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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的七次死亡 [英]斯图尔特.特顿 459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四十七章

  灌木丛窸窣作响,脚下的细枝被踩断。丹尼尔在林中迅速穿梭,没准备隐藏什么。他不需要躲躲藏藏,我的其他宿主都脱不开身,其他人不是在打猎,就是在阳光房。

  我的心跳加速。同贝尔和迈克尔说完话之后,丹尼尔就溜出了房子,我已经跟踪了他十五分钟,静静地在树木之间穿来穿去。我记得他没有赶上和大家一起出发,所以得追上丹斯。我很好奇是什么耽搁了他,真希望这次跟踪可以让我更多了解他的计划。

  树木忽然变得稀疏,前面出现了一个碍眼的空地。这里离湖边不远,我几乎可以从右侧看到湖水。侍从像个笼中困兽,在地上转着圈,我赶紧在灌木丛后藏起来,怕他们看见我。

  “快点动手。”丹尼尔一边走近他,一边说。

  侍从一拳打到他的下巴上。

  丹尼尔向后踉跄地退了几步,又站起身来,点头示意侍从再给他一拳。侍从就又用力捣向丹尼尔的肚子,接下来的又一个勾拳把他打倒在地。

  “再来几拳吗?”侍从逼近了他。

  “够了,”丹尼尔摸了摸裂开的嘴唇,“丹斯需要相信我们打了一架,可你这几下子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们俩是一伙儿的。

  “你能追上他们吗?”侍从说着,把丹尼尔拽起来,“猎人们早就出发了。”

  “他们带着好几个老家伙,走不远。抓没抓住安娜?”

  “还没呢,我一直都没空。”

  “快点吧,我们的朋友可有点不耐烦了。”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他们要抓住安娜。

  正是这个原因,丹尼尔叫我的宿主雷文古去找安娜,也正因如此,丹尼尔设计抓捕侍从时,叫我的另一个宿主德比把安娜带到书房。他期待我带安娜来,好任他鱼肉。

  我头昏目眩,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侍从向宅子走去。丹尼尔擦擦脸上的血,但是待着没有动,片刻之后我就明白原因了。瘟疫医生进了空地,这肯定是丹尼尔提到的“朋友”。

  这正是让我害怕的。他们是同谋。丹尼尔和侍从合作,他们代表瘟疫医生去抓捕安娜。我想象不出来是什么带来这样的深仇大恨,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瘟疫医生一整天都在离间我和安娜。

  瘟疫医生一只手扶着丹尼尔的肩,把他领到树林里,后面的情景我就看不见了。这动作显得他们很亲密,真让我吃惊。我从来不记得瘟疫医生触碰过我,他从不会离我那样近。

  我低下腰,匆匆追赶他们,时不时隐藏在树后偷听,但是什么也听不到。我气得直骂,只能跟着跑到林子深处,时不时停下来想抓住他们的把柄,可是一无所得。他们消失了。

  就好像在梦中一样,我又返回到出发点。

  我那天看到的东西,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人是真实的自己?我曾经相信丹尼尔和伊芙琳是我的朋友,相信瘟疫医生是个疯子,相信自己是个叫塞巴斯蒂安·贝尔的医生,以为他最大的麻烦是失忆。我怎么知道那只是赛跑的起点?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在奔跑。

  你应该把关注点放在终点。

  “墓园。”我喊了出来。

  丹尼尔相信能在墓园抓住安娜,他那样做时肯定会带上侍从,这点我深信不疑。这一切会在那里终结,我需要准备妥当。

  我来到许愿井,今天早上在这里,伊芙琳拿到了费利西蒂给她的字条。我急于实施自己的计划,没有返回宅子,而是右转走向湖边。是拉什顿要这样做,是本能——警察的本能——驱使他这样做。他想去看看犯罪现场,斯坦文的证词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路两边都是树荫,树冠向中间合拢过来,树根冲出地面扭曲向上。蔓生的荆棘挂住了我的风衣,雨水从树叶上四溅下来,最后我终于站到湖边泥泞的土地上。

