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挟尸要价(1 / 1)

谋杀局中局 孙浩元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六章 挟尸要价

  1.不炒作,不渲染

  上海电视台关于顺宁矽肺工人维权被打的新闻是十六日晚上播出的,然后便迅速发酵广泛传播,顺宁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发现风向不对了,于是勃然大怒了。但是怒也没用,只能忍着,你要是一线城市的话,没准还能跟上海宣传部沟通一下,哪怕用上海话来说“发发嗲”也行啊,可是顺宁不是一线城市,最多算个三线城市,你连跟人家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但是,光吃黄连也不行,你还得让别人看到你在吃黄连。顺宁的领导对此事刚刚积累了一点经验,本月初,工商局的刘枫一句“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闹得满城风雨,网友调侃说:“昔有我爸是李刚,今有娘舅他姓曹。”还有说:“曹国舅威武!”曹副市长眼见形势越来越恶劣,只能丢车保帅,没多久,刘枫被免职了,而且还要接受调查。

  新闻里的确是这么说的,实际上,调查早就停了,凡是调查必然会拔出萝卜带起泥,萝卜不可怕,泥才可怕。后来,由于郭美美、达·芬奇家具等事件吸引了媒体的注意力,舆论渐渐忘记了顺宁,调查的事则是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由于有了这样的经验,所以当看到矽肺工人的事再也包不住了,顺宁领导便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自曝其丑。

  “自曝其丑。”这话是刘天豪说的,他说完之后就得意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变得睿智而清明了。

  实际上,凡事都有个度,尤其自曝其丑这种事更要讲究方法策略,不能一味地说自己丑,而是表面上说自己丑,但实际上却是夸自己俊。

  根据这种想法,他们拟定了一份新闻通稿,发给全市各大媒体,扼要地讲述了矽肺工人的维权经过,重点讲述了顺宁市政府是如何帮助工人维权的,这其中用到了“高度重视”“非常关注”“群众利益无小事”等铿锵有力的话语,还用了“立即”“马上”“火速”等形容词来加强语气。

  “立即”是这么用的:顺宁市委市政府立即要求各相关部门……

  “马上”是这么用的:顺宁市劳动局马上启动了援助机制……

  “火速”是这么用的:顺宁市职业病防治院火速安排工人进行检查……

  何旋拿到这份通稿的时候哭笑不得,她看着余榭说道:“这不是招人骂吗?”

  “骂也是骂他们,就这么做吧。”

  何旋无奈,看着令人头疼、厌倦、恶心的新闻通稿,问道:“我们就照着这个通稿做吗?不要加点评论采访什么的?小白不是拍了很多素材吗?”

  “小白的素材可以用,”余榭说道,“但是要把握度,情绪太激烈的采访就不要用了。上面通知了,可以报道,不能炒作,不能渲染。”

  “炒作这个词很难定义啊,到底什么才叫炒作,什么才叫报道呢?”

  余榭无奈地笑了:“只要站在政府的立场说话就叫报道,不站在政府的立场说话就叫炒作。”

  “高!哈哈,实在是高!”何旋又问道,“那什么叫渲染呢?”

  “就是不站在政府的立场上,还拼命地说,就叫渲染。”

  何旋最后中规中矩地做了报道,做完之后就想吐,但是她忍住了。回到家后却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堆碎纸片,那是苏镜几年来荣获的各种荣誉证书,如今都撕碎了。苏镜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下午,套子向苏镜汇报了调查情况之后,本以为按照苏镜的性格会立即行动,但没想到苏镜却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回家休息吧,这几天都挺累的。”

  苏镜回到家后把所有的荣誉证书拿出来一张张全撕了,然后往床上一躺。

  何旋也不说话,默默地把纸片捡起来。

  “不用捡,扔到垃圾桶里去。”苏镜依旧闭着眼睛。

  何旋看着一向刚强的男人,微微笑了笑。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要是真不要了,早就自己扔到垃圾桶去了,现在丢到地上,主要就是表示自己受伤了,需要老婆安慰。她要是真给扔了,苏镜非哭死不可。

  她没有说话,将纸片一张张摊开在桌面上,拿来透明胶带粘贴起来。

  “扔了,扔了,别粘了。”他还在嘴硬呢!

  “优秀警察就是优秀警察,闭着眼睛都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不是优秀警察,我是窝囊警察。”

  “你是窝囊警察,我是窝囊记者好不好?”何旋故作开心地说道,“我今天又做了一回喉舌,一个器官!”

  “你们本来就是器官,”苏镜说道,“你做什么了?”

  “顺宁市委市政府关心关怀关爱矽肺工人的新闻通稿。”

  “把黑的说成白的,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好了,你起来吧,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我被窝囊了。”苏镜气鼓鼓地把来龙去脉说了。

  听完之后,何旋咯咯地笑:“这么点破事,就沉不住气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待在鲁迅笔下的那个铁皮屋子里,四周一片黑暗。”

  “但是,毕竟你已经醒了。”

  “就是因为醒了才这么痛苦。”

  “那你愿意继续睡下去吗?”

