的疼,声音更加抖了,“方才你说会放了我,可你没有。所以就算他杀了自己,你也不会放过我。”
“别听他的,你走吧。”
她明明害怕,可依旧努力的扯出一个笑容:“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一起死要好的多,齐誉,你走吧。”
黑衣人扔来?一把剑,正好落在齐誉的脚下,眼见着他弯腰取剑,阿烟大喊道:“你走!”
“你说他叫什么?齐誉?”
黑衣人似乎疑惑了一下,然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连真?名都没告诉你,你还舍命让他离开,姑娘啊,你可真?痴情。”
看来?这女人是个傻子。
黑衣人唇角露出讥讽的笑,不过很快收敛,催促齐誉快点刺自己。他拿着剑时间久了,胳膊隐隐发?麻,不过黑衣人没在意?,只要完成任务就成。
但渐渐的,他觉得哪里怪异起来?。
等等!为何自己的手不受控制了?
对面的齐誉握住长剑,剑尖一转对准自己,正当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忽地听见一声惨叫。
再然后,就是接连不停的惨叫声,声音凄厉刺耳,犹如人间炼狱。
胡岩等人自然听见不对,顾不上许多,直接奔着这边狂跑,到了之?后却傻眼了。
“这……”
十几个黑衣人正在互相残杀,武器刺进同伴的肚子里,带出一抹红。
他们的动?作僵硬,就像是有一根透明的丝线吊住他们四?肢,在指导他们做动?作似的。
寒风吹过,胡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场面诡异至极。
再看最中间的黑衣人,一只手抓着阿烟的胳膊,另一只手正一下一下的捅自己,明明嚎叫着,可就是停不下来?。
“三?哥,这……”
“动?手!”
根据微弱的银铃声,齐誉很快就找到了人,当触碰到她温热的肩膀时,齐誉甚至不知不觉的松了口气。
但,她一直没说话,肩膀抖动?的厉害。
齐誉当她是害怕了,直接用匕首了结附近碍事的人,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走。
“胡岩,收拾干净。”
“是!”
俩人浑身湿透,风吹过来?冷的发?颤,齐誉默不作声的挡在风吹来?的方向?,半是搀扶半是抱的将人带回马车。
马车帘子合上,顿时隔绝了寒意?,齐誉摸索着找到薄被,幸好没被雨水打湿。
“一会我们寻个地方生火,”他用被子将颤抖的人裹住,但好像没什么效果,她依旧抖的厉害。
隐隐,带着抽泣的声音。
她又哭了,而?且是小?声的哭。
他正在给?她拢被子,泪水直接掉在他手背的伤口上,登时一阵痛。
可齐誉顾不上自己,他低声道:“都过去了。”
不善言辞的男人,安慰人的话如此简单,说完之?后他抿了抿唇,又道:“想睡觉吗?睡一会就忘了。”
阿烟摇头,往日?里红艳的唇变得惨白,她低垂眼眸依旧不说话。
齐誉松开手,想了想走出马车。
过了会,齐誉回来?了,将车帘打开,同时露出车门附近的一样东西。
是个正在燃烧的暖炉,带着蒸腾的热气,将刺骨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阿烟眼眸红肿,怔怔的看着炉子。
“烤烤火,车里有你的行李,换一身干爽衣服。”
他说完想将暖炉拿的近一些?,但不小?心被蹦出来?的火星子烫到手背,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手。
“你的眼睛,”阿烟这才缓过神来?,看着他的眸子。他嗯了一声,神色如常的像是说今天吃什么。
“看不见了。”
“我出去,你换衣裳。”
他下车后还将帘子放好,但站在车旁未动?,身姿挺拔像是竹子守护在其身边。
正好胡岩他们回来?了,禀道:
“三?哥,根本?不用我们出手,全都自相残杀,死了!”
身后一同前来?的郝仁脸上都是血,但依旧遮挡不住恐惧的神色:
“主子,全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他们到了之?后想问话再补刀,可惜,连能?问话的活口都没剩下。“最后一个人死状很惨,肚子都捅烂了。”
说起惨状,胡岩又起鸡皮疙瘩了,他摸了摸胳膊,听见车厢里传来?银铃声,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嗯,现在雨势见小?,看看前方有没有歇脚的地方。”
“是。”
吩咐完事情,齐誉还站在那,任由雨水浇过伤口。浓密的睫毛抬起,他侧目看向?马车的方向?,想到了什么。
第一次从小?山村走那次,他半路返回,那个叫雀儿的神志不清要掐死同村人。
当时诡异的场景,和今天很像。
不等他细想,胡岩去而?复返,小?声的道:“三?哥,这件事是不是和阿烟姑娘有关?我听闻南疆人有种蛊术,可以操控人,那些?人就很像是被操控的样子,否则怎么会对自己人出手?”