  我以前只是远观,从近处看这个湖要大得多,湖水是覆满苔藓的石头的颜色。一两条破得只剩下骨架的小船,就拴在右侧岸边的船屋里,那船屋也是破破烂烂的。湖中央的小岛上有个舞台,青绿色的顶子漆皮剥落,木头架子因为风吹日晒而破旧不堪。

  难怪哈德卡斯尔一家要离开布莱克希思,这里发生了邪恶的事情,这个湖此刻还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我感到不安,想要扭身离去,可身体里有种力量驱使我要弄清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情。于是,我绕湖步行,走了两圈,仿佛一个验尸官围着工作台上的尸体转圈。

  时间一秒一秒地溜走。我看看这里,瞅瞅那里,并没有聚焦到什么东西上。

  斯坦文的故事听上去是一锤定音,但是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过去的恩怨会加害于哈德卡斯尔的另一个孩子。既没法解释谁是始作俑者,也没有显示他们的目的。我原以为来这里可以弄清些什么,可是无论这个湖有什么记忆,它都不会告诉我。它不像斯坦文,可以和我谈条件;也不像马厩主管那样,可以受我胁迫。

  我冷得很,又被雨淋湿,几乎都想放弃了,可是拉什顿已经把我拉到了水边,那里有我的倒影。比起其他宿主,警察的眼睛可是明察秋毫,它们可以找到破绽,找到缺失的东西。对拉什顿来说,我对这个地方的记忆远远不够,他需要重新观察。所以,我把手插到口袋里,站到水边,水已经涨得很高,快碰到鞋底了。小雨纷纷落在湖面漂浮的苔藓块上,让湖水起了涟漪。

  至少雨一直在下。贝尔和伊芙琳步行的时候,雨水落在了贝尔的脸庞上。管家睡觉、戈尔德被捆着吊在门房时,雨水敲打着那里的窗棂。雷文古在他的会客厅里听着外面的雨声,琢磨着坎宁安到哪里去了。还有德比……德比还在那里昏睡着,这也许对他最好。戴维斯陷在半路上,也许现在正往回赶呢。无论如何,他身上肯定湿了。至于在林中跋涉的丹斯,他的胳膊上架着猎枪,正希望躲开这场雨。

  我站的位置,正是伊芙琳今晚将要站立的地方,她将用银色手枪抵住肚子,扣动扳机。

  我会看到她看见的东西。

  我试着去理解这一切。

  凶手想法逼迫伊芙琳自杀,可是她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卧室里自杀呢?那里没有人看到。为什么要把她带到水边,在舞会进行时让她自杀呢?

  这样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她。

  “那为什么不在舞池中间,或是在舞台上呢?”我低声嘟囔着。

  这一切,太有戏剧性了。

  拉什顿处理过十几宗谋杀案,但那都不是预谋好的,而是一时冲动引发的现场犯罪。男人辛苦工作一天回家,喝上几杯,激起了积蓄多日的矛盾。夫妻俩打起来,妻子受够了每次都被打个乌眼青,她抄起手边的菜刀。死亡就这样降临了,在寻常巷陌中,在温馨安静的房间里。树倒人亡,凶器落地。人们就是这样死掉了,转瞬间,鲁莽冲动,令人遗憾。谋杀不会出现在一百多名身着晚装和宴会礼服的宾客面前。

  什么样的人,想要这样一场谋杀大戏?