  “醒了,就很难睡了。”

  “所以,我们不能放弃希望,我们要向前看。”

  这次是苏镜笑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啊。”

  “你是说我以前愤青?”何旋说道,“这说明我比你醒得早。你知道‘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是什么意思吗?”

  “你又有新发现了?”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并不是因为黑暗势力疯狂反扑,而是因为人们在黎明前醒来看到了黑暗。之前还睡着的时候,自然不会觉得黑暗。所以,你越是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你越是觉得被无力感充斥的时候,你越是觉得黑暗的时候,黎明就越是迫近你了。很多事情你觉得黑暗,是因为你知道这事了。在这之前呢?他们没被曝光的时候,你也不会觉得黑,对不对?我们还可以这样想,这种事情之所以可以曝光,可以舆论监督,恰恰说明我们的国家进步了,我们的社会在向前发展。换在几年前,这种黑暗面的新闻是根本出不了街的。你说呢?”

  苏镜笑了:“娘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顿时又有活力了。”

  “真的?”

  “真的!”

  “那赶紧起来,做饭去!”

  “啊?”

  ……

  两人吃着饭又谈起了白石冰,何旋很惊讶,问道:“你们还在怀疑他?”

  “是。”

  “为什么?”

  “那个遇害的矿工徐虎,死的时候身上有九千八百块钱,”苏镜说道,“今天套子去银行查了,就在15号徐虎遇害那天,白石冰刚刚从柜员机里提取了一万块钱。”

  “取了一万块钱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啊。”

  “是啊,所以才叫怀疑嘛。你倒是说说看,他这人怎么样?”

  “愤青一个,他最有名的一句话已经在我们中间流传开了,‘正确地做新闻,做正确的新闻’。”

  “这有什么玄机?”

  “新闻要求事实准确,这是客观属性;但是‘正确’就是主观属性了,你可能说了一句真话,但是这句真话在政治上是不正确的,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报道。”

  苏镜呵呵一笑,说道:“多几个这样的记者,我们的社会才有希望。”

  “他的电脑桌面改写了海子的诗做屏保:从今天起,做一个好人,采访,报道,影响世界。”

  “什么叫好人?”

  “比如说像我这样的。”

  “真受不了你。”

  “我觉得白石冰很有正义感,他要是杀人,他也应该去杀毒龙坡煤矿的人,不该去杀维权的工人。而且他取了一万块钱,为什么徐虎身上却只有九千八百块钱呢?难道给钱也不给个整数?”

  “这事怪就怪在这里。”

  2.一条微博将他推向绝路

  苏镜是个闲不住的人,他那点小抑郁被老婆治好之后,便顾不上夜已经深了,立即赶到丁庄村。

  白石冰的住处是何旋告诉他的,有一次,何旋和白石冰到丁庄采访城中村脏乱差问题,顺便到白石冰的蜗居转了一圈。当听说白石冰住在丁庄村时,苏镜有点吃惊,因为徐虎就是在那里遇害的。

  苏镜找到白石冰的时候,他正在上网,刚刚转发了一条微博,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条短短的微博,将把他推向绝路。

  这条微博是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的护士陈丽娃发表的。七年前,神经外科收治了一名车祸伤者,他身上没带钱包,也没带手机,由于脑部受伤,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七年来,他一直住在医院里,由护士护工轮流照顾,护士们都管他叫“无名氏”。

  如果没有网络,也许他将一直“无名”下去。

  一切,因为微博而改变。

  护士陈丽娃是个善良的人,每次看到无名氏渴望的眼神,喃喃地叫着妈妈,她就很心酸,她想,无名氏的妈妈应该也是肝肠寸断的吧?她本来无计可施,只能好好照顾他,不过最近玩起了微博,她看到微博上很多寻人的消息,心想也许可以通过微博找到无名氏的家人,于是她用手机拍摄了无名氏的照片,然后配了一段文字发了微博。她没想到,这条微博被迅速转发,短短一个小时就转了上千条。

  白石冰是第3471个转发者,当他看到陈丽娃的那条微博时,眼眶不禁湿润了。

  《妈妈,你在哪里?》七年前,他横穿马路被车撞了,身上没有手机身份证,被撞后又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家在哪儿,清醒时,口中只是喃喃地叫着“妈妈妈妈……”请大家多多转发,也许我们会找到认识他的人。他住在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神经外科。若有消息,也可以在我的微博或者博客上留言。

  白石冰说:都转一下吧,我们期待奇迹的出现。

  刚转发完毕,房门被敲响了,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但他不动,屋里其他人也都没动。

  出租屋三室一厅,每个房间都有租客,厅里也摆了三张床,住着三个人。当门敲响时,三个人都装作没听见,反正不是找自己的。

  门外那人很执着,继续咚咚咚地敲,终于有个人沉不住气了,吼了一嗓子:“找谁?”

  “白石冰。”

  白石冰有点纳闷,没几个人知道他住在这儿,谁会来找他呢?何况已经这么晚了。他狐疑地开了门,然后便看到了一张满头大汗的脸,那张脸上带着笑意:“白记者怎么住在这里啊?”

  白石冰见到苏镜更是惊讶,问道:“苏警官,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啦!”