见齐誉皱眉,胡岩声音小?了下去,但依旧在说话:“三?哥,多加小?心。”
如果此事当真?是阿烟做的,那……
那她是比黑衣人更可怕的存在。
如果她想,她一个人就可以将这里所有人都杀死。
胡岩打了个寒颤,看向?马车的眼神讳莫如深。
“去做你该做的。”
不知是错觉还是风吹的关系,胡岩觉得三?哥语气有些?冷。
“是。”
马车一直没有声音,直到属下来?报,说前方有个废弃土屋可以避雨,他才走近车帘处,轻声问:“换好了吗?”
半响,透过轻薄的帘子,有女子细如蚊讷的声音传来?。
“好了。”
齐誉掀帘子上车,他看不见,但感受到车里暖意?大增,她的呼吸也平缓了不少?。
“我们去避雨。”
阿烟嗯了一声。
发?梢还在滴滴答答的滴落水珠,在齐誉的耳朵里格外明显,他找到包里的面巾递给?她。
“擦擦头发?。”
阿烟抬眼看过去,就见拿着面巾的手上有伤,且伤口很深。
大概是车里暖和,阿烟没那么抖了,不过声音又轻又小?:
“你受伤了。”
“无碍,”齐誉的手还在半空中,阿烟到底接过面巾,将乌发?上的水擦拭干净。
她发?鬓松散,上头的簪子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了,等擦完头发?,她将面巾放在一旁烤火。
车帘留有一丝缝隙,暖炉里的炭发?出轻微的响动?,将潮湿赶走,留下一片干燥。
齐誉后背靠着车壁,双目紧闭,看样子是累了。
过了会,胡岩来?了,隔着帘子道:“三?哥,那屋子漏雨,我让受伤的人先过去了,你和阿烟姑娘就在马车里吧。”
也只能?这样了,齐誉嗯了一声,阿烟则是小?声问道:“荷花荷叶呢?”
大概是方才修罗场面太让人印象深刻,冷不丁听见阿烟的声音,胡岩还吓了一跳。
“没事,在马车里,我让人守着呢。”
那个马车里不止有阿烟做胭脂水粉的材料,还有他们的物资吃食。胡岩又送来?一些?外伤药和一盒糕点,另外还有套干爽的衣物。
衣物自然是齐誉的,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早就染了泥土和鲜血,湿漉漉的贴在他身上,自然不好受。
阿烟见状要出去,好方便他脱衣服,但齐誉犹豫片刻后阻止,只道:“你转过去就好。”
外面还在下雨,阿烟本?就被大雨浇过又受到惊吓,一张小?脸白的吓人,若是再被风雨刮过,怕是要生病。
阿烟这会儿格外的听话,闻言又坐了回去,脚踝上的银铃响了两声。她背过身,低垂着眼眸,道:
“你换吧。”
衣物摩擦声音很快就消失,他道:“好了。”
阿烟回过身,见他果然穿戴整齐,连脚上的鞋子都换好了。
旁边堆放着俩人换下来?的衣物,他的在上面,她的在下头。
阿烟视线扫过,又看向?暖炉。温暖让阿烟的手总算是没那么冷了,她拿过外伤药,问他:“我给?你上药?”
齐誉本?想说不必,但不知怎么他又咽了下去,只微微颔首。
小?姑娘靠近的时候,她身上特有的气息传来?,掺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方才血腥气还没那么浓,说明不是他身上的伤,而?是她受伤了。
长眸轻蹙,齐誉道:“你受伤了,伤口在哪?”
