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杜江这话一出, 徐瑾瑜都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莹莹这桩截杀案,既是受害者的聪慧, 又是杀人者的容情。
不过,不管杜江怎么说,此事都是他的罪过,对于受害者的宽容,也掩饰不了他的恶行。
随后,徐瑾瑜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那么, 杜江你究竟为什么要对花月楼中人下手?”
杜江听了徐瑾瑜的问话, 顿了顿, 道:
“我也不知, 我只是听命为之罢了。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家主为什么要对那花楼中人赶尽杀绝。”
杜江想了想, 随后道:
“不过, 我倒是觉得家主是想遮掩什么。要我说,侯府如今已经够势大的了, 宫里有娘娘, 有皇子, 宫外多少大臣在家主手里都攥着把柄,也不知道他折腾什么……”
徐瑾瑜听到这里,脑中那抹灵光突然具现:
“娘娘……若我没有记错, 柳县令曾说过, 宫里有一位兰妃娘娘, 不知道你对这位兰妃娘娘可有了解?”
“兰妃?那是家主的宝贝疙瘩,不过打小没有长在京里, 也就入宫前我见过一面,倒也是花容月貌,就是年岁不小了。”
杜江也不知怎么想的,对于徐瑾瑜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颇为配合。
“那这位兰妃娘娘,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杜江不假思索道:
“景庆七年啊,她前脚入宫,后脚六叔就没了,为了不冲撞了她的喜气,六叔就草草发丧了,六叔他娘气的睡了三天三夜。”
因为这件事让杜江太过印象深刻,所以他直接便脱口而出。
而随着徐瑾瑜的问话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魏思武都听出了点儿眉目。
这会儿,魏思武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瑾瑜,压低了声音道:
“瑾瑜,你,你,你怀疑兰妃的身份有问题?”
“思武兄,这些都太巧合了,你不觉得吗?”
徐瑾瑜认真的看着魏思武,手指摩挲了两下,缓声道:
“花月楼的兰娘在景庆七年暴病而亡,平阴侯的嫡女在景庆七年回到侯府入宫伴驾。
而堂堂平阴侯府的嫡女,竟然一直养在京城之外,甚至错过了花期。
这对于一直喜欢用联姻来维系关系的平阴侯来说,也太过反常了。”
徐瑾瑜一字一句的说着,魏思武随后忙扶了一把门框:
“等会儿,你让我缓缓。那花月楼的兰娘,可是花月楼的头牌,我舅舅,我舅舅……”
魏思武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而杜江听到这里,却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直接大笑着拍手称快:
“哈哈哈,堂堂平阴侯嫡女,原来竟然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
想家主一生自诩贤德正义,就算是做些男盗女娼的事儿,也得拉着联姻的大旗,现在竟是被他的嫡女给坐实了!妙!妙!妙!”
魏思武听到这里,没忍住一拳砸在了床柱之上:
“难不成在后宫之中,平阴侯也是手眼通天不成?那兰娘若是在入宫前就,就破身,那些嬷嬷莫不是吃白饭的?!”
魏思武又气又急,可是这事儿到底不是长姐的事儿,所以他只是生气,倒是没有直接冲进皇宫。
毕竟,他是莽撞,不是傻。
他要是直接冲进去告诉他的皇上舅舅,舅舅,你的妃子,我的表弟他娘,曾经是个花楼头牌,舅舅你和你的大臣们可能睡了一个女人……
他舅舅不锤爆他的狗头才怪!
而魏思武生气的点,又何尝不是徐瑾瑜疑惑的地方,毕竟是入宫伴驾的女娘,圣上就算不挑,下面的人也得替他把把关吧?
虽然徐瑾瑜也觉得古代关于落红之说,实在是有些封建落后,可对于宫中的嬷嬷来说,这样的事情,应该熟能生巧了。
那么,若是兰妃就是兰娘的话,她又是怎么过的验身那一关呢?
徐瑾瑜和魏思武交换了一下眼神,准备出去再谈,而杜江看着两人准备离开,忙道:
“魏世子,还有这位不知名姓的郎君,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但,你们能不能看在我娘是无辜的份上,救救她?”
魏思武听了杜江的话,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坦诚相告:
“你和令堂都是被丢到乱葬岗上,你身体强健还能救,可是令堂……本就气血两亏,等大夫把脉完就咽气了。”
“什么?!”