  白石冰看看屋里两人,说道:“我这里不方便,咱们到楼下去。”

  丁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从外面看,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几家高档酒楼、夜总会鳞次栉比地排列在街道两侧,装点出一片浮华烂漫。往里走,灯光渐暗污水渐多垃圾满地,或粉或紫的洗发店招牌充满想象力地发出柔和的光。招牌附近是一个个黑咕隆咚的门洞,走进门洞,能闻到馊臭味、尿臊味,如果没有心理准备,会被顶一跟头。

  苏镜就被顶了一下,当时他的脑门嗡的一声,立即喘不过气来差点窒息。他屏住呼吸企图躲过这股味道,可是爬了一层楼之后,还是这股味,他只好投降了。见到白石冰时,他已经能够忍受这股味道了,但是他不明白白石冰怎么会住这么破烂的地方。

  “白记者,你怎么住这儿啊?”

  “房租便宜呗。”

  “你也太节俭了吧?”

  “苏警官,你是对我们电视台缺乏了解啊,我们那里等级制度森严,各种编制都有,什么事业编、企业编、职员、雇员、合同工……像我这样的就是合同工,只能领最低的工资,一个月不到两千块钱。”

  苏镜知道何旋一个月有七八千,他觉得是老婆抢了白石冰的钱,便不好意思了。白石冰叹了口气,说道:“同工同酬何其难啊。”

  “慢慢干吧,都不容易。”这话说得不咸不淡,纯粹是没话找话。

  白石冰却是爽朗一笑:“艰苦点就艰苦点儿吧,反正年轻嘛。”

  两人在楼下大排档找了个空位坐下,苏镜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两瓶啤酒,白石冰一直没说话,直到服务生离开,这才问道:“苏警官不会是专程来请我吃夜宵的吧?”

  苏镜嘿嘿一笑:“我就是专门来请你,也说得过去啊。再说了,白记者这么聪明,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白石冰抿了一口啤酒说道:“不知道。”

  “白记者太不实在了,来……”苏镜举起酒杯跟白石冰碰了一下,灌了一大口,抿了抿嘴唇,然后说道:“我们查了你的银行账户,15号,你从柜员机取了一万块钱。”

  “然后呢,那又怎样?”

  “徐虎身上有九千八百块钱,他的钱就是你从柜员机取出来的吧?”

  “哈哈,苏警官,你在开玩笑吧?”

  “我们比对了钞票上的号码!”苏镜直勾勾地盯着白石冰。

  白石冰却不为所动:“苏警官,你这是诈供啊!柜员机里的钞票,银行还能知道号码?我取钱的那台柜员机还能存钱,难道每一笔存进去的钞票,银行也能知道号码?”

  苏镜哈哈一笑,说道:“高!来,干了!”

  两人一仰头,干了杯中酒,苏镜给两人斟上,啤酒沫在酒杯里欢快地跳跃,苏镜脸上的笑容也在欢快地跳跃,他笑眯眯地看着白石冰,说道:“我们去银行问了,那天在柜员机里放的全是新钞,是连号的。后来的确有人往柜员机里存钱了,所以你取钱的时候,取的并不都是旧钱。”

  白石冰举起杯,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只听苏镜继续说道:“徐虎身上的钱有十二张是新的,而且就是你取出来的。”

  白石冰放下杯,沉默半晌,然后笑了,说道:“好吧,我承认我给徐虎钱了。”

  “你为什么给他钱?”

  “首先声明,那些钱不都是我给他的,我只给了他一千五百块钱,”白石冰说道,“之所以给他钱,就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一百三十一名尘肺工人,八名维权代表,你为什么只给他钱?”

  “可能是觉得他也挺年轻的吧,却得了矽肺而起,所以特别同情他。”

  苏镜微微地笑了:“你把钱直接给他的还是用信封装着的?”

  “直接给他的。”

  “几点给的?”

  “将近九点吧。我先给他打了电话约他出来。你也知道,我家离他住的招待所很近,打了电话之后我就跟他见面了,然后把钱给他了。”

  “为什么不到招待所直接把钱给他?”

  “招待所那么多人,我没那么多钱啊。”

  苏镜嘿嘿地笑了:“你这个解释很难让人信服。”

  “信不信由你啦!”白石冰啜了一口啤酒不再言语。

  苏镜追问道:“你跟徐虎在哪儿见面的?”

  “在一个诊所门口,离他遇害的地点最多一百米吧。”

  “给他钱之后,你就走了?”

  “不走还要干什么?”

  “你准备给徐虎一千五百块钱,为什么却取了一万?”

  白石冰大笑道:“苏警官,取钱当然是花啦。”

  “花完了吗?”

  “苏警官,你放心,待会儿我买单。”

  苏镜呵呵笑了,但是却不依不饶:“我想看看你的钱包。”

  白石冰将钱包掏出来,丢到苏镜面前,说道:“都在里面了,大概还有不到八千块钱吧。”

  苏镜大概看了一下,厚厚的一沓钞票,然后递还给白石冰:“看来是我多疑了。”

  “苏警官的名言我们早就听说了,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任何一条线索嘛!”

