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伊芙琳的七次死亡 [英]斯图尔特.特顿 263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五章

  坎宁安按照吩咐,在藏书室里等我。他正坐在椅子上,颤抖的手上摊着我写的信。我进来时他站了起来,可我急于将阳光房的一切抛在身后,因此走得太快了。我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肺负担太重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过来扶我。

  “您怎么能预知客厅里要发生什么?”他问我。

  我想回答,可是既说不了话,也喘不过气来。我只好先调整呼吸,眼睛盯着书房。我大口吸气的样子,就像雷文古在狼吞虎咽地享用美食。我希望能看见瘟疫医生,他此刻应该正和贝尔谈话。但是我用了太长时间去提醒伊芙琳,而且这次劝诫也不怎么成功。

  可能我不应该这么惊讶。

  我在去镇子的路上也看到了,瘟疫医生似乎知道我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去,他完全可以算计自己出现的时机,我根本没办法伏击他。

  “事情完全按照您的描述发生了,”坎宁安满腹狐疑地盯着那张纸,接着说,“泰德·斯坦文侮辱了女仆,丹尼尔·柯勒律治插手。他们说的话和您写的一模一样,只字不差。”

  我能解释,但坎宁安还没有讲到烦心的部分。我步履蹒跚地挪到椅子那里,费了好大劲才坐进垫子里。可怜的双腿终于得到休息。

  “这是个把戏吧?”他问我。

  “不算把戏。”我说。

  “这里……最后一行,您说……”

  “没错。”

  “……您说您不是真正的雷文古勋爵?”

  “我不是雷文古。”我说。

  “您不是吗?”

  “我不是。倒杯酒喝吧,你看上去脸色发白。”

  他按我说的去做了,顺从似乎是唯一没有丢弃的东西。他倒了杯酒,坐下来品着,眼睛一直盯在我身上。他弓着背,双腿交叠在一起。

  我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从林中谋杀和第一天成为贝尔开始,一直讲到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以及我和丹尼尔刚才的谈话。他脸上闪烁着怀疑,每出现一个证据,他都要看一眼手中的信,我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了。

  “你需要再来一杯吗?”我问他,看着他半空的酒杯。

  “如果您不是雷文古勋爵,那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还活着吗?”

  他几乎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你是不是宁愿他死掉?”我问他。

  “雷文古勋爵一直对我很好。”坎宁安说,脸上掠过愤怒的表情。

  可那并没有说到点上。

  我又看看坎宁安,他垂下的双眼和脏兮兮的手,还有那被抹掉的文身显示着他不堪的过去。有那么一瞬间,凭着直觉,我意识到他很害怕,但并非害怕我讲的一切。他担心的是已然目睹这一天的人可能将要知道的事情,我肯定他在隐瞒着什么。

  “坎宁安,我需要你帮我,”我说,“我被禁锢于雷文古的身体里,但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我的腿脚实在是寸步难行。”

  坎宁安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这酒使他的双颊染上两大团红晕,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酒劲。

  “那我现在告辞了,明天再回来工作,那时雷文古勋爵才会……”他停顿了一下,在考虑一个合适的字眼,“回来。”

  坎宁安僵直地鞠了个躬,然后往门口走去。

  “你觉得他知道你的秘密后还会让你回来吗?”我的这句话很突然,这想法像石头投入水塘一样跳到了我的脑海里。坎宁安应该是在隐瞒着什么,或许能可耻地利用他的秘密达成我的目标。

  他突然在我的椅子旁边停下,双手紧紧握拳。

  “这是什么意思?”他说着,双眼紧盯前方。

  “看看你的椅垫下面。”我说着,努力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紧张。虽然这种努力不错,可效果不一定到位。

  坎宁安扫了眼椅子,又向我这边走回来。他一言不发地照我说的去做,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小白信封。他撕开信封时,双肩耷拉下来,胜利使我唇边带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声音嘶哑地问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可当我在下个宿主身体里醒来时,就开始挖掘你的秘密。于是我返回这个房间,将这个秘密藏在信封里好让你找到。如果我们的谈话不让我满意的话,我就会将信封放在其他客人也能找到的地方。”

  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那轻蔑的神情像是扇了我一个耳光。

  “你可能不是雷文古,但你说话的语气和他一模一样。”

  这个想法如此惊人,竟让我一时哑口无言。直到现在我还认为自己的个性(无论什么样的个性),在代入新的宿主身上时,会充溢于他们的身体里,就像硬币充实了口袋,但如果我错了呢?

