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情爱画廊 张抗抗.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忽然,她指着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回头喊爸爸:

“爸爸你看,这只戒指上的红颜色红得多透明啊。”

老吴低头看了一眼,连连摇头。“宝石倒是很漂亮,不过戒指式样不够好,你看那两边的戒托上,有两个小小的福字,太俗太俗……”

“福不就是幸福的福么?幸福为什么会俗呢?”

“这个福字大概不是幸福的福,在民间,是当享福的福、福气的福、多子多福的福来用的,是土财主、小市民、暴发户的口味。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阿霓根本没把爸爸的解释和评论放在眼里。她自顾自说:

“那上面又没有刻着享福、福气、多子多福什么的。福字就是好的意思,前面后面加什么字,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理解。我就认为是幸福的福、要不就是祝福的福。大哥哥说,画画要画得画面后头还有画,意思后面还有意思,决不能让人一眼就看懂。其实有字没字,这个戒指已经有它的意思了。大哥哥说色彩是有语言的,爸爸你看中间的这颗红宝石,就充满了幸福的样子。爸爸呀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绘画语言,怪不得妈妈常说你没有艺术细胞,一点不冤枉你呐!”

老吴心里一惊。半年来,他好像越来越丧失家长的权威了,以往一向崇拜他的女儿,居然用居高临下的口气来教训他了。她好像充满了逆反心理,一心想同父母处处作对。这大概都是让周由那家伙闹的。他克制着自己,苦笑说:

“想不到,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你应该说,女士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哟哟,你才十四岁多一点,怎么成了女士了?”

“我不喜欢当小姐,我想直接当女士嘛。”

老吴暗暗叫苦。本来带她出来,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从那个大哥哥的情结里摆脱出来。这倒好,自己怎么把她带到首饰店来了,反而弄巧成拙。看来处于婚变中的男人都愚不可及地昏了头,应该带她到太湖上的东山岛去玩,也许会好些。他叹了口气,恼怒地回头对阿霓说:

“刚才你的解释根本不对。你看看,只有没有文化的人才会戴这种福字的戒指。祈求多子多福,盼望多生多养,破坏计划生育……我看就是你的大哥哥,要是知道你喜欢这种戒指,也会笑话你俗气的……”

“才不会呢。”阿霓噘起了嘴。“大哥哥从不批评我的怪想法,他总是问我为什么这样想。我只要讲出同人家不一样的意见,他就说好。等我长大了,我就送给他这样一个戒指,他一定会喜欢的。也许他也会送给我呢,让他给我戴在手上,就像他们一样……”阿霓指了指珠宝店墙上一幅广告画,画面上,一位潇洒俊朗的新郎,正把一枚钻石戒指戴到穿着婚纱、幸福地微笑着的新娘手指上。

阿霓冲着她爸爸诡秘地一笑,说:“不过那太遥远了,只是说说的,我还是先画一幅画吧,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画一只大戒指,像一座房子的形状,房顶就是用红宝石做的。我和大哥哥就住在这所幸福的房子里,宝石的光芒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亮晶晶的……”

老吴气得真想给阿霓一巴掌。他拉起阿霓的手走出了珠宝店,伸出手就招呼出租车,他想快些离开这闹市的是非之地。却偏偏出租车一辆不停。等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是条单行线,得到马路对面去打车。他招呼阿霓过马路,就这么一会儿,发现阿霓的眼睛盯着街边的一家照相馆,又站定不动了。老吴回过头,看见一对穿着结婚礼服的新人,正从里面款款走出来,前后拥着一群亲友,左右是两个扛着摄像机的年轻人。这对新人把半条街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那长相平平的新娘,幸福高傲地目空前方……

老吴强行拉着阿霓穿过马路,忍不住嘟囔说:“这种婚礼真是无聊,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再走下去,婚纱就成吸尘器了,她也快变成灰姑娘了……”

阿霓开心地笑起来,对她爸爸的这个评价似乎很满意。她说:“嗯,要是我,就在湖边的草地上走,在森林里没有人的地方走,谁都不许跟在我们后面……”

老吴坐在出租车里,心乱如麻。他觉得自己现在根本就管不了阿霓了。他忽然盼望水虹快些回来,让她看看阿霓这副痴迷的样子,她会对自己的行为幡然悔悟么?不,不会的,水虹现在比阿霓还要发昏,利令智昏得连女儿都不管不顾了。在痴情这点上,她们母女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看来只好归为母系的遗传了。

但就算水虹这趟的北京之行受挫,假如她因不满意周由而重又回心转意,那么阿秀怎么办呢?水虹去北京是一个大错,而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同阿秀睡了觉,更是错上加错。在这个乱了方寸的格局中,可能最不幸的就是年纪最小的阿霓了。老吴面对这错综复杂、互相浸润彼此缠绕的癌症肿块,觉得自己无从下刀。

老吴终于把阿霓带进了一家咖啡屋。他一坐下,就发现自己又错了。这幽静的环境里,有一个情人角。他们座位斜对面的高靠背雅座上,正坐着一对情人,彼此依偎着,旁若无人。阿霓的眼睛又不看爸爸了。老吴忿忿想,如今的社会环境真像是一个婚恋的催情炉。前几年,他对医学界发出少女初潮大大提前的惊呼,还不以为然,只当是营养水平提高的结果。这会儿他恍悟,那原因确实有许多方面。

老吴发现阿霓的目光又不对头了,侧脸望去,那对恋人已经并排坐在一起,热烈地长吻起来。他赶紧站起身,把阿霓带到屋角上一个既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他们的座位上,才稍稍安下心来。

“爸爸,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看我想看的东西呢?”阿霓低声抗议说。“反正你是个外科医生,你还是把我的眼皮缝上吧,那样最保险了。”

“阿霓!”老吴恼怒地叫了一声。马上又和缓了口气,和蔼地解释说:“你误会了爸爸的意思,我是怕你老是不专心听爸爸讲话呀。爸爸今天带你到这里来,想跟你讲一、一件,重要的事、事情。”老吴突然无端地口吃起来,他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场。这次谈话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阿霓,我想问你,你爱爸爸妈妈么?”

“当然爱了。”

“你觉得爸爸和妈妈的感情好不好?”

阿霓想了想说:“又好又不好。”

“为什么这样说?”

“妈妈不喜欢你身上的药水味,我也不喜欢。妈妈和我都喜欢油画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