  苏镜讪讪地笑道:“这个何旋!这哪儿算什么名言?这是对每个警察的基本要求嘛!”说着话,他掏出了印泥,说道:“我们真的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所以请你留个指纹吧。”

  白石冰无奈地摇了摇头,留下了十个指头的指纹。

  3.挟尸要价潜规则

  7月18日,这一天跟其他任何一天并无太大的不同,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走向天堂或者步入地狱。白石冰心事重重地去上班,因为一直低着头,进门时差点跟姚笛撞个满怀,姚笛问他:“小白,你这是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差?”

  “啊,有吗?”有那么一会儿,白石冰有点恍惚,不过还好很快恢复了常态,讪笑道,“昨天晚上睡得晚。”

  “不会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吧?”

  白石冰的脸色一下涨红了,说道:“哪有!”

  这时,任一拎着机器走了过来,插话道:“你那城中村,什么都方便,打个电话就能叫外卖,一百多斤的鸡都能给你送上门。”

  白石冰笑道:“我今天晚上就把一百多斤的鸡送到你府上。”

  姚笛和任一采访去了,白石冰默默走向自己的座位,想着姚笛的话,他总觉得怪怪的,她为什么说自己脸色不好呢?他禁不住看了眼手指,印泥的颜色还没洗净呢。

  与此同时,苏镜将印有白石冰指印的纸送到了鉴定科,很快得出结果,纸币上的指纹没有一个是白石冰的。

  苏镜略一皱眉,问道:“你们说一下,有什么看法?”

  猛子抢先说道:“白石冰有问题!据他说,他是取了一万块钱,然后点了一千五百块钱给徐虎,点钱的过程中,竟然一个指纹都没留下来?别的不说,最上面一张和最下面一张应该会留下指纹的呀!”

  套子说道:“徐虎还收到另外一笔钱,跟白石冰给的混在一起,有可能是他在点钱的时候把指纹擦掉了。”

  猛子说道:“白石冰那一千五百块钱,是夹在九千八百块钱中间的,徐虎为什么会把钱夹到中间呢?这不符合大部分人的习惯。”

  苏镜说道:“还有,另外那八千三百块钱是谁给他的?谁给钱会给得这么不零不整的?”

  定罪要讲证据,办案有时候却要靠直觉,苏镜的直觉再次帮到了他。所谓直觉,并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而需要一定的事实基础。苏镜掌握的事实是:陈海和徐虎都是宝龙区的,遇害现场凶手都没有留下可供鉴别的指纹。于是,苏镜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杀害他们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

  不管是为了证实还是证伪,总之他带着猛子和套子,来到了顺宁市职业病防治医院。防治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从一大早,一百多名尘肺工人就陆陆续续来挂号检查,医院方面特地加派了保安维持秩序,尽管如此,医院里还是闹哄哄的,咳嗽声、抱怨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苏镜三人分头行动,找尘肺病人打探徐虎的情况,而且还出示了陈海的照片,问他们是否认识这人。

  不少人对徐虎身上来历不明的将近一万块钱心存疑窦,他们还是认为徐虎被煤矿老板收买了,要不然没人会给他这么多钱。苏镜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既然这么多人怀疑徐虎出卖了他们,那么徐虎会不会就是被工友杀害的?可随后,他又打消这个念头,如果真是工友所为,就不该不拿走那九千八百块钱。

  套子找到了维权骨干之一徐力,他当时刚刚检查完,鉴定结果还不能马上拿到。他咳嗽着走出检查室,迎面就看到了一张挂着笑的脸。套子热情地说道:“你是徐力吧?”

  “是。”

  “跟徐虎一个村的?”

  “是。”

  跟徐虎同村的共有十多个人,其他人套子都问过了,什么都没问到,大伙都不认识陈海。徐力是最后一人,也是最怀疑徐虎被收买的人之一。套子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奇迹发生了,当他将陈海的照片递到徐力眼前时,徐力眼前一亮,说道:“我见过他,肯定见过。”

  “什么时候?”套子立即来了精神。

  徐力摸着额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说道:“好多年前了,现在说应该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前你见过他,现在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当然了,我为他挨过一次打。”徐力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笑声迅速被咳嗽声压了下去。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说道:“他这痦子上不是有几根毛吗?我们背后都叫他一撮毛。可是有一次,我当面这么叫了他,结果他就找上我家来告状,看着我妈打我,拿着笤帚把打呀!而且这王八蛋一直看着我妈打,直到觉得打够了,这才说:‘大嫂子别打了,小孩不懂事。’你说他坏不坏?”

  “你们村其他人怎么都不认识他?”

  “他不是我们村的。”

  “他是哪里的?”

  “我也不知道,”徐力说道,“因为我们村挨着东阳江,那里也是一个旅游点吧,每年夏天都有人到东阳江游泳,每年也都会淹死几个人,‘一撮毛’就搞了一个打捞公司,专门靠打捞死人尸体发财,一具尸体要三千块呢。”

  套子心中一寒,继续问道:“那徐虎跟这个陈海认识吗?”

  “认识,肯定认识,”徐力说道,“那时候徐虎是巡防队员,我经常看到他在陈海船上。”

  “他上船干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就是聊天吧。”

  “他后来为什么又去挖煤了呢,巡防队员不是挺好的吗?”

  “后来出事了呗,所以干不下去了。”

  “出了什么事?”