阿烟上药的动?作一僵,欲盖弥彰似的赶紧晃脑袋,意?识到他看不见后,她立刻开口回答道:“我、我没受伤。”
拿着伤药的手指纤细,但指腹上带着暗红。
她换了另外一只手给?他洒药,故作镇静的道:“我真?没事。”
齐誉不再说话,阿烟悄悄松了口气。
趁着将药放回去的功夫,阿烟给?自己指腹上也涂了一些?。
“睡会吧。”
“嗯。”
马车宽敞,座位上能?躺下一个人,阿烟侧着身子面朝里,一只手紧紧的揪着被角,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她只要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那些?人的惨状,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发?颤。
不知过去了多久,齐誉听见小?姑娘的呼吸声平缓之?后,他睁开眼睛。
胡岩的猜测是对的,那些?人的异常全部都和她有关。
没来?到南疆时,就常听市井传闻,南疆人擅巫蛊之?术,能?杀人于无形。齐誉自然不信,甚至在南疆这么久,他还是不信。
但现在,他信了。
她今年才不过十七岁,就已经如此,那将来?……
齐誉忽地打住念头,因为他听见哭声了。
像是压抑着的哭声,很轻,甚至被雨声盖住不仔细听都听不见。齐誉喊她名字,但她没应声,杏眸紧闭,一张脸没有血色,身体蜷缩在一起。
齐誉起身,又叫了两声,没听见她的回答,齐誉伸手缓慢抚上她的脸。
额头热度烫的他手心发?热,他弯着腰,凑近之?后听见她小?声嘀咕着什么。
.
马车行驶到秦王府时,车里的姑娘依旧在昏睡。
齐誉沉着脸,将她抱出来?,直接抱到自己房里,放在床上。
因着齐誉回来?,府里上上下下全部都收拾了一遍,他的房间更是每日?都会打理,老管家就盼着他归家。
但他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女人,甚至直接抱到自己床上!
看着齐誉长大的老管家高兴的合不拢嘴,心道总算是开窍了。可是这个女人昏睡着,看样子是病了。
老管家热乎的心又凉了下来?,站在旁边端详着榻上的姑娘。
模样倒是生的好,可身子骨太弱了,将来?要生孩子继承王府的,若是身子骨弱的话,怕是没法打理府上事务。
就这么一会功夫,老管家甚至想好小?主子的课业安排了。
罢了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早就等待的府医上前诊脉,旁边的胡岩补充道:“路上看了几个大夫,但都说没有大碍,还开了方子。汤药一碗一碗的灌下去,但人一直未醒。”
大夫为其诊脉,片刻后皱着眉头道:“确实没有大碍啊。”
胡岩:“这可真?怪了,连着昏睡三?日?了。”
大夫换了另外一只手诊脉,就在这时,齐誉忽地开口:“她会夜惊。”
大夫抬头:“王爷,不知这位姑娘惊吓的情况如何?方便对症下药。”
老管家搬来?椅子,齐誉坐下后淡声道:“会尖叫哭泣,嘴里嘟囔着什么。”
大夫点头:“那路上应当是遇见什么事,将姑娘吓着了。”
胡岩心道:还能?吓着她?是她把旁人吓到了才是。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一路上阿烟都是在车里,而?他三?哥则是照料着她,比仆从还细心。
这回胡岩十分确定,三?哥就是动?心了。
齐誉转了个话题:“路上的大夫也曾开过安神的药,但作用不大,你再看看她的脉象,尽快拟出一个方子来?,汤伯,库房的钥匙带着,一会缺什么药就去取,若是府里没有的话,叫人速速买回来?。”
老管家高声“哎”了一声,胡岩奇怪的看他:“汤伯,发?生什么喜事了这么高兴。”
从王爷的态度上看,他对这个姑娘是上心的,汤伯能?不高兴吗?
府里总算是盼来?女主子了!
齐誉的眼睛在路上就恢复了,他扫过胡岩,胡岩登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屋里安静,大夫更方便看诊,过了会提笔刷刷写了个方子,汤伯带人去取药,胡岩则是安置伤员,因此屋里只剩下齐誉。
床榻上的小?姑娘嘴唇嚅动?,面上出现痛苦的神色,他起身靠近,总算是听清她说什么了。
“对不起。”
齐誉神色微变。
让她陷入魔怔的事情,就是那些?黑衣人的死。
.
“什么叫没看见人?”
属下来?报,说阿烟一行人出了季城之?后就不见了。詹长宁眯着眼睛,将手里的茶盏端起: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属下一脸难色:“二爷,真?不见了,那天雨势很大,下完雨之?后连人带车全不见了,而?且路面被雨水打过,半点痕迹都没有。二爷,莫不是他们发?现我们了?”
詹长宁放下茶盏,俊俏的脸上带了伤痕,那是回都城路上被人伏击造成的。
“不会,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暗中保护的吗?你们不露面,他们怎么会发?现?”