  我之前的宿主从来没有想过要勒索坎宁安,更甭提决心来威胁他。实际上,回头看塞巴斯蒂安·贝尔、罗杰·柯林斯、唐纳德·戴维斯,还有如今的雷文古,没有什么共同的个性在支配他们的行为。会不会是我屈从了他们的意志,而不是我的意志驾驭了他们?如果是这样,我必须谨慎。被囚禁于这些人的身体里是一回事,放弃自我而趋从于他们的欲望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的思路被坎宁安打断,他正用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这封信的一角。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他的声音冷漠、平淡,说着他把烧着的纸丢进了壁炉。

  “先做四件事情。”我用自己的胖手指数着,“第一,在通往镇上大路的路边有一口老井,找到那口井,井沿石缝里塞着张字条。读完后把字条放回去,告诉我上面的话。快点去,这字条一小时之内就会消失。第二,你要找到我早先问起的那件瘟疫医生的戏服。第三,我要你天女散花一般在布莱克希思散布‘安娜’这个名字,让大家知道是雷文古勋爵正在找她。最后,我需要你将自己介绍给塞巴斯蒂安·贝尔。”

  “塞巴斯蒂安·贝尔,那个医生?”

  “是那个家伙。”

  “为什么找他?”

  “因为我记得做过塞巴斯蒂安·贝尔,却不记得遇见过你。”我说,“如果我们能改变这件事,就证明还能改变今天其他的事情。”

  “比如伊芙琳·哈德卡斯尔的死吗?”

  “正是。”

  坎宁安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过来面对我。他整个人好像缩小了一圈,仿佛这不是场谈话,而是在沙漠中跋涉了一周。

  “如果我完成了这些任务,这封信的内容便只有你知我知?”他的表情更多的是希望,而非期待。

  “是的,我向你保证。”

  我向坎宁安伸过去一只汗津津的手。

  “看来我别无选择。”他坚定地和我握握手,只是脸上掠过了一丝厌恶。

  坎宁安匆忙离去,怕是担心多留一分钟就会多一些任务。他离开之后,潮湿的空气包裹住我,透过衣服渗透到骨头里。我渐渐觉得藏书室太阴暗,不宜久留,就挣扎着从椅子里起来,拄着拐杖站起身来。

  我穿过书房,想回到雷文古的会客厅,我要准备好迎接与海伦娜·哈德卡斯尔的会面。如果是她谋划今晚杀死伊芙琳,那么上天啊,我就要让她放弃这个阴谋。

  房子里一片静谧,男人们都出去打猎了,女士们在阳光房里喝酒。仆人们也都不见了,可能在楼梯后面准备舞会吧。周围鸦雀无声,我唯一的伙伴就是敲打窗棂的雨滴,仿佛在乞求放它们进来。贝尔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但是雷文古对别人的恶意异常敏感,他觉得这片静谧令人耳目一新,像是给发霉的房间通了风。

  沉重的步伐打扰了我的沉思,每一步都审慎缓慢,仿佛在拉扯我的注意力。我终于到达了餐厅,这里有张长橡木餐桌,长桌上方的墙上悬挂着一只兽首,那应该是早前猎获的战利品,兽首的皮毛已经褪色,落满了灰尘。餐厅空荡荡的,脚步声在四周回响,像是有人在模仿我蹒跚的步态。

  我僵立不动,停住了脚步,眉头渗出了汗水。

  回荡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我擦擦额头,四下里紧张地望了望,希望贝尔那把裁纸刀在我手里。陷于雷文古疲懒的肥肉中,我感觉自己像是拖着铁锚在走。既跑不了,也搏斗不了,就算是动武,我的拳头恐怕也打不中目标。我此刻孤身一人。

  踌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迈开步伐,那些鬼魅般的脚步跟随着我。我突然停下来,这些脚步也停下来。四壁传来诡异的嘲笑声。我的心怦怦直跳,胳膊上汗毛直竖,恐惧驱使我摇摇晃晃地前进,到门厅就安全了,到那里就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现在,那些脚步声不再模仿我、烦扰我,而是翩翩起舞,笑声也像是从四面八方飘来。

  我大声喘着气,这时总算到了门口,汗水哗哗直流,糊住了眼睛,几次差点被拐杖绊倒。穿过门厅的时候,笑声戛然而止,接踵而至的是一声低语。

  “我们一会儿再见,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