  “那年有个人溺水了,当时游客也挺多,有几个人就要去救人,结果却被徐虎拦住了,说他们没有打捞许可证不能下水。最后,那人淹死了。”

  “操!”套子忍不住骂道,“还有这种事!”

  “死者家属、朋友闹得很凶,把区政府都给堵了,所以就把徐虎给撤了。”

  “淹死那人也是陈海捞的?”

  “是,当时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是徐虎故意拦着人不让救,等那人死了以后再让陈海去捞尸体赚钱,他肯定有分成的。”

  这时候,苏镜和猛子见套子正聊得起劲,也凑了过来,猛子问道:“那个陈海从那之后就不干了?”

  “是,”徐力说道,“这么说吧,打捞公司想赚到钱,必须挟尸要价,要不然尸体上岸之后,家属不给钱怎么办?所以必须先交钱再交尸体。”

  套子问道:“陈海当年就干过挟尸要价的事?”

  “是,一个大学生为了救人淹死了,陈海用绳子牵着尸体,站在船头跟学生们讨价还价。大学生溺水的时候,还有个巡防队员阻止别人下去救人。”

  4.我愿意替他顶罪

  溺水的大学生名叫林昊天,苏镜查看卷宗,找到了其父母的住址。

  说来也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少荣竟然又一次梦见了儿子。儿子还是青春潇洒的样子,爽朗地笑着走进了家门,冲着他张开双臂:“爸,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啊?”

  “课太多了,天天上课,根本走不开。”

  “回来就好,回来就别走了,我跟你妈都想死你了。”

  “爸,我就是回来遛一趟,马上还得回学校。”儿子说完就转过身去,“我走了,还忙着呢。”

  “别走啊,”林少荣想追出去却迈不动腿,想大声喊住儿子却张不开嘴,他伤心痛苦,眼泪夺眶而出。

  他是被老婆白洁推醒的,他睁开蒙眬的双眼,眼角还溢着泪珠。白洁看到了心里很痛,但也无暇多问,说道:“起来吧,警察来找你。”

  “警察?”林少荣狐疑地想到了方才的梦,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苏镜、猛子和套子三人已经坐在客厅里了,见到林少荣,三人立即起身寒暄自我介绍。林少荣问道:“你们是为我儿子的事来的吧?”

  猛子疑惑道:“林先生,您怎么知道?”

  “我多少年没梦见儿子了,刚才梦见他了。”

  苏镜宽慰道:“我一直相信有另一个世界,要不然很多事情没法解释。所以,林先生也别难受了。”

  林少荣摆摆手说道:“不难受不难受,都这么多年了。”

  苏镜说道:“林先生,实在对不住,我们今天来旧事重提。”

  白洁听闻此言,眼眶不禁湿润了,问道:“现在还说这事干什么?”

  套子说道:“当年有个巡防队员叫徐虎,阻止别人下手救人,你儿子林昊天才出了意外;后来又有个叫陈海的人挟尸要价……”

  白洁说道:“我真想不道世上还有这种人,他们都该死。”

  “他们已经死了,”套子说道,“前两天,这两人相继被人杀了。”

  林少荣抬起头看了看三个警察,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哈哈哈!难怪我会梦见昊天,原来他是告诉我好消息来了。”

  猛子突兀地问道:“林先生,你还记得7月2日晚上你在哪里吗?”

  苏镜越发喜欢猛子了,他很不忍心在林少荣两口子的伤口上撒盐,一时间难以启齿。而猛子一向是雷厉风行勇猛精进,对别人来说拉不下面子的事,在他那里根本不成问题。

  “我在开车。”林少荣回答道。

  猛子继续追问道:“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林少荣说道:“我开出租车,上夜班,这个月我每天都在上班,从来没休息过。”

  白洁紧张地问道:“三位警官,你们不会怀疑我们吧?”

  林少荣哈哈笑道:“警官,杀这两个狗娘养的人绝对是好人,我愿意替他顶罪。”

  猛子继续追问道:“林先生,那你还记得7月2日晚上都拉了哪些客人,到过哪些地方吗?”

  “警官,这你就太难为我了吧?”

  “7月15日晚上你也在开车?”

  “是。”

  套子转而问道:“白女士,不知道您7月2日晚上在哪里?”

  “我……我不记得了。”

  “那15日呢?”

  “我应该在家里,我晚上一般哪儿都不去的。”

  苏镜一直没有插话,但是也没闲着,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目光落在了电视柜上,那里摆放着一张照片,是四个人的合影,那是几年前的老照片了,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很灿烂,除了林少荣、白洁夫妇和林昊天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男子。苏镜好奇地走过去拿过相框,问道:“这个小伙子是谁?”

  “我大儿子。”白洁说道。

  苏镜“哦”了一声,心想卷宗里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呢?套子和猛子的思绪也立即被吸引到相片上了,因为两人都觉得林少荣夫妇似乎没有作案的可能,但是多了一个年轻男子,一切就不同了。

  猛子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林昊然。”

  “在哪儿工作?”

  “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

  “医生?”

  “是,儿科的。”

  “他多大了?”

  “三十二岁。”

  “跟你们住一起吗?”