杜江身子一软,差点从床上栽了下来。
而魏思武又继续道:
“不过,大夫给令堂诊脉的时候,发现令堂她,不是普通的气血两亏。”
“什么叫,不是普通的气血两亏?”
杜江僵硬的像一个木头人,他之所以那么配合,就是想要让自己的娘过的好一些。
没想到……
魏思武说到这里,声音放轻了一些:
“就是,令堂的气血两亏之症,乃是因为用药的原因。”
魏思武说到这里,都觉得有些残忍。
他见过颖悟绝伦如瑾瑜,可以步步为营,攻克旁人心防,也见过雄才大略如舅舅,谈笑间让人愿为他赴汤蹈火。
可却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样恶毒的手段御人。
平阴侯,真该死!
徐瑾瑜他们走的时候,杜江还久久不能回神,眼中的痛苦和挣扎浓郁到化不开。
等出了门,徐瑾瑜偏头看了一眼魏思武,这才轻声道:
“思武兄仁慈。”
魏思武抿了抿唇,小声道:
“我就是,就是想让他做个明白鬼罢了。”
“仅此而已吗?”
徐瑾瑜瞥了魏思武一眼,似笑非笑,魏思武只得投降:
“好嘛好嘛,和你们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没劲,什么都被你们猜到了!
我就是怕他死太快!再说,他害了那么多人,岂能让他轻易死了?
而且,杜江这把好用的刀,我可不信平阴侯会只用他做这么一件事!”
魏思武只得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徐瑾瑜不由莞尔:
“没想到,这么久的刑狱司办差,让思武兄变化不小!”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立刻支楞起来,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可若是身后有条尾巴,这会儿指定都要摇起来:
“是吧是吧?长姐也夸我长大了呢!”
魏思武全然没有丝毫在年少者面前求夸夸的自觉,而他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对了瑾瑜,那东辰书院治学严谨,你怎么今个就出来了?”
“不日我将作为东辰交换至西宿的学子,入读西宿半载。”
徐瑾瑜没有隐瞒的意思,而魏思武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变:
“那怎么行?!”
徐瑾瑜有些惊讶的看了魏思武一眼,他去西宿之事,思武兄是反应最激烈的。
“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西宿的学风和东辰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瑾瑜你去了要是被耽搁了怎么办?”
徐瑾瑜听了这话,眉尾动了动:
“思武兄,我想听实话。”
徐瑾瑜的声音很是平稳,可是却让魏思武莫名觉得有压力,他看来看去,见实在没有为自己解围的人,他只得小声道:
“那,那不是楚凌绝也在那儿读书吗?你和楚凌绝的关系我找庆阳问了,瑾瑜你别怪我,我就是觉得那回我设宴你们太奇怪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才想起这事儿,却摆了摆手:
“原是这事儿,没有关系的,他在不在都不会影响到我的。”
魏思武却一脸不信,郁郁道:
“那楚凌绝鸠占雀穴这么久,照我看,他就该日日在瑾瑜脚下磕头请罪才是!
凭甚让他过着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的日子,也就是瑾瑜你性子好,不然……”
“我,性子好?”
徐瑾瑜一句反问,魏思武至今哑口无言,也是,瑾瑜这坑死人不偿命的性子,那楚凌绝能安安分分的世子之位上呆着,只能是瑾瑜不愿意回去。
“我,我就是替瑾瑜觉得不公!”
魏思武愤愤的说着,徐瑾瑜却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公不公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我,不想去蹚临安侯府的浑水。
楚凌绝愿意留下,那我也只能祝他好运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幽幽道:
“瑾瑜啊瑾瑜,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临安侯府是什么豺狼虎穴呢!”
徐瑾瑜笑而不语,反正对于他来说,这临安侯府,他敬谢不敏。
徐瑾瑜和魏思武在前院歇息了一晌,而长宁公主因为去庄子上跑马,所以并未归家,徐瑾瑜也并未拜见。
在家里歇了一日后,等到午后时分,徐瑾瑜便准备朝西宿而去。
东辰在香山山脚,而西宿却在京城之内。
一个清幽致远,一个热闹繁华。
简直是把对照组当的明明白白。
不过,徐瑾瑜还没有出门的时候,徐家大门外就停了两架马车。
徐瑾瑜听到声音才打开门,就看到那俩见不得,离不得“兄弟”开始互呛起来:
“庆阳啊,你这可不地道!还是我告诉你瑾瑜今个要去西宿读书的事儿,你这是来截我胡?”
