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即便是方才想要为周世耀请命的众人, 这会儿纷纷看着周世耀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谴责。
他们是知道周世耀私底下不干净,可是不干净成这幅模样,还能被人锤的死死的,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这会儿,一个个张口无言,随后叹息一声,纷纷不再多言。
而成帝冷静下来后,直接下令:
“来人!周世耀贪墨巨大,实乃国之蛀虫,即刻押入刑狱司大牢受审!林寒肃听命!”
林寒肃立刻站了出来, 成帝冷声道:
“朕命你刑狱司在三日之内, 务必让周世耀吐口贪墨银两去处, 不得有误!”
“臣遵旨!”
“京兆尹何在?!”
顾世璋出列, 成帝继续道:
“即日起,加强京中守备, 所有入京、出京的马车、箱匣等一切藏纳之物必须严加检查, 京中不得将赃银流出,否则朕唯你是问!”
“是!”
“金吾卫何在?尔等立刻出发, 将周世耀府邸抄没, 其阖族皆投入天牢, 三日后于菜市口斩首示众,不得有误!”
成帝一条接一条的下令,可这一次, 无一人敢在这时候为周世耀求情。
几十年的旧账被重新归置整理好, 周世耀却对此一无所知, 足以想象这位徐大人内里究竟是何等智珠在握,他们岂敢在这时候冒头?
尤其是, 方才徐瑾瑜那一通震慑,面对被捶死的周世耀,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周世耀抬眼看去,看着众人纷纷躲避他看过去的眼神,一时手指颤抖:
“你,你们……”
周世耀随后面色灰败的被人压了下去。
而后,成帝站在上首,环视众人,方才为周世耀说过话的众人纷纷将头低的更低了一些
随后,成帝直接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成帝一走,徐瑾瑜刚站起来,林寒肃便走到徐瑾瑜面前,却是抱拳一礼:
“徐大人,你乃吾辈楷模,林某佩服!”
周世耀贪污渎职,圣上不知,他们都不知吗?
不是。
而是他们没有办法找到周世耀的证据,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现在,徐大人却能在周世耀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掀了他的老底,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如何能不让人佩服?
林寒肃走后,纪怀仁、余鹤等也纷纷上前,冲着徐瑾瑜拱手一礼。
随后,官员们离开竟是都要纷纷冲着徐瑾瑜拱手一拜,徐瑾瑜具是回了一礼,只是等轮到户部文侍郎时,徐瑾瑜似笑非笑道:
“文大人便不必如此了吧?方才文大人还情感真挚的向罪臣说话,文大人这礼,本官可受不起。”
文侍郎听罢,掩面而逃。
其余十几个方才为周世耀说话的官员这会儿面面相觑一番,随后立刻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开了。
等徐瑾瑜出了大殿,冯卓已经等候多时了。
“徐大人,皇上有请。”
徐瑾瑜微微一笑:
“正好,我也有事想要上奏圣上。”
青衣人之事迫在眉睫,但徐瑾瑜不知京中是否还有青衣人的眼线,为了不为陈为民招灾,索性提前处置了周世耀。
冯卓这会儿也是满面喜色,不由道:
“方才皇上一下朝,便笑得开怀,徐大人替皇上,替大盛除了一个毒瘤啊!”
三亿多两白银,那周世耀简直可恶至极!
幸好徐大人明察秋毫,这才能将其一举拿下!
徐瑾瑜闻言笑了笑,圣上这会儿是开心,希望一会儿听了他的话,不要太生气才是。
这厢徐瑾瑜才进了勤政殿的大门,成帝便疾步过来,直接抓住徐瑾瑜的手,激动的不知怎么是好啊:
“徐爱卿,你来了,快,快坐!”
徐瑾瑜礼还没有行下去,便被成帝直接按在了椅子上,成帝这会儿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他抹了抹眼角,随后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
“徐爱卿啊,你这一次真是不声不响的办了一件大事,朕真不知道要怎么赏你了!”