  “不住,他自己有宿舍。”

  白洁又紧张了:“你们不会怀疑我儿子吧?”

  苏镜等人赶到医院找到林昊然,开门见山地问道:“认识陈海吗?”

  “哪个陈海?”

  “你认识几个陈海?”

  “一个。”

  “谁?”

  “我们院长就叫陈海。”

  “那徐虎你认识几个?”

  “一个都不认识。”

  “你还记得林昊天吗?”

  林昊然错愕地看着苏镜,质问道:“你们问我弟弟干什么?”

  “陈海就是当年牵着你弟弟尸体要打捞费的人,徐虎就是当年阻止别人下水营救你弟弟的人。”

  “原来是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们死了吗?”

  “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天天盼着他们死。”

  “他们的确死了。”

  “苍天总算开眼了。”

  “他们是别人杀的。”

  “恶贯满盈,早就知道他们会有这一天。”

  “7月2日傍晚五点到晚上七点,你在哪里?”

  “他们哪一个是那天被杀的?”

  “陈海。”

  “太遗憾了,没能亲自杀了他!”

  猛子突然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到底在哪儿?”

  “在医院上班。”

  “一直到晚上吗?”

  “我那天上夜班,下午五点开始上班,一直到夜里十二点下班。如果陈海那狗贼是这时候被杀的话,那肯定不是我干的。”

  套子插嘴问道:“谁能证明。”

  林昊然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说道:“医院的监控录像。”

  苏镜接着问道:“7月15日晚上你在哪儿?”

  “徐虎是那天被杀的?”林昊然不屑地说道,“那天晚上我跟同事在外面吃饭,吃完饭又去唱歌,第二天凌晨一点多才回。”

  “哪几个同事?”

  林昊然一连串说了十几个名字,套子一一记下了。

  苏镜继续问道:“你觉得谁会杀这两个人。”

  “当年溺死的人不止我弟弟一个,只不过我弟那事闹得比较大罢了。他们在东阳江边那么多年,不知道黑了多少人呢。”

  苏镜看了看猛子和套子,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两人摇摇头,苏镜站起身说道:“谢谢林医生支持我们工作,打扰了!”

  刚走出办公楼大门,迎面看到了何旋和白石冰,套子立即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哎呀,嫂子,你知道我来了,所以特地来看我的吧?”

  “是啊,你从来没请我吃饭,我想死你了。”

  猛子对苏镜说道:“瞧,他就是一副欠扁的样儿!”

  套子却说道:“不许你说我嫂子欠扁,我不答应!”

  “我真想捶你!”

  苏镜问道:“白记者,你们来采访?”

  白石冰说道:“是,采访一个儿科专家。”

  “不会是林昊然吧?”

  白石冰问道:“你们也是找他的?”

  “是,他跟几年前的挟尸要价有关系。”套子刚一说完,马上捂着嘴说:“哎哟,苏队,我是不是多嘴了?”

  猛子说道:“你话一向很多。”

  苏镜微笑不语,何旋说道:“你们的事我才懒得打听呢,这个姓苏的,只有用到我的时候才跟我讲你们的案子。”

  5.他曾经借了一万元钱

  何旋和白石冰在医院采访完之后回到台里,余榭疑惑地看着白石冰,说道:“小白,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白石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没有啊,我挺好的。”

  姚笛走了过来,嬉笑道:“他把钱还我了,他是没钱花了,哈哈。”

  何旋问道:“他借你钱了?”

  “是啊。”

  “还了?”

  “是啊。”

  “太好了,那你请吃饭吧!”何旋开心地叫道。

  “不就是吃饭嘛!走,我请你们吃潲水油去!”

  所谓“潲水油”指的是电视台附近一家湘菜馆子,菜做得很香很入味,但是大伙一直怀疑他们用的是潲水油。尽管如此,同事们还是愿意去吃,后来干脆就用“潲水油”来指称那家馆子了。

  何旋立即大声叫道:“吃潲水油啦,吃潲水油啦,姚姐请吃潲水油啦。”

  办公室里本来静悄悄的,何旋这么一吼,也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子冒出七八个人,一个个笑嘻嘻围住了姚笛。

  姚笛说道:“余制片你看,本来一个个都不知道猫在哪儿,一听有吃的,全冒出来了。”

  余榭说道:“吃饭都不积极,干什么能积极?”

  众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

  姚笛又大声叫道:“小白,吃饭去了,姐姐请你吃潲水油。”

  白石冰尴尬地走了过来,笑道:“好的好的,吃回来。”

  姚笛又问道:“何旋,要不要把咱们苏警官叫来啊?”

  “叫他干什么?”

  “哈哈,看把你紧张的。”

  任一说道:“姚姐要横刀夺爱啦,哈哈。”

  何旋说道:“夺吧,夺吧。”

  余榭说道:“姚笛原来一直暗恋苏警官啊,难怪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跟谁谈谈恋爱。”

  姚笛叹道:“哎,暗恋很多年了,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何旋说道:“我会把你的心意传达给他的。”

  何旋真的把姚笛的话向苏镜传达了,那是在晚上,苏镜刚一进门,就看到何旋威风八面地站在门口迎接他呢!

  苏镜愣了一下问道:“你这是门神呢,还是金刚啊?”