“休要胡言,我截胡你做什么?我就是想送瑾瑜上学,仅此而已。”
“嗐,西宿那些人什么性子,你我谁不知道?”
“对啊,正是因为知道,你说是镇国公府的马车好,还是长乐伯府的马车好?”
魏思武:“……”
“大不了,我换公主府的!”
赵庆阳还想再争,徐瑾瑜揉着眉心走了出来,分开两人:
“庆阳兄,思武兄,你们先别吵了,能不能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魏思武“哼”了一声:
“庆阳啊,你不是喜欢献殷勤吗?来,先给瑾瑜说说,我就不费这个口水了!”
“说就说!瑾瑜你是不知道,老头子当初还想让我去西宿上里面,指望着能刷一层金漆呢。
可是,你是不知道,那里头不管是学子还是先生,就一个字,势力!”
“那俩字!”
魏思武呛了一句,赵庆阳也怼了回去:
“我乐意怎么着?”
魏思武也没客气,直接揭了赵庆阳的短:
“我能怎么着?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些旧事,当初啊,我们赵世子想着隐姓埋名进西宿,到时候大放异彩,给他老赵家长长脸。可是,瑾瑜你猜怎么着?”
徐瑾瑜很配合的看了赵庆阳一眼,小声好奇:
“怎么了,思武兄?”
赵庆阳面色涨红:
“魏!思!武!说好了让我说的!”
“谁跟你说好的?”
魏思武说着,直接躲开了赵庆阳准备抓他的手,然后对徐瑾瑜道:
“然后,我们的赵世子就因为上课打盹,被先生罚去扫茅厕了哈哈哈!”
“魏思武!我和你拼了!”
赵庆阳差点儿没气疯,但魏思武到底在刑狱司没有白呆,身手矫健的躲过了赵庆阳的追击,笑眯眯道:
“然后当晚我们赵世子直接提着一桶金汁泼进了那先生的屋子。最损的是,那时候是夏天,先生开着窗户睡觉,他直接泼先生床上了,吓得西宿的先生夜里都不敢开窗睡了!”
徐瑾瑜不可置信的看了赵庆阳一眼,没想到庆阳兄还有这本事?
“对了,庆阳啊,你那一桶金汁怎么来的啊?”
赵庆阳气的想要抽剑砍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息战,赵庆阳刮了魏思武一眼,这才看向徐瑾瑜正色道:
“瑾瑜你别听魏思武瞎说,那是那先生故意折腾人呢!我就是眨了一眨眼,他非说我打盹!
我精神好的在家都是子时睡,卯时醒,我能让他污蔑?再说,明明书院的茅厕有人收拾,他就是想要让人给他进贡一二!”
可赵庆阳是什么人,堂堂镇国公世子,眼里揉不得一点儿沙子,那是能给先生上供的吗?
那必然不能!
可那先生也知道怎么整治这种学生,把脏活累活苦活都丢给他,在教学斋里孤立他。
一个年长者想要折腾一个孩子,再容易不过了。
如果赵庆阳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子,指不定哪天就得低头。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看着普普通通的学子,却有那么叼的家世呢?
“反正这事儿老头子知道后,二话没说,直接让人连夜往在那先生泼了好几车的粪……应该有半个京城的了吧?”
赵庆阳过了那个尴尬期后,还开始和魏思武忆起了当年,魏思武也附和的摇了摇头:
“没有那么多吧?不然朝臣肯定得闹!”
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言不合就泼粪的习惯,镇国公祖孙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总而言之,我俩说了这么多,那西宿书院真不是个好地方!
也就是那些没啥本事的勋贵子弟在那里镀一层金,有些想要讨好他们的官宦、富商也把儿子送去看看能不能落点儿好罢了。”
徐瑾瑜听着两位友人鲜活生动的演绎着西宿的不堪,他犹豫了一下,真诚道:
“可是,我有亿点点馋西宿的历年考题。东辰的藏书阁遭过火,现在能看的题我差不多都看完了。”
“这样啊……”
赵庆阳率先想起了徐瑾瑜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摸了摸下巴:
“那这不就是瑾瑜你走一趟,就能搞回来的事儿?再说,东辰的藏书阁着火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赵庆阳说着,撇了撇嘴,徐瑾瑜一看就知道有内情,反正这会儿时候还早,徐瑾瑜索性请两人在明间喝着新制的奶茶说话。
“瑾瑜怕是不知道,这西宿早就已经大势已去,也就是上任山长对清淼居士有恩,把人绑在那儿做了山长,也算没有砸了西宿的招牌。
可实际上,西宿的主事人是监院韩峰,此人手段卑劣不堪,你们书院有个碧虚先生知道吧?”