“这……属下不知。”
“再让人找,将附近的村庄全都找一遍,还有,告诉所有铺子都要留意?,若是阿烟姑娘上门,务必要将消息传到都城。”
“是。”
属下退出房间,有仆从来?报,说宫里传话让他去一趟。
詹长宁起身,换了身浅色的衣裳,还特意?将摘下来?的耳环戴好。对镜自照之?后,詹长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侍候詹长宁的小?厮撇嘴,心道小?公主最会折腾人,她喜欢浅色,就要求他们家二爷必须穿浅色,而?且二爷耳朵上的耳洞也是这位小?公主打的,还赐了个银环让他戴。
在小?厮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幸而?詹长宁脾气好,从不与这位小?公主计较,更不会忤逆她,这才让那位小?祖宗满意?。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殊不知伴公主也犹如伴虎啊。
去往皇宫的路上,詹家的马车被拦住。
小?厮低声道:“二爷,是康将军。”
南疆的大将军康易信威名在外,不止战功赫赫,更是身份最贵。他和小?公主是亲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自打詹长宁被派去给?小?公主调理身子,康易信就时不时的找茬,怀疑他治不好他表妹。
“詹公子,探亲回来?了?”
康易信骑马拦在街道中央,讥笑道:“是得多看看家人,要不然往后说不定再也看不见了。”
“康将军,”詹长宁撩开帘子,不同于康易信的锋芒外露,他笑的温和内敛,“相信将军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康易信皮笑肉不笑:“治不好我表妹,它就一定会发?生。”
说完,康易信重?重?哼了一声,打马离开。
回到将军府,有人低声禀告了什么,康易信皱起眉头。
“还是联络不上的话,估计凶多吉少?,去查查领头的叫什么。”
“回将军,是裕兴带人。”
“裕兴?他身手不错,按理说不会出事。”
康易信思忱片刻,立刻下了定论:“他一定是找到了线索,或者直接找到蛊童,但反而?被对方困住。立刻派人,沿着裕兴曾走过的路线走一遍,看看是否有异常。”
“对了,詹长宁此次回家都做了什么?”
“属下派人跟着了,但他只是回家探亲,还和兄弟出门逛街,收了个姑娘的香膏,剩下的就没什么了。”
“姑娘?”康易信隐隐觉得不对,“什么样的姑娘,年岁几何?”
“看着也就是刚及笄,样貌出众。”
屋里安静了几息,康易信开口吩咐道:“去查查那个姑娘的底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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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刚从书房里出来?的齐誉往卧房走去,远远看见屋里点着灯,有两个小?影子晃过。
是荷花和荷叶,两个小?孩非要照顾阿烟,齐誉不放心,又叫汤伯挑了几个心细的丫鬟过去。
他还未走到门口,端热水的丫鬟行礼,喊道:“王爷。”
齐誉抬手制止:“她醒了?”
丫鬟低着脑袋立刻回答:“王爷,阿烟姑娘醒了,方才还用了一碗燕窝。”
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补品,自打阿烟醒后,好东西如流水似的入她的房里。
丫鬟悄悄抬头,想看看秦王的表情,为何那位姑娘醒了他还让她住自己的房间?
虽说王府不缺空房,王爷有地方可以住宿,可到底不合规矩。
只是丫鬟刚抬起眼帘,就被秦王浑身凌厉气势吓到,立刻又垂下眸子不敢说话了。
“进去吧。”秦王说完,丫鬟立刻逃似的往屋里去。
屋子很大,由一扇屏风隔开内外室,耳房打通,直接做成净房。丫鬟将热水倒入木桶里,试了试温度后才轻手轻脚的往内室去。
王爷说了,侍候阿烟姑娘必须要小?心,不许闹出大动?静。
丫鬟刚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等到了之?后,见到阿烟姑娘,她才懂了王爷的意?思。
转过屏风,便见到床榻边坐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姑娘,如绸缎似的乌发?披散在肩头,更显一张小?脸浓稠昳丽,芳姿妩媚。
听见声音后她抬起杏眸,如水波潋滟,美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丫鬟侍候了几日?,可还是看呆了眼。
这样的美人,确实不能?大声说话,生怕吓到了她。
只是美人胆子似乎没那么小?,她张口就问:“齐誉呢?”
说完,她惨笑了一下:“或者,我该叫他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