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1 / 1)

情爱画廊 张抗抗. 2000 汉字|1 英文 字 1个月前

庆宴的红色请柬、喜宴上的红葡萄酒、漂亮姑娘的红嘴唇、豪华公寓里的红玫瑰、堆成小山的红礼盒,还有漫天喷洒的红色焰火……深红浅红紫红桃红大红猩红,红上加红、红中叠红、红色上罩着红色、红光里映着红光;各种形状的红色几何图形,将所有的成功和喜庆组装成一片红彤彤的天地,犹如彩霞和落日覆盖的原野,将红色推移到纵深的远方……

然而,在这艳丽的红色中,还有另一种略暗偏冷的红色镶嵌其中。像是凝固了的鲜血和血浆的颜色——有他为了艺术所付出的心血、有水虹半透明的皮肤下隐隐可见的血管、有阿霓的淡红色的指甲、有老吴眼中的血丝,还有苏州小河边阿秀的鲜血……整个画面上类似焰火的红色花点,实际上却是一只只红眼睛,嫉妒而贪婪,像烧红的烙铁、像升空的信号弹、更像一只只血盆大口,散发着血腥的气息。于是人们乍一看上去的欢喜而热闹的红色,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而像一张刚刚剥下来的血淋淋的牛皮,令人觉得恐怖而恶心。画面上始终充斥着一种动荡不定的效果,色彩不断变幻转换变形夸张,给人留下一种被命运玩于股掌的魔幻又诡秘的恐惧感……

第二幅——组装了爆破之后的炽白色。画面上所有的景物和人物都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炸得失去了颜色、没有生命也没有血色。在一片烟尘迷蒙的白光中,物体断裂为零乱散装的部件,在空中丧失重力地旋转飘浮,像大气外层空间的太空垃圾,扑面而来呛人、窒息的**,让人透不过气……

第三幅——组装了荒诞而奇异的黑色,黑得像幽深的山洞和峡谷,隐隐闪现着黑得发亮的暗河。这是一张巨大的**x光底片,画面异常光滑,基调漆黑如墨。但可以影影绰绰看见青黑蓝黑紫黑灰黑色各种物件的组合:有四肢健全的婴儿,有怪胎、葡萄胎、百足之虫和三头六臂的怪物,还有广岛大爆炸后的各种缺腿少臂的畸形儿,画面上充满了凶多吉少的残忍和绝望……

周由心惊肉跳地一口气画下去。他不知道在这巨大的黑暗皮囊里,哪一个是自己,而自己又将会被重新组合成一种什么东西。他被自己创造的画面和呼唤出来的魔鬼,弄得魂不守舍、昏天黑地。他又一次进入了癫狂的状态,整天挥笔疯画,喃喃自语,不吃不喝,抑或暴饮暴食。他不要任何人来打扰他,连舒丽也被拒之门外。而水虹只要离开他短短几分钟,他就会叫着她的名字,把她喊回身边;或是拿着画笔,跟着她跑进厨房或是卧室……

那些日子,水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担忧,故作镇静地看着他画下去。起初她迟疑不决,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压抑他的艺术疯狂呢,还是顺其自然,任由他自由喷发?但她却不敢打断他的这种作画状态。她知道他一旦心里蓄满憋足了的感觉,就像凶猛的山洪暴发一般,必得一气儿发泄痛快。深夜,水虹经常被周由痉挛的喊声吓醒,他总是说自己的头疼得像要裂开。水虹打开所有的灯,紧紧抱住他,像摇哄着婴儿似的,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用自己温暖的身体去驱赶周由梦中的魔怪。在周由那种几近病态的作画状态中,水虹又一次感到周由对她的深入骨髓的爱和依恋。她在自己的专著中又增加了一节,试图述说和阐释艺术家的心理情感和作品的关系。爱不仅使艺术家的画面产生明亮绚丽的色彩、忧虑、失去爱的恐惧,也会产生阴森恐怖的作品;但惟有充满了创作活力的艺术家,才能将自己对生活的认知,诉诸艺术表现……

在水虹的精心照料下,周由的情绪渐渐稳定。发青发白的颜面也有了一点血色。深秋的一个傍晚,他终于完成了《组装》系列,扔掉画笔颤栗地抱住了水虹,望着那些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后倒头大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后来有近两个星期时间,周由都不敢去看自己的画。他感到自己像是大病一场,又亲历了一次高空坠落般的恐惧。

水虹在周由略略平静以后,专门请舒丽来看了一次新画。舒丽也被这些新作震撼得目瞪口呆。水虹婉转地对舒丽说,这几幅组画系列,完全是非商业的艺术品,也许只有很少的人能够看懂。她希望能暂时封存这些画,对画界秘而不宣,等过个一年半载,再拿出去参展。她认为周由这组系列组画所表现的感觉,就是再过半个世纪也不会过时。以后人们会越来越认识到命运组装的残酷和人的渺小无奈。这组系列画也将会进入许多人的梦魇。所以,它们标志着周由这一阶段对自己的突破和超越,应归入自藏品和非卖品之列。

舒丽默默站在那三幅系列组画前,好一会儿才戚戚地对水虹说:“这个周由,他的情绪一点规律都没有,我算是改变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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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由那幅人体创作《情友》,在画坛和舆论界引起的争论,在当年冬季很快就波及到苏州。然而由于老吴封锁了所有关于美术方面的消息,阿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浑然不觉。但老吴毕竟不可能永远把阿霓藏在保险柜里,大半年以后,当阿霓年满十六岁的那个初夏,一个梅雨季节闷热的星期天上午,阿霓原来在少年宫美术小组的一个小画友,拿着一份旧港刊来找她,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这本刊物上有她的周由大哥哥的消息——上面不仅详细报道了那次画展的争论和评价,还用一页的版面,刊登了《情友》的彩色图片。

阿霓已经一年多没有听人说起周由这个名字了,甚至再也没有见到过大哥哥的画作。当她面对这个好不容易才淡忘的名字,她几乎发不出声音。她只是下意识地央求同学把这本刊物留下,并说愿意用自己的豪华版时装杂志同她交换。那个同学刚一走,阿霓的眼泪便大滴大滴落在那个陌生的女人头像上。

阿霓麻痹已久的情感世界,就像受到一次强大的心脏电击,开始感到了剧烈的疼痛。爱心即刻起搏,记忆迅速复苏。她的面色苍白,嘴唇颤栗,眼睛贪婪地搜索着画上的笔触中所传递的每一丝信息。经历过苦恋和单恋的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