“云先生正是我的诗赋先生。”
徐瑾瑜忙不迭的说着,赵庆阳闻言很是惋惜道:
“那碧虚先生一手竹刻手艺,令人赞不绝口,每逢夜间,流水有鱼,竹香阵阵,曾受多少人追捧过?
可就是在碧虚先生声名最甚之时,他在一次招生时,被一个农户打断了胳膊。”
徐瑾瑜闻言一脸错愕,赵庆阳还在继续,语气满是讥讽:
“而那农户,正是因为儿子被东辰录取上了,但束脩太贵,所以一时激愤。
不过,有人曾经说他见过韩峰的人和那农户说过几句话。想想也是,碧虚先生只是主持,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冲撞了呢?”
只不过,当时人多手杂,没有抓住人不说,就连韩峰一方,也因为勋贵子弟的原因,多有袒护,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徐瑾瑜听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报名之时,余明远那异常的举动,以及当日林书真的话……
“不知庆阳兄所说的之事,是哪一年的?”
赵庆阳想了想,直接一拍大腿:
“就是瑾瑜你去东辰的前一年啊!你忘了,我那没有血缘的敬国公府的小姑姑,就是因为碧虚先生出事儿的原因,这才买了咱们第一单?”
“我没忘。”
徐瑾瑜不止没忘,他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胸口被填满了怒气,平阴侯心狠手辣,那这韩峰就是阴险毒辣!
他难道不知道手对于文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徐瑾瑜虽然愤怒,可是却没有被愤怒冲晕了神智,深呼吸两下后,徐瑾瑜才郑重道:
“多谢两位兄长告知此事!”
赵庆阳和魏思武纷纷摆了摆手,魏思武这会儿喝了一口奶茶,吃到里面的珍珠后,不动声色的多嚼了两下,这才慢悠悠道:
“总而言之,我们俩告诉瑾瑜你这么多,就是想说那西宿是真真的先敬罗衣后敬人。
今个我们两个在你后头给你撑腰,你只管去就是了!”
“就是!不行我再搞一些金汁泼他们!”
魏思武顿了一下,生硬的转折道:
“总之,现在你可以选让我俩谁陪你去!”
庆阳这个憨憨,就知道泼金汁!
而徐瑾瑜听后,更是对于两位友人的心意动容,他没有拒绝,而是想了想,笑眯眯道:
“我不能两个都选嘛?两位兄长好容易来了,我还能让二位中的人打道回府不成?”
赵庆阳/魏思武:“……”
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好了,事不宜迟,那咱们即刻出发吧。”
徐瑾瑜今个有关西宿的事儿已经了解的够多的了,他也想要真真正正的了解一下,这个西宿书院是否是真的这样令人发指。
赵庆阳家的马车比魏思武带来的马车大了一倍,所以三人统一意见的坐在了赵庆阳的马车上。
至于魏思武的马车,自然不好空车而行,所以徐瑾瑜的行礼则放在了上面。
属于是,一碗水端平了。
徐家到京城骑马尚需一个时辰,这马车自然会更慢一些,但赵庆阳这马车一看就是个百宝箱,连叶子牌都能来上几盘。
不过,因为徐瑾瑜过目不忘,又会算牌,等三人到书院的时候,魏思武和赵庆阳两人脸上已经沾了不少白条。
就算是大白天拉着出去吓唬人,那都是可以试一试的。
“行了行了,以后我再也不和瑾瑜来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了!”
“就是就是!”
赵庆阳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吹起了自己脸上的白纸条儿。
徐瑾瑜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牌:
“下次我收着点儿就是了。”
可是赵庆阳和魏思武逗幽怨的表示拒绝。
三人谈笑间,马车已经停在书院门口好一会儿了,别的不说,只赵庆阳那象征着镇国公府的马车就让西宿书院的人纷纷不寒而栗。
没过多久,就连韩峰都忙不迭的赶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在帘外询问:
“尊驾可是赵世子?”
他们西宿又是哪儿招惹了这位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