徐瑾瑜听罢,却是不顾成帝阻拦,起身拱手:
“回圣上,臣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罢了,不敢居功。周世耀本是户部中人,臣于情于理对他有监督之责,岂敢受赏?”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不由笑道:
“胡闹,三亿两的亏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朕若是一毛不拔,那才是惹天下人笑话。徐爱卿,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道来!”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思索了一下,随后无奈道:
“臣此时但倒是有一个心愿。”
“爱卿不妨直言。”
成帝正了面色,认真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随后开口道:
“按理来说,臣本不该在这时候扫您兴致,可此事事关重大,臣只盼您接下来可以稳住心神,莫要动气。”
徐瑾瑜此言一出,成帝不由一愣,如今四海升平,朝中最大的蛀虫也终于被挖了出来,他一时倒不知还有什么事儿会让他动气。
可能被徐瑾瑜在今日这个时候单独拎出来,只怕不是一件小事。
“好,徐爱卿但说无妨。”
随后,徐瑾瑜将陈为民讲述之事简单告知成帝,成帝听后,半晌回不过神。
“徐爱卿是说……此前种种,包括越国进犯,粮草失窃一干事宜都是这群前朝余孽所为?!”
成帝听到这里,只觉得无形中有一根大棒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头上,这会儿他几乎呼吸不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执政这些年,竟会有如此多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让他几乎喘息不得。
徐瑾瑜微微颔首,有些担忧的看了成帝一眼:
“此事非同小可,臣不敢耽搁,故而特在今日告知圣上,如若陈大人所言不错,那只怕如今的京城也不安全。”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徐瑾瑜继续道:
“圣上,周世耀贪污的三亿多两白银,不必如您需要抚民安邦,当初失窃的粮草被藏在锦州群山之中,可若是寻常人不若一把火烧了,也好过废那么多周折……”
“徐爱卿是说,他们在养兵?”
成帝有些不敢相信,但是他仔细思索了一番徐瑾瑜的话后,不得不承认徐瑾瑜的推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这三亿两白银,若是用来养兵……也不知时至今日,那些余孽手中又有多少兵将?
成帝如是想着,浑身的血都在此刻凝固了。
“徐爱卿,你可有主意?”
徐瑾瑜听到成帝这话,点了点头:
“自然,这也是臣为何今日便要将周世耀一举解决的原因。周世耀是青衣人的钱袋子,若要谋国,他们这些年的花销不少,如今周世耀伏法,青衣人没了钱袋子,其内部只怕无法继续运转,他们必将狗急跳墙。”
徐瑾瑜就是故意打草惊蛇,他不但要打草惊蛇,还要步步紧逼。
若周世耀是大盛的毒瘤,那这群青衣人便是大盛的心腹大患!
青衣人一日不除,他日大盛若有衰弱之时,只怕要被其成功窃国。
徐瑾瑜说完,顿了顿,随后道:
“圣上,周世耀为青衣人敛财,已经使得整个常州乃至周边郡县皆无盐可吃,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会让国内动荡。是以,青衣人之事须得尽快处置才是。”
成帝听到这里,神色也慎重起来:
“可徐爱卿,如今户部的银两皆已经尽数发放,库中无银,且青衣人内部情况不明,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成帝的顾虑不无道理,也难怪此前成帝总觉得银子不够用,他便是有喜欢的菜肴在下面人的蒙蔽之下,得知价贵也不敢多食。
原来,这里头的蛀虫不止一条。
徐瑾瑜沉吟一番,随后道:
“圣上的担忧臣明白,周世耀手里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账本,臣以为,若是从此账本入手,将涉事中人一一查办,大事大惩,小事小诫。
待到他日青衣人反应过来,也至秋后,届时银粮收回,自可平顺度过。”
“徐爱卿所言极是。”
随后,成帝抿了抿唇,对徐瑾瑜道:
“对了,徐爱卿,朕的私库还有五百万两银子,可以应对不急之需,徐爱卿不必太过忧心。”
这银子还是当初张煜替成帝挖了皇庄那些蛀虫得来的,共计六百万余两。
当初卫家军的军费,成帝拿出了一百万两,后面没有那些蛀虫,皇庄之上倒也是支出平衡,是以这些银两是成帝为数不多的小金库了。
徐瑾瑜听了成帝这话,不由哑然失笑:
“圣上,哪里需要动您私库的银子了?如今周世耀乍然伏法,本就打了青衣人一个措手不及。
且陈大人又转投圣上麾下,曾经敌暗我明的态势已然扭转,用个把月来喘一口气的时间却是有的。”
待到秋后,有银有粮,自可以与其好好较量一番!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朕有徐爱卿,实乃朕之幸矣!”