  “哼,小样,你行啊!”

  苏镜不知道何旋吃错了什么药,只是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爱,而且他也看出来何旋是在装作很愤怒的样子,其实心里在乐着呢,于是说道:“嗯,我的确很行。”

  苏镜说着话脱了鞋,刚要弯腰把拖鞋找出来,何旋却冲上前来,说道:“哎哟,这种小事以后让我做嘛,你就不要亲自动手了。”何旋将苏镜的皮鞋放进鞋柜,又拿出拖鞋,恭恭敬敬地放到苏镜脚前,甜兮兮地说道:“亲爱的,来,把拖鞋穿上。”

  苏镜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又退回到屋外看了看房号,说道:“奇怪,这是我家吗,我没走错门吧?”又摸摸何旋脑门,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不是怕老公被人抢走了嘛!”

  “啊,谁要抢我,长得怎么样,身材好吗?”

  “长得可漂亮了,身材又好,绝对魔鬼!而且还是处女。”

  “这你都知道?”苏镜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吧,你明天替我去收了她回来做小。”

  “小样,你还来真的。”

  “找个小的伺候你嘛!”

  “哎呀,让姚姐来伺候我,我可不敢当。”

  “你说姚笛?她喜欢我?扯淡!”

  “今天中午她请吃饭,问我要不要叫你,我说叫他干什么?她就说喜欢你。”

  苏镜拿起镜子左照照右照照,皱皱眉头咧咧嘴,说道:“看出来了,我确实挺帅的!”

  何旋哀叹道:“我受不了了!”

  “诶,她为什么请吃饭?”

  “她说前几天白石冰跟她借钱,今天还了,我就嚷嚷着让她请客,哈哈。”

  “白石冰跟她借钱了?什么时候借的,借了多少?”

  “我哪儿知道?这种事问那么多干什么?”

  “把姚笛电话给我一下。”

  “你还真要收她啊?”

  “是啊。”

  何旋气哼哼道:“蹬鼻子上脸了你!”

  “正事正事,快给我。”

  拿到电话后,苏镜立即给姚笛拨了过去,可是一直占线,当时姚笛正在接余榭的电话。那天晚上,余榭因为一条微博懊恼了很久,那是《顺宁都市报》的官方微博发布的,内容关于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神经外科那名失忆男子的消息。护士陈丽娃7月17日发布了一条寻人微博后,转发数量越来越多,余榭几乎是第一时间看到了这条微博,当时心里也动了一下,可是马上又觉得这事没什么新闻价值。现在,《顺宁都市报》去采访了,预告说明天将会有两个版的报道,角度也很新颖,不是单纯的寻人启事,而是跟微博的蓬勃发展结合了起来,从中透视互联网将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哪些巨大变化。官方微博语焉不详,说那名失忆男子见到记者后,除了喊“妈妈妈妈”,还在不停地喊“挟尸要价”。

  余榭立即给姚笛打电话,刚一接通,姚笛就迫不及待地说:“余制片你先别说,让我说。是失忆男吧?”

  余榭赞叹一声:“你也看到《顺宁都市报》的微博了?”

  “是,我一看是你电话,就猜你要给我布置任务,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说这事呢。”

  余榭笑道:“老记者就是老记者,你明天去采一下吧,你看要哪个摄像?”

  “小白有空吗?”

  “好,就他了。”

  姚笛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

  “姚笛吗?”

  “是我。”

  “你电话真难打。”

  “请问你是哪位?”

  “听说你喜欢我?”

  “嗯,你谁啊?哦,苏警官啊!哈哈哈,何旋这家伙还真传达了。”

  只听何旋在那边大声叫:“姚姐,我家苏镜说了,要收你做小,你愿意么?”

  “我不愿意,哈哈。”

  苏镜说道:“不胡说八道了。问你个事,听说白石冰跟你借钱了?”

  “是啊。”

  “借了多少?”

  “苏警官,这事你们都管?他已经还了,不用你们帮我讨债。”

  “我去帮你要利息,哈哈。他到底借了你多少钱?”

  “一万块。”

  “什么时候借的?”

  “就前几天吧。”

  “到底哪一天?”

  “苏警官,你问这事干什么?”

  “关心一下嘛。”

  “你心里肯定有鬼,”姚笛说道,“让我想想……应该是16号吧。”

  “他没说借钱干什么?”

  “我问他了,他不肯说。”

  “你真的喜欢我吗?”

  “啊?你思维好跳跃啊。”

  “哈哈哈,开个玩笑,打扰你了。”

  姚笛挂了电话,禁不住笑了笑,又给白石冰拨了过去。

  白石冰迷路了,似乎是在一个大森林里,古树参天光线昏暗,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想逃离这片鬼魅之地,可是他走来走去最后总是回到起点,附近的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头顶一张渔网缓缓落下,他拔腿就跑可是却根本跑不动。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想醒来,眼睛却根本睁不开,他被魇住了。

  姚笛的电话救了他,他猛然睁开眼,发现浑身早已冷汗淋漓。

  “姚姐。”

  “怎么已经睡了?”

  “是啊,眯了一会儿。”

  “看微博了没有?”

  “哪条?”

