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同僚拦了一下,他便侧目看着旁人:“目无君上之辈,老夫看不下去!”
动静略大,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打了水漂,涟漪像是蜈蚣一样,到处都是。
“少奕兄,不可造次。”
“老夫食君之禄,岂能眼观不分尊卑之徒,在此列班?!”
言罢,猛地挣脱了同僚的阻拦,此人走到李象跟前,行礼之后抬头道:“殿下,臣……”
“滚。”
不等他说完,张德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老张本就高大威猛,人堆里除了勋贵子弟,也只有围着一圈的羽林军禽兽才能找出能和他比肩的。
其余朝臣,大多都是中等身材,面对张德,矮上半个头,自然是有些不自在。
在场人数极多,并非没有闲得无聊等着散伙的,等着皇帝完事儿,又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早就困顿的不行。这光景,突然就有了乐子,一帮好事的,都是跟打了鸡血一样,踮着脚往这里张望。
“老夫乃是礼部侍郎朝廷命官,你胆敢侮辱朝臣——”
“阴弘智,你是不是命里缺智,才有了这个名?”
张德冷笑一声,将有些还怕的李象掩在身后,“旁人说看不下去目无君上之辈,老夫且信。你这家世……也配?”
“你——”
听到张德的话,阴弘智当时就脸皮通红,气急之余,正好发作,却被左右两个同僚拦住。有一人一个箭步,上去就捂住了他的嘴,然后往后拖。一边拖一边跟张德交换了一下眼神,见张德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顿时微微点头。
旁人原本也不如何,听到张德话,不少人当时就憋住了笑,却又不能笑。
实在是阴弘智家里,跟国朝当真是谈不上什么忠心。他老子阴世师干的事情,能被李唐皇室婊十辈子的。
但阴弘智总不能说,李唐皇室的祖坟是我爹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阴氏现在开枝散叶的,都是小支,本宗就剩了两支独苗,一个是阴弘智,一个则是他妹妹,给李世民做小老婆的德妃。
张德跟李象这的对话,较真了讲,的确是“目无君上”,更不要说什么尊卑。按照道理,张德跟李象,也是“君臣”,这么一副邻家大叔的模样,着实有些让人蛋疼。
可是哪怕平日里最讲究“礼”的老夫子,此刻都是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别说褚遂良了,连孔颖达此刻也只是眼神有点不快,但真要让他孔学士跳出来说张德你这样没有礼法,老夫子那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唯有阴弘智这种,才会逮着一个“机会”就往死里给李皇帝表忠心。他也是没办法,实在是阴氏祖上的那点破事,只有做忠犬才能洗白。
阴弘智琢磨的,无非是几代人之后,出个阴氏的“金日磾”,自然也就能翻身了。
并非他不知道张德不好惹,但此时此刻,正值皇帝和前尚书右仆射之间的最后离别,于情于理,他是站得住脚的。
而且阴弘智也在赌,赌张德会认怂,会为了“体面”而“知错”。
不仅仅是他,在阴弘智跳出来的那一刻,大部分人都以为,张德会“大局为重”。
然而事情显然超出了阴弘智的思考。
他玩脱了。
第三十八章 最后一断
皇帝在进门之前,想过很多种场面,君臣一场,多年情分,到眼下这个地步。他李世民是不想的,但李皇帝却又不得不如此。正如当年“玄武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是出乎李世民预料的是,他本以为自己或许会说一句“克明,是朕来晚了”,但“来晚了”没轮到,反而是杜如晦坐了起来,腰靠背靠垫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屏风处。
“陛下从何而来?”
反复在昏迷和苏醒中挣扎的杜如晦,前所未有地吐字清晰,然后面带微笑,看着一脸错愕的李世民。
这当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只这刹那,皇帝下意识的以为,此间有诈,杜如晦莫不是在算计他!
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腰间的宝剑,这等动作,反应过来之后,皇帝自己尴尬不已,而杜如晦还是一脸微笑,仿佛都没有看到。
“朕……从朝鲜归来。”
“陛下坐吧。”
等走的近了,皇帝才真正确认,杜如晦是真的不行了。眼窝深陷,面色灰白,那种“尸居余气”的感觉,强烈到不能再强烈。
但正是这一口气,却支撑着杜如晦“气定神闲”,展现出一如往昔的“风采”。
“克明……”
“陛下。”
杜如晦打断了皇帝的话,“臣所剩时辰不多了。”
当……
话音刚落,屋外的时钟突然就响了一下,杜如晦记得,这是很早张德送他的物事。想到这里,面色略带凝重,抬头看着皇帝:“时人多拿玄龄同臣并称,‘房谋杜断’,臣再为陛下断一回。”
“克明……”
五十而知天命,李世民眼睁睁地看着寿数耗尽的杜如晦,终究还是没把持住情绪。眼眶瞬间湿润,他是知道的,杜如晦固然有私心,但还是个忠臣。“房谋杜断”再如何失望,也没有背弃了他李世民。
“旧年一把白糖引出的‘祸事’,纵使再如何后悔,也是无用。所幸,本朝疆域虽大,丁口却不甚繁盛……”
白糖甜归甜,于李唐皇室而言,却也不必砒霜好多少。
各路权贵巧取豪夺,最终那些被夺走血汗钱的,也是不见拉帮结伙扯旗造反,他们大多都是选择跑路,慌不择路地找个地方,重新过活。
除非到了无路可逃了,这些个没权没势的,大约才会最后奋起一把。
杜如晦看得穿,李世民自然也明白。
但是,这终究只是理想的状态,恶狗吃肉啃骨,肉和骨是不能反咬,连说话都不能的。可恶狗并非只有一只,恶狗争食,总要咬上一场。
杜如晦不认为一群肉能如何威胁李唐江山,但是,此时此刻,这杜宅外庭站着的那几百个上千个东南西北过来的恶狗,却是未必。
倘使洛阳的恶狗得了皇帝的首肯,便去武汉撕咬,便去苏杭拼杀,这世上岂有不护食的恶狗?
和关陇的地主老财不一样,这些恶狗最大的特点就是拥有花不完的粮饷物资。
皇帝听到白糖这个词,就已经脸色一变,“巡狩辽东”一事,是他进一步集权的手段。彻底剪除了相权的存在感,整个六部都化为了走狗,一应大政,皆出于中枢。弘文阁的存在,就是建设一个帝国最高权力机构的秘书班子。
效果很好,成果斐然。
军政大权尽数掌握在手中,这是有史以来,空前强大的皇帝。
更加令人畏惧的是,他手上攥着金山银海,汉武帝几辈子都梦想不到的财富,他短短二十年就积攒了出来。这一刻的大唐,只要一军,就能平灭当年如日中天的不曾分裂的突厥!
皇帝有这个自信,羽林军有这个自信,朝野上下有这个自信,甚至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