“臣只愿大盛四海升平,时和岁丰。”
“那陈为民……”
成帝笑了笑,随后这才想起陈为民之事,他不由看向徐瑾瑜,徐瑾瑜却不看成帝只拱手道:
“陈大人如何处置,臣全听圣上的。”
成帝:“……”
成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上一次徐爱卿说什么听他的,转手就把楚凌绝交给自己。
徐爱卿都开口了,他能随意处置?
“徐爱卿,你一天天净给朕出难题!”
成帝不由点了点徐瑾瑜,徐瑾瑜笑着道:
“圣上这话可冤煞臣了,臣还需要十日拔毒,实在是兹事体大,这才向您禀报。
至于陈大人的事儿,臣实在没有精力了,您是圣上,臣自然要求您帮臣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疲态,方才朝堂上的对峙,看上去波澜不兴,可实则不管是言语还是威势都颇耗心力。
“也罢,徐爱卿既然开口了,此事朕来帮你解决,总不好要徐爱卿一人操劳才是。”
徐瑾瑜每次总给成帝留一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可是成帝虽然每每嘴上抱怨,实则心里不知多么愿意呢。
徐瑾瑜听到成帝这话,随后勾唇一笑:
“那便辛苦圣上了。”
“不及徐爱卿辛苦。”
随后,成帝又与徐瑾瑜说了一些关于徐瑾瑜身体的话,得知徐瑾瑜即便是拔毒之后,身体也需要好生保养,才能延长寿数,成帝一时面色严肃。
待成帝斟酌一番后,直接点了一名太医每旬去为徐瑾瑜请一次平安脉。
徐瑾瑜推拒不得,只得谢恩,临行前,成帝突然道:
“徐爱卿,朕此前所言依旧作数,朕欠你一个要求,除开大不韪之事,朕皆允了。”
徐瑾瑜闻言一笑,随后道:
“那,便请圣上先欠着吧。”
君臣二人随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陈为民并不知道徐瑾瑜还在圣上面前为他求情之事,心中惴惴的度过了两日,这才逐渐放松的紧绷的心神。
可陈为民不知道的是,他住处周围一直有刑狱司人暗中盯着。
成帝虽然应了徐瑾瑜的话,不会直接处置了陈为民,可是陈为民毕竟和前朝余孽有所牵扯,故而他需要知道陈为民的一举一动。
陈为民这边在悬崖边儿走了一遭却不知道,而另一边的周世耀却是真真正正的体会了一把极刑之苦。
林寒肃执掌刑狱司整整十八年,手中过过的贪官污吏数不胜数,他精通的各种刑罚也是不胜枚举。
可是,这一次林寒肃那严酷的刑罚仿佛头一次失去了作用。
周世耀那么一个看着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却是在被折磨道奄奄一息之际,也并未吐口,这让林寒肃的脸色越发难看。
正在这时,徐瑾瑜前来刑狱司衙门拜访,林寒肃立刻出门迎接,少年今日的气色比之大朝之时好了不少,一身霜色夏衫,手中折扇轻摇,倒像是今日正经八百前来拜访一般。
可是林寒肃却十分慎重的将徐瑾瑜请了进去,这才开口道:
“徐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您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徐瑾瑜含笑看着林寒肃,道:
“林大人今日眼下青黑浓重,可是未曾好好休息?”
