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分手,在高旭帆家里养精蓄锐几天,又去了一次康定,然后,于一个蕴雨的早上在康定车站乘上去丹巴县的班车上路了。
流经康定的折多河是大渡河的一条支流,水量不大,但在海拔急剧降低的山谷里,显得特别汹涌澎湃。公路沿着狭窄的折多河谷一路向下几十公里后,众山之中的山谷豁然开阔,道路也显得平缓一些,浩浩荡荡的大渡河重又出现在眼前。
宽大的河谷欲晴又雨,一些地方,被自天而降的灰蒙蒙的雨脚所笼罩,一些地方,被雨后的阳光照耀得格外明亮。这些都是我所熟悉的景象。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下车行走。也许是上天的特别看顾吧。没过多少时间,班车就停下来。这次,是因为昨天晚上爆发泥石流,公路被阻断了。
这是班车第三次停下。
第一次,车开出康定不远,一个旅客大叫起来,原来是车顶的货物被从车上颠下去了。
第二次,是全副武装的公安与武警设了路障检查。他们挎着***上车来,打量每一个人的脸,打量每一个人的行李,然后,下车挥动绿旗放行。我放在行李架上的红色的尼龙旅行包被打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里面除了一些干粮,一架笨重的珠江相机,几本书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但他们也仅仅只是注视而已,并没有要求我将其打开检查。
现在是第三次了,不需要人告诉,只要看看公路上排开的汽车长龙,就知道对汽车轮子来说,此路不通了。泥石流从毫无植被遮掩的陡峭山坡上流泻下来,粘稠的泥浆还在从上面破碎的山体上源源不绝地向下流淌,淹没了上百米的一段公路。泥浆还从山上带下来一个个巨大的石头,这些石头把公路路面全部挤占住了。
要是有人,有炸药,有推土机,清理这些障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没有人知道修路的人和炸药和推土机什么时候会来,也许在一分钟以后,也许要等上一天两天。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于是,从车上取下背包,脱了鞋,挽起裤腿,蹚过齐膝深的泥浆上路了。对面公路上,又是长长的一列车队。这一段路肩上只有很少的树木,所以,许多人只能蹲在卡车的阴影里,躲开雨后初晴后毒辣的阳光。当我穿过这长长的车队的时候,不断有人从车厢阴影里站出来,拦住我。
老板要不要松茸。
老板要不要虫草。
老板要不要,要不要。
我说不要,不要。这时,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把我堵在了两个卡车中间。他们也不向前面那些人那样,拿出什么东西来,而是定定的看着我。直到看到你心里发毛,其中的一个才笑了:朋友,有点砂金想出手,多少要一点吧。
我说我不是收金子的人。
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不想解释怎么想走通这条河流,更不想向他们解释这条河流对我,对他们都意味着什么。
另一个人逼过来了,你总该要点什么吧。银元?文物?
我都摇头拒绝了。
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不知何故他们自己反倒露出了张皇的神色。
这回轮到我笑了:我回家。回马尔康。
马尔康?你就这么走着回去?
我说,也许什么时候又搭上汽车了。
然后,其中挡在我前面那个人努力把身子贴到车厢板上,让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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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仙人掌河谷
阻塞在长长路上的车队终于远远地抛在身后了。
阳光落在两边光秃秃的破碎不堪的石山上,闪得人双目发痛发干。混凝土灰色一样的山坡上也有绿色,但不是树木,而是漫山遍野的仙人掌。
我只是在画报图片上才看到过这么多、这么巨大、这么千姿百态的仙人掌。图片里的情景是在墨西哥荒野上。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在中国会有这样一个仙人掌丛生的荒凉地带。
特别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汉藏两区交界的地区,在四川盆地向青藏高原攀升的群山渐渐峭拔的地方,总会有这样一个荒凉的、大自然遭到深重蹂躏的地带。由北向南,嘉陵江流域是这样,岷江流域是这样,想不到大渡河流域的情形还要惨烈可怕。科学家把这种荒凉地带称为亚热带干旱河谷。他们还告诉说,这些地区,历史上曾经都是森林满被,和风细雨,但在长达上千年的战火与人类的刀斧之后,美丽的自然变出了一副狰狞的面孔。
自然科学家告诉我们,这些森林一旦消失,整个自然生态将难以再重建恢复。
这个地带在一个国家的两个民族之间,而不是在两个敌对的国家之间,这种没有理性的对大自然的盘剥,最后造成了眼前这种令人发指的景象。这次旅行结束后,我特别注意地想搜罗一些资料,看看这些曾经风调雨顺、绿荫满山的地带,从什么时候起,落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可惜的是,无论在哪一种语言的文书中,我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记载。
曾经在西藏工作很多年的冯良寄送给两本书,一本是她的长篇《西藏物语》,一本是她编辑的原来叫做《康藏轺征》,现在取名叫《国民政府女密使赴藏纪实》的书。也许是因为手头正在写这本有关走进西藏的书,我对这本在1930年就真正走进西藏的书的兴趣,一时间超过了对冯良小说的兴趣。这本书的女人公刘曼卿是一个已经被淡忘的一时间的风云人物。这位刘曼卿女士是一个出生于拉萨的藏汉混血儿,藏族名字叫做雍金。她作为国民政府的特使,为加强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政府之间的联系所作的贡献,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肯定。史料中说,刘女士此行往返于南京和拉萨达364日,是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她在拉萨和入藏的路上,“竭力宣慰中央德意,及告以中央垂念边陲之殷,故深得藏民及统领土司、喇嘛等之热烈欢迎,达赖亦延其为上宾”。返回南京后,她应邀在国民会议作了关于西藏之行的专题报告,国民政府**特地颁发褒奖状。奖励词说,“国民政府以刘曼卿前经本府文官处委令,前赴西藏调查往复一年,克宣党国怀来之意,无愧轺车专对之材用,特给予褒奖,以示奖励。”
我对这本书感到兴趣,因为她入藏的行程有一段与我的路线重合,在这重合的一段路线上,我想看看一个藏族人的记载是不是有别于其他人的记载。但我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