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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的七次死亡 [英]斯图尔特.特顿 282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继续)

  疼痛让我醒来,每一口呼吸都令我痛苦不已。我眨眨眼,赶走断断续续的睡意,眼前是一堵白墙和白色的床单,枕头上有陈旧的血渍。我的脸颊正靠在手上,口水使上唇粘到了指关节上。

  似曾相识,我透过贝尔的眼睛见过这一幕。

  我又回到了管家的身体里,此时他刚被挪到门房来。

  有人在床边踱来踱去,从那身黑衣服和白围裙来看应该是个女仆。她胳膊上摊着一个大本子,正在哗哗地翻页。我昏昏沉沉,根本看不清她的上身,只好呻吟一声喊她过来。

  “啊,天哪,你醒了。”她说,停下了脚步,“什么时候雷文古身边没有人?你没有写下这些,那个傻瓜总让他的男仆在厨房里探听消息……”

  “是谁……”我的喉咙里全是血和痰。

  边柜上有壶水,女仆赶忙过去给我倒了杯水,她把本子放在床头柜上,把水杯凑到我的嘴边。我扭了扭头,想看看她的脸,但是立即又眩晕起来。

  “你就不该说话。”她说着,用围裙擦掉我下巴上的水珠。

  她停下来。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说话,但要身体好了才行。”

  她又停下了。

  “事实上,我必须问你几个关于雷文古的问题,他快要给我招来杀身之祸了。”

  “你是谁?”我哑着嗓子说。

  “那个傻瓜把你揍得太狠了……等等……”她低下头凑近我,棕色的眼睛在搜索着什么。她圆鼓鼓的脸庞有些苍白,帽子里钻出了几缕卷曲的金发。我一惊,意识到她就是贝尔和伊芙琳当时看到的那个在照料管家的女仆。

  “你有几个宿主?”她问。

  “我不……”

  “几个宿主?”她急切地问道,一下坐在床边上,“你在几个人的身体里待过?”

  “你是安娜。”我说着转过头想好好看看她,疼痛让我的骨头里火辣辣地烧着。她轻轻地把我按回到垫子上。

  “是的,我就是安娜,”她耐心地说,“多少个宿主?”

  欢乐的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暖流漫过了心房。即使不认得这个女人,我却对她一见如故,油然而生毋庸置疑的信任,重逢这单纯的快乐笼罩着我。多奇怪啊,我虽然记不起这个人,却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思念她。

  安娜以泪水回应着我的感动,她俯下身来,温柔地拥抱着我。

  “我也很想你。”她道出了我的心声。

  我们静静地拥抱着,她清了清嗓子,拭去了泪水。

  “好了,够了,”她吸了吸鼻子,“抱头痛哭于事无益。我需要你给我讲讲你的宿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哭泣。”

  “我……我……”我试着讲话,嗓子眼里好像堵着一块异物,“我醒来时是贝尔,后来又成了管家,接下来是唐纳德·戴维斯,接着又成了管家,成了雷文古,然后就到了现在……”

  “又成了管家,”她若有所思地说,“第三次回到同一个宿主的身体里,真是个魔咒,是吧?”

  她靠近了一些,轻轻抚平我额头乱糟糟的发卷。

  “我想我们俩还没有正式互相介绍过,至少我还不认识你。”她说,“我叫安娜,你是艾登·毕肖普,我们这就算是认识了?你出现的方式很古怪,我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你遇到过我其他的宿主吗?”

  “他们不时地出现,又离去,”她说,房子里什么地方有人在说话,她瞅了瞅门,“通常是找我干活的。”

  “你的宿主呢,她们……”

  “我没有别的宿主,只有这一个,”她说,“瘟疫医生没有找过我,我对那些日子也没有记忆。明天我就记不起今天发生了什么,照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看,这似乎还算是幸运的。”

  “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吧?你知道伊芙琳自杀了吗?”

  “是谋杀,我醒来就知道了。”她说着,抻平了我的床单,“我记不得自己叫什么,却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要想逃出去的话,我们就必须在晚上十一点之前找出杀手,还要找到他们的罪证。我想这就是规则吧。这些话刻进了我的脑海中,怎么都忘不掉。”

  “我醒来后什么也记不得了,”我回答,想不明白我们的痛苦为何不同,“除了你的名字,瘟疫医生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他当然要说了,他对你特殊对待。”她边说边调整了我的枕头,“他丝毫没有关心我在干什么,我一整天都没听到他的动静。他不会放过你的一举一动,就差趴在你的床底下窥视了。”

  “他说,我们两个人中只能逃走一人。”我说。

  “没错,显然他希望逃走的人是你。”她说得很快,话里话外都是愤怒,她摇摇头,“很抱歉,我不应该把气撒到你身上,可我总忍不住会想他在搞些什么,我不喜欢这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但既然我们俩只有一个人才能逃……”

  “为什么我们不帮着彼此呢?”她打断了我的话,“因为你想到了把我们两个人都救出去的方案。”

  “我想到了吗?”