林寒肃闻言一顿,随后顺着徐瑾瑜的话道:
“还是徐大人知我,那周世耀不光贪污之时下手狠,这会儿嘴也紧的不得了。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在我手里撑过两天的,不过,周世耀也不能再受刑了,否则他只怕真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徐大人来的巧,若是再晚来片刻,我怕是都要去想圣上请罪了。”
林寒肃如是说着,自从当初周世耀被下狱后,一向待人冷漠,沉默寡言的林寒肃便独独对他另眼想看。
一旁的刑狱司属官看到自己上峰对着一个少年郎说了这么一大串话,语气还是那么温和,这会儿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而徐瑾瑜听了林寒肃这话,也笑着道: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今日我上门正是有一件事要与林大人商议一番。”
“徐大人,还请直言。”
林寒肃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若是他不曾猜错,徐瑾瑜接下来的话,或可解他燃眉之急。
“林大人,这两日金吾卫抄了周世耀的家,里面只不过有三百万两的存银,这还是今年春税中被其贪墨部分,还未来得及转离。
而周世耀只要咬死不松嘴,这么一笔巨额款项去处不明,圣上自然舍不得杀他,故而林大人只怕一时半刻真不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徐瑾瑜这话一出,林寒肃这才一阵恍然,随后便皱眉道:
“若是如此,那这些银子,岂不是永世不能得见天日了?”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
“林大人,莫急。周世耀虽然不愿意吐口,可是他手里有一本账册,这些账册记录着他所有贪墨银两的去向。
毕竟,那么大一笔银子,便是周世耀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将其全部堂而皇之的贪下来。”
“若是能找到账册,那便有机会找到被贪的银子了?!”
林寒肃顿时眼睛一亮,徐瑾瑜却不忍告诉他,这些银两只怕早就被挥霍一空了。
不过,若是找到账册,林大人也能算是将功补过了。
随后,林寒肃立刻眼睛晶亮的看着徐瑾瑜:
“徐大人,还请您不吝赐教!”
“林大人,要达成目的,除了你我二人通力合作外,还需要借助一人帮助……”
傍晚时分,周世耀忍着浑身的伤痛靠在墙上,这会儿他身上早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是脸上都被留下了一个永远也无法抹去的贼字。
周世耀微微皱眉,那里灼烧一般的痛感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这辈子晚节不保,已经无力回天了!
“咣当——”
是刑狱司大牢的门被落锁的声音,这座大牢被设在地下,目之所及只有一片黑暗,更不知今昔何时,让人顿时觉出了几分绝望之感。
随着一阵饭菜香味传来,周世耀不由浑身一僵,他挣扎着坐起来,不顾浑身上下一动便流血不止的伤口,爬到了牢门处,看着外面难得多了一碗肉的饭菜,不由惊慌起来。
这么快三日便已经过去了吗?
圣上为何还不下旨见他?
难道那三亿两白银,圣上当真不想再要了?!
一个个疑惑,几乎将周世耀击垮,这会儿周世耀看着那盘已经因为凉透了而凝固的油腻的白肉,突然几欲作呕起来。
他不能死!
最起码,他不能就这样去死!
他手中还有一本暗账,这一次他入狱却无一人搭救,他们不会以为自己死了,他们便清清白白了吧?
周世耀如是想着,那同样肥腻失了血色的脸上,小小的眼睛里迸发处惊人的贼光!
随后,周世耀抬起满是鞭痕的手,囫囵抓着那白肉送入口中,一边嚼,一边思索这事儿该如何办。
月上中天,已是子夜时分,故而一声微不可查的落锁响起,周世耀直接睁开了眼睛,随后便看到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来到了他的牢房前。
“你是……”
牢房里并无烛火,只有外面墙上嵌着的火把映过来的光芒。
“是我啊,大人!”
那黑衣人直接卸了斗篷,露出真容,里面的文侍郎让周世耀一时惊喜非常。
周世耀直接踉跄着爬过去,文侍郎亦是激动的想要抓住周世耀的手,可是看着周世耀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他只能将手僵在空中,却眼含泪水道:
“大人真是受苦了!”
周世耀有些不敢相信的抓住了文侍郎的手,他又惊又喜道:
“文大人,文大人怎么来此了?”
文侍郎随后道:
“大人许是不知,这几日,因为当初我为大人说话,结果后却被徐大人当庭斥责后,一直想要为大人奔走,可是那些人全都,全都以此为借口,不见我,也不愿意出手一二。就连这一次能进来,也是,也是……”
文侍郎说着,却没有再说下去,反倒是周世耀打量了一下文侍郎,这才道:
“你的家传玉佩何在?”