  我反身走向大宅,想起伊芙琳走向水池的路线。我想起她酒醉一般,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从燃着火把的地方一路走向黑暗。我记得她手中闪亮的银色手枪,那声枪响,沉默,还有最后她跌入水中时空中跃起的焰火。

  为什么她要拿两把枪?明明一把就够用。

  一场看上去匪夷所思的谋杀案。

  正如瘟疫医生描述的那样……但是如果……我的大脑摸索着思绪的边缘,意欲将想法逗引出来。我出现了一个念头,最奇怪的念头。

  也只有这个念头才能说得通。

  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吃了一惊,差点栽到池子里。谢天谢地,格蕾丝抓住了我,把我拽回她怀里。我必须承认,这个尴尬处境令人愉悦,尤其是当我扭身时,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正仰视着我,充满了爱意与困惑。

  “你在这里干吗?”她问我,“我到处找你。你没吃午饭。”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她盯着我,搜寻我的眼神,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寻找什么。

  “我来这里散散步,”我不想让她担心,“然后我开始想象,这个庄园鼎盛时期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脸上闪过几丝疑惑,但很快就消失了。她眨眨漂亮的大眼睛,挽起我的胳膊,她的体温让我暖和起来。

  “如今已经很难想象,”她说,“我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即使是最好的记忆,都会因托马斯的悲剧而变得不堪。”

  “托马斯遇害时,你在这里?”

  “我没有和你说过这事吗?”她的头枕到我的肩上,“我想我没有告诉过你,只是我当时太小了。是的,我在这里,几乎我们这里的每个人,当年都在这个庄园里。”

  “你当时看见了吗?”

  “谢天谢地,没有。”她非常吃惊,“伊芙琳为孩子们组织了一个寻宝游戏。我当时和托马斯应该都不到七岁,伊芙琳十岁。她差不多算大人了,所以我们一整天都要由她来照顾。”

  她有些恍惚,好像是因为回想而有些出神。

  “当然了,现在我知道她那时只是想去骑马,不想来照看我们,但那时我们都觉得她人特别好。我们在树林里互相追逐,寻找什么线索,忽然托马斯跑开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跑开了?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跑开,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你的语气就像是在审问我的警察。”她把我抱得更紧了,“他什么也没有说,托马斯当时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只是问了我时间之后就走了。”

  “他问过时间?”

  “是的,好像他和别人约好了。”

  “他没有告诉你们要去哪里吗?”

  “没有。”

  “他的举止怪异吗?他说过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吗?”

  “实际上,我们从他嘴里没有套出一个字来,”她说,“他整个星期都怪怪的,沉默寡言,脾气臭臭的,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平时什么样子?”

  她耸耸肩:“大多数时候都很讨厌。他正好是那种狗都嫌的年纪。他喜欢拽我们的马尾辫,然后吓唬我们。他还会跟着我们进林子,然后出其不意地跳出来。”

  “但是他一个星期都很奇怪吗?”我说,“你肯定有那么长时间吗?”

  “嗯,舞会开始之前我们在布莱克希思就待了一个星期,是这么长时间。”她现在浑身发抖,抬头看着我,“拉什顿先生,你脑袋里又有什么烦心事啦?”

  “有烦心事?”

  “我能看到你这里的小皱纹……”她弹了弹我的眉心,“你一有烦心事,这里就皱起来。”

  “我还不知道呢。”

  “哦,你见我奶奶的时候,别这样啊。”

  “皱眉?”

  “想想吧,小傻瓜。”

  “为什么不能呢?”

  “她不喜欢心事重重的年轻人。她觉得那样会显得你无所事事。”

  天气迅速转凉,天空仅有的色彩褪去,乌云压顶。

  “我们是不是回房子里?”格蕾丝边说边跺脚取暖,“我也和伊芙琳一样讨厌布莱克希思,但是没厌恶到她那个程度,她宁可在外面冻着,也不愿意回宅子里。”

  我又看了水池几眼,不抱任何希望,但是我不能只是自己瞎琢磨,需要先去和伊芙琳聊一聊,她正在外面和贝尔散步。无论我现在有什么执拗的想法,用格蕾丝的话来说,都需要等一下,等一两个小时伊芙琳回来后再说。再说了,格蕾丝没有陷入这些悲剧之中,不像我身边的其他人那样,所以能和她待会儿实在是惬意。

