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家赏雪,只因雪飞漫天,谢安兴起遂问:「白雪纷纷何所似」,下句是谢安侄儿所对:「撒盐空中差可拟」,粗俗破败,毫无雅兴,侄女即席而改之:「未若柳絮因风起」。
卢云呆呆望着那美女,只见一名茶博士领着她,行入了二楼包厢,想来是有身分的女人,却不知是何来历?正呆看间,却听邻桌有人低声谈论:「这女人就是『玉宁』吧?」
听得「玉宁」二字,卢云心念微动,只觉在哪儿听过,回头去看,说话之人目光痴痴,仍在瞧着那美女的背影。再看他桌上搁了柄剑,形制狭长,当是峨嵋之物,另一人却是个刀客,笑道:「瞧你这多情种子,怎么,真想当驸马爷啦?」
那剑客嘿嘿一笑:「怎么,我这身功夫名动西南,又没娶妻,难道还不够资格么?」听得「驸马爷」三字,卢云不由暗暗惊奇,想道:「这女孩儿是……是正统皇帝的女儿?」
天下皆知,正统皇帝未有子嗣,倘使这女子真是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不知有几千名随扈跟着,哪容她来此间喝茶?正纳闷间,又听那剑客低声道:「说正格的,这……这玉宁公主到底成亲了没?」那刀客道:「这得问西门先生,他可是包打听。」
听得西门二字,卢云不由咳嗽一声,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摇折扇的胖子,正是那舌头最长的西门嵩,不由暗暗苦笑:「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听得众人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嚷个没完,那西门嵩低声便骂:「少在这儿痴心妄想,什么公主不公主?单就公主两个字,你们便叫不得。」众人忙道:「为何如此?这……这玉宁不就是公主吗?怎么叫不得?」西门嵩道:「玉宁是谁的女儿?」
那剑客茫然道:「这公主不就是……不就是皇上的女儿……」西门嵩冷冷地道:「哪个皇上?」众人啊了一声,全都闭上了嘴,西门嵩低声责骂:「懂了吧?景泰皇帝都贬成了郕王,她还是公主吗?至多不过是个『郡主』罢了。」
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大睁,暗道:「是了!玉宁!玉宁!她就是景泰皇爷的小女儿!」
卢云想起来了,当年护驾西行,银川公主曾亲口告诉自己,她之所以出嫁番邦,正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么妹「玉宁公主」,她不忍妹子小小年纪、便要跋涉万里、远离故土,这才不惜以身相代,嫁入了西域汗国。
世事难料,那年银川嫁入异邦,举国痛惜,谁晓得后来朝廷动荡、新皇复辟,景泰受贬为亲王,如此一来,原本的公主、亲王、驸马、太子,人人连降三级,却只有银川一人远嫁西域,不受波及。可怜这「玉宁」逃得过这关、逃不了那关,如今恰似「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街上喝茶都能撞见了。
那几名江湖人物听了说法,总算也晓得厉害了。这公主郡主,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天差地远,想玉宁若是公主,景泰岂不是天下正统?那三十几年来的谋夺篡位,不也成了顺理成章?是以这一声错喊,便等于是江充余党,心怀旧朝,恐怕是万劫不复了。
那剑客叹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公主……」眼看众人瞪着自己,赶忙改口:「郡主、玉宁郡主……至今都还是小姑独处,是吗?」西门嵩道:「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哪。正统元年,皇上起意下诏,命郕王妃殉节,震动朝野……」
众人啊了一声,齐声道:「疑公案!」话声才出,便又左顾右盼,神色微见忌惮。
「疑公」者,「遗宫」也。卢云乍听之下,便也双肩微动,想到了顾嗣源。
所谓「遗宫案」,便是要驱散景泰死后留下的群妃,那时裴邺语焉不详,岂料正统皇帝竟是要逼前朝的皇后自杀,让她为郕王殉葬?想堂堂的皇后尚且不能自保,何况其它?无怪上从群妃,下至公主,人人惊惧恐怖,朝不保夕,直至最后关头,靠着顾嗣源撞死狱中,震动了朝廷根基,这才保住了这批孤儿弱女。
眼前这个玉宁小公主,正是顾嗣源以命换命,以自身之死赎回来的。
卢云热泪盈眶,仰起头来,朝二楼望去,说来也巧,那玉宁公主坐在二楼包厢,窗扉却未阖起,一双妙目似有意、似无意,几次都朝卢云这桌望来。卢云「咦」了一声,微感错愕:「她……她这是在瞧我么?」仰首凝观,待要细看,那美女却又别过了头,避开自己的目光。
卢云与景泰一家甚是投缘,不论是皇帝本人,还是大女儿银川,稍一相会,便得青睐,没想这小女儿与他一照面,亦生亲近之感。凝目看去,只见这「玉宁公主」容貌端丽,与姊姊银川既有神似、亦各有千秋,几名客人虽知她是正统皇帝的眼中钉,但国色天香在前,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
想起顾嗣源,卢云心头一热,便想上楼向小公主说会儿话,可自己与她素昧平生,却该如何自荐?说自个儿是景泰年间的状元爷,答过她父皇的对联?还是说是她救命恩人顾嗣源的得意门生?
怎么说,都不好。卢云虽是闲云野鹤,却因天性拘束,烦恼也多,看那窗扉迟迟不关,似还在等候自己,却又不敢冒昧过去。良久良久,总算咬了咬牙:「说不得,银川殿下已经归国了,我怎能不去打听打听?这可是国家大事啊。」
为了顾伯伯、为了天下百姓,万不能再拘束了。卢云昂然站起,稍稍整理了仪容,正想朝楼上行去,忽听嘻嘻一笑,柜台下似有声响。卢云微微一愣,不知谁在发笑,正要察看,突听脚步轻响,似有女子行入店来,卢云大惊失色,忙提起大毡,望头上一放,急急坐了回去。
正担忧间,门口长袍影动,却是一名男子步入茶堂,卢云大大松了口气,暗道:「原来是武林好手,可真吓死人了。」来者并非三寸金莲,而是一名轻功高手,无怪落地如此轻微。卢云凝目细看,却见此人衣装破烂,虽在大寒冬日,却露出了大半个胸膛,此外满面黑泥、通体肮脏,好似是个乞丐。
世上高人所在多有,亦有乔装乞丐的,当年自己人在扬州,便曾因此巧遇陆孤瞻。只是这乞丐神气有些颓丧,一路来到了店里,左顾右盼,慢慢行到卢云桌边,似要出言乞讨。
红螺寺乃是慈悲之地,卢云为人亦甚好心,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文钱,正要送将过去,却听西门嵩咦了一声:「这不是霍天龙么?你也来红螺寺啦?」
听这乞丐还有姓名,却是叫「霍天龙」,卢云不由愣了,那霍姓乞丐慢慢转过头来,叹道:「又是你啊,西门嵩。」看这乞丐好似颇有来头,方才开口,几名客人纷纷起身:「尊驾……尊驾就是霍天龙?」那乞丐叹息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蛇枪』霍天龙便是。」
那剑客忙道:「在下严豹,峨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