  “哦,你说你想到了。”

  第一次,她失去了那种自信,焦虑地皱起了眉头,但还没等我再说起这事,走廊的木板开始吱嘎作响,楼梯上传出重重的脚步声,似乎整个房子都不堪重负地在摇晃。

  “等一下。”她说着,从床头柜上拿起那个本子。这时我才发现那是个画家的速写本,棕色的皮质封皮,里面夹满了活页,用绳子随意捆扎起来。她把速写本藏在床下面,拿起枪站了起来。她把枪托抵住肩膀,悄悄走到门口,打开一道缝,好听清楚外面到底是什么动静。

  “哦,见鬼。”安娜说着,用脚把门踢上。

  “是医生给你拿镇静剂来了。快说,雷文古什么时候一个人待着?我需要告诉他别再找我。”

  “为什么,谁在……”

  “艾登,我们没有时间了,”她说着,把手枪又藏到床下面,“下次你再醒来时,我还会在这里,我保证,那时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但是现在快和我说说雷文古的情况,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她靠近我,抓住我的手,眼中满是乞求的目光。

  “下午一点十五分,他会在自己的会客厅里。”我说,“你递给他一瓶威士忌,谈了一会儿,接着米莉森特·德比就到了。你给他留了张便条,让他去找她。”

  她紧闭双眼,一遍遍地念叨着这个时间和名字,将其刻入脑海中。直到现在,她的脸才因专注而变得平静,我这才意识到她是多么年轻,还未满十九岁吧,虽然艰辛的劳作让她显得老成。

  “还有一件事,”她轻轻说道,捧起我的脸颊,凑近我,棕色的眼睛中闪烁着琥珀光点,“如果你在外面看见我,要装作不认识,尽可能不要靠近我。那里有个侍从……我晚点会给你讲讲他。重点是,让别人看见我俩在一起,我们都会陷入危险。说不如做,我这就去办。”

  她迅速地吻了吻我的额头,最后又看了眼房间,确保没有异样。

  听脚步声,他们已经来到了厅里,两种声音混杂着,在头顶响起。我听出了迪基的声音,但不知另一人是谁。那声音深沉、急促,我听不太清他在说些什么。

  “和迪基在一起的是谁?”我问。

  “很像是哈德卡斯尔勋爵,”她说,“整个上午,他来看过你好几次。”

  这合乎常理。伊芙琳告诉我管家是哈德卡斯尔勋爵在战时的护卫,他们俩的关系非常亲密,那就解释了为什么格里高利·戈尔德还被五花大绑地关在对面的房间里。

  “总是这样吗?”我问道,“还没等问问题,你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不知道。”她站起身来抚平自己的围裙,“两个小时了,我一直待在这里,我接到的只有命令。”

  迪基医生打开门,他的胡子还和与我初见时一样可笑。他先是看看安娜,又看看我,然后又看看安娜,像是想从我们支支吾吾的谈话中窥探出点秘密。一无所获后,他把黑色医疗袋放在了边柜上,然后站在我身边俯视着我。

  “我看你已经醒了。”他说话的时候,以脚后跟为轴前后晃动着,手指插到马甲胸前的表袋里。

  “交给我吧,姑娘。”他对安娜说,安娜行个礼退出了房间,离开时又瞄了我一眼。

  “你现在感觉如何啊?”医生问,“我希望不会因为坐马车而恶化。”

  “还不错……”医生掀开被单,抬起我的胳膊查脉搏。即使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也足以让我疼到痉挛。我刚开口,就痛得龇牙咧嘴,回答得断断续续。

  “还有些酸痛,嗯。”他说着放下了我的胳膊,“真奇怪你怎么被打得这样狠。你知道这个叫格里高利·戈尔德的家伙为什么这么干吗?”

  “我不知道。他肯定是认错人了,先生。”

  这声“先生”不像是我喊的,应该是这个管家的习惯,我只是惊讶自己为何能如此顺畅地喊出口。

  医生精明地听着我的回答,目光里充满怀疑。他投来短暂的一抹严肃的微笑,仿佛与我共谋,既让人心安,又有点威胁的味道。关于走廊里发生的一切,这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迪基医生,仿佛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啪的一声打开了医疗袋,掏出一个棕色瓶子和一个皮下注射器。他盯着我,将针刺入棕瓶的蜡封,注射器里吸满了透明的液体。

  我的双手紧紧抓住床单。

  “我很好,医生,真的。”我说。

  “嗯,这正是我担心的。”他说着就把针头扎进了我的脖颈,我还没来得及争辩。

  一股暖流涌入我的静脉,吞没我的思绪。医生消失了,我眼前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最后一齐没入了黑暗。

  “睡吧,罗杰,”他说,“我会去对付戈尔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