  我们俩相互依偎着,往宅子里走去。当我们走到门厅时,恰巧看见查尔斯·坎宁安快步走下台阶。他双眉紧锁,满腹心事。

  “查尔斯,你还好吗?”格蕾丝的问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说实话,今天这个宅子里的人都怎么啦?魂不守舍的。”

  坎宁安咧嘴笑了,看见我们俩倒是很高兴。不同的是,他碰见我总是表情严肃。

  “啊,我最亲爱的两个小伙伴,”他边夸张地说着,边跨过三个台阶下来,拍了拍我们俩的肩膀,“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

  看到他这样亲近,我笑开了花。

  此刻之前,坎宁安不过是我生命中来去匆匆的过客,偶尔帮些小忙,但总会将自我利益摆在前面,让人无法完全信赖。现在从拉什顿的视角看坎宁安,却好像看到一幅被填好了色的作品。

  格蕾丝和唐纳德·戴维斯过去都在布莱克希思过夏天,他们俩和迈克尔、伊芙琳、托马斯、坎宁安一起长大。虽然坎宁安是被厨娘德鲁奇太太带大,可每个人都相信,他就是皮特·哈德卡斯尔的亲生儿子,这提升了他的地位,厨房不是他的归宿。海伦娜·哈德卡斯尔想要抬举坎宁安,所以指示家庭教师教哈德卡斯尔家的孩子时带上坎宁安。虽说坎宁安现在做了男仆,可格蕾丝和唐纳德都不把他当作仆人,不管他们自己的父母同意与否。三个孩子亲如一家人,因此唐纳德·戴维斯和拉什顿在战后回国后,就忙不迭地把坎宁安介绍给拉什顿。这三个年轻人亲如手足。

  “雷文古够烦人吧?”格蕾丝问道,“他竟然又拿了份鸡蛋,还记得吧?你知道的,那样子可真是有些讨厌。”

  “不,不,不是那样的。”坎宁安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你知道的,事情总是千变万化。雷文古告诉了我一些耸人听闻的事,说实话,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搞明白。”

  “他说什么了?”格蕾丝翘首以盼。

  “他说他还没有……”坎宁安捏捏鼻子,想转移话题,但又考虑了一下,叹了口气,“最好等今天晚上一切都杂乱不堪时,我们边喝白兰地边说这事。我都说不准自己还记不记得那些话。”

  “查尔斯,你总是这个样子,”她跺跺脚,“总是拿那些有料的故事吊我们胃口,每次都只提个开头不讲完。”

  “哦,也许这个能让你心情好些。”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钥匙,带着一个写着塞巴斯蒂安·贝尔名字的标签。上次我见到这把钥匙时,是在可恶的德比口袋里,那之后不久,有人在斯坦文卧室外面打晕了德比,然后把钥匙偷走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小零件,被装进了一个巨型钟表里,嘀嗒作响,可我这个渺小的零件不明白整体如何运作。

  “你帮我找到的?”格蕾丝将手拍在一起。

  他冲我笑着说:“格蕾丝让我去厨房里拿一把贝尔卧室的备用钥匙,这样我们就可以偷他的毒品,”他晃了晃手指上的钥匙,“我不仅找来了,还拿到了他行李箱的钥匙。”

  “虽然很幼稚,但我想让贝尔也尝尝唐纳德忍受的痛苦。”她说话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意的光。

  “你是怎么拿到这把钥匙的?”我问坎宁安。

  “我在办事的过程中拿到的,”他语气中有些不安,“我口袋里有他卧室的钥匙。你能想象这个场景吗,把那些瓶瓶罐罐中的毒品全都扔到湖里。”

  “不能扔到湖里,”格蕾丝扮了个鬼脸,“回到布莱克希思就够糟糕了,我可不想再到那个湖边。”

  “有个井,”我说,“在门房旁边,又老又深。我们把毒品倒在那里面,没有人会发现。”

  “完美!”坎宁安高兴地搓了搓手,“好,这位好医生已经出去和哈德卡斯尔小姐散步了,所以我觉得这个时机刚刚好。你们谁要一起来?光天化日下的入门小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