  “就是失忆男子那个。”

  “没看到,怎么了,找到他妈了?”

  “不是,我待会儿@一下你,你先看看。余制片让我们明天采访这事去。”

  “好。”

  白石冰挂断电话,抽出纸巾擦了把汗,刚打开电脑,电话又响了,这次是苏镜打来的。

  “白记者,忙什么呢?”

  “刚睡了一觉,苏警官什么事?”

  “想找你聊聊。”

  “苏警官又要怀疑我了?”

  “哈哈,白记者真是快人快语。如果白记者方便的话,我请你吃夜宵。”

  苏镜挂断电话后,何旋酸溜溜地说道:“是跟白石冰单独吃夜宵吗?”

  “还会有谁?”

  “没准儿小白会叫上他的搭档。”

  苏镜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本来是个玩笑话,开着开着就要开成真的了,他指着何旋说道:“你给我等着,回来收拾你!”

  何旋却一脸贼笑地说道:“我愿意。”

  苏镜倒抽一口凉气,说道:“我无语了,我被你打败了,彻底败了。”

  6.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还是上次吃饭的大排档,白石冰已经等在那儿了,端着一杯啤酒自斟自饮,见到苏镜便招呼道:“苏警官真是敬业啊。”

  苏镜呵呵一笑坐了下来,说道:“彼此彼此,都是混口饭吃嘛。”

  “菜我已经点好了,”白石冰给苏镜倒上一杯酒,说道,“苏警官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哈哈哈,我看白记者直接说都行,你肯定知道我想问什么。”

  白石冰举起酒杯跟苏镜一碰,喝了一大口,擦擦嘴,说道:“那个徐虎身上的钱都是我给的。”

  “九千八百块?”

  “我给了他一万。”

  “为什么给他这么多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苏警官想象力真丰富,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他,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白石冰自饮了一口,说道,“我就是想帮帮他们,我工资不高,一万块钱对他们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我三个月的工资。”

  苏镜举起杯一碰,问道:“上次为什么骗我?”

  白石冰问道:“如果你走在路上,看到一个老太太摔倒了,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这事跟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遇到摔倒的老太太,你要是扶了,可能会被赖上。做好事的成本越来越高,而且还会被笑话。我问你,如果你把三个月工资全捐给红十字会了……”

  “什么?不要开这种玩笑!”

  “不,我说错了,假如你全捐给一个贫困家庭了,何姐会夸你还是骂你?”

  “呵呵,当然是骂我了。”

  这时候,服务生端来了羊肉串、鸡胗串,白石冰招呼道:“边吃边说。”他拿起一串羊肉,咬了一口问道:“你同事会怎么说你?”

  “不熟的会夸我,熟悉的会直接骂我傻。”

  “你觉得我傻不傻?”

  苏镜笑道:“有点,哈哈。”

  “看嘛!”白石冰将竹签一扔,说道,“我就是看不得那些工人受苦,可是我又怕同事笑话我,所以这事从来没跟同事讲。”

  “那你为什么对我说谎呢?”

  “我现在把这事告诉你了,你信我吗?”

  苏镜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证据。”

  “就是嘛!我说了也白说,那还不如不说,这就是我骗你的原因。”

  苏镜笑道:“我还是不信,让我来分析一下你骗我的原因吧。15号晚上,你把一万块钱给了徐虎,可是就在当天晚上,徐虎就被人杀了。你自然怕警方怀疑到你头上,于是第二天你便向姚笛借了一万块钱,万一警方找到你,也好辩解。”

  白石冰苦笑道:“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我好奇的是,那九十八张钞票上竟然没有你的指纹。”

  “为什么应该有我的指纹呢?”白石冰说道,“我从柜员机里取出钱后直接装进信封,连点都没点。”

  苏镜缓缓地点点头,他觉得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接着问道:“你把钱给了徐虎之后去哪儿了?”

  “就在周围随便转转啦。”白石冰摇晃着酒杯说道。

  “周围是哪儿?”苏镜微微笑着,抿了一口啤酒。

  白石冰长叹一口气,说道:“找了一家发廊。”

  城中村的发廊大多不是发廊,这点谁都懂,偏偏苏镜揣着明白装糊涂,紧追不舍地问:“理发去了?”

  “没理发,只是洗了下头。”

  苏镜坏坏地笑,盯着白石冰看,白石冰也挑战似的看着苏镜,也许是因为酒喝多了,脸膛有点发红。

  苏镜继续问道:“哪家发廊?”

  “这个记不清了。”

  苏镜呵呵一笑,举起酒杯跟白石冰一碰,说道:“记不清没关系,这村里也就二十几家发廊嘛!我们可以排着问问,帮你想想。”

  白石冰呵呵一笑,说道:“那就有劳苏警官了。”

  苏镜吃了会儿肉串,又说道:“其实,我一直很怀疑你。”

  “还怀疑我什么?”

  “比如说今天吧,我打电话给你,你就马上出来了,”苏镜笑眯眯地说道,“这很不正常,换作别人的话,应该不会这么痛快。”

  白石冰怔道:“苏警官,你就直说我是做贼心虚好了。”沉默片刻又嘟囔道,“你要不是何姐老公,看我理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