文侍郎立刻浑身一僵,过了许久,才低低道:
“大人怎么问起这个了?都在家中,今日出来不方便。”
“你素来宝贝那块玉佩,怎么舍得放它在家中,你可是,可是变卖家产了?”
文侍郎一听周世耀这话,整个人直接绷住,过了许久,他才道:
“没,没有的事儿!”
可正因为文侍郎这态度,让周世耀更加确定文侍郎为他奔走,做到了何种地步,当下不由动容:
“这一次,都是我连累了你啊!”
文侍郎也是一脸动容的看着周世耀:
“大人,都是我无能!”
二人隔着牢门抱头痛哭,随后周世耀这才叮嘱文侍郎:
“呈明,你去流花巷第七十六号的院子,去讨他们家孩子长命锁的钥匙拓印。
隔壁的院子是我府上管家名下的房产,里面有一间暗室,暗室里面便是我曾经记下的暗账。
你将第九十三页的记录撕去,剩下的,你誊写下来,去问问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没有我周世耀,他们当真可以安寝?”
周世耀靠在牢门之上,语气狠厉的说出这话的时候,倒是让人不容小觑。
而一旁的文侍郎在听了周世耀的话后,激动的浑身颤抖,轻轻吸了几口气,这才平静下来。
幸而这会儿周世耀都在算计那些吃了拿了他的好处却不帮他的人,一时没有察觉。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文侍郎该走的时候了,周世耀看着文侍郎的背影,叮嘱道:
“记住,先把你的那页烧了!”
文侍郎背对着周世耀,瓮声瓮气道:
“大人放心吧,只管交给我。”
周世耀希望文侍郎能快一些,这样他还能活下去,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文侍郎了。
只不过,文侍郎素日不声不响,倒能在今日叫开了刑狱司大牢的牢门,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周世耀一面想着,一面突然身子一僵,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不会中计了吧?!
周世耀忍不住抱头思索文侍郎平日的一言一行,确定他和徐瑾瑜没有半点儿瓜葛,这才靠着冰冷墙面睡了过去。
可周世耀不知道,有些仇恨,早在十数年前便已经结下。
一门之隔,文侍郎刚一出去,便看到正在等着的徐瑾瑜和林寒肃,与徐瑾瑜的云淡风轻不同的,便是林寒肃那难得掩饰的焦虑。
“徐大人,文大人当真可以从周世耀口中探到账本的下落吗?”
“林大人且稍安勿躁,文大人是如今周世耀唯一能信之人,况且,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徐瑾瑜淡淡垂下眼帘,毕竟,在周世耀的时间中,他可是要明日问斩了。
这时候,文侍郎突如其来,给了他一丝生的希望。
那账本本就是周世耀想要钳制与他同流合污的官员特意记录的,这么好的保命利器,他怎么舍得不用?
尤其是,此时前来的,还是一个一腔孤勇,为他奔走的下属。
在生死压力和求生欲望之下,他无路可走!
正在这时,文侍郎也走了过来,林寒肃立刻走过去:
“文大人,如何?”
文侍郎却没有看林寒肃,而是看向徐瑾瑜,哑声道:
“徐大人,我终于替您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儿了。”
“事,成了。”
徐瑾瑜闻言,看着文侍郎激动不能自己的模样,他轻轻拍了拍文侍郎的肩膀:
“文大人,今日之后,令师当年的仇,也可以报了。”
文侍郎闻言,却不由涕泪纵横,直接跪下来道:
“多谢徐大人!若无徐大人,老师只能带着遗憾离世了!”
文侍郎哭的眼睛红通通的,随后将账册之处告知了徐瑾瑜。
也让徐瑾瑜见识到了大盛贪官道藏匿之术。
谁能想到,暗室的钥匙竟然会藏在邻居家中?
林寒肃立刻带人连夜将账本搜了出来,而那暗室不大,里面账册可不少。
那上面全都无比清楚的记录了朝中大臣在他处得到好处的信息,银两、官位、举荐等等,一应俱全。
看着那白纸黑字的账册,只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贪污受贿,同流合污,结党营私,一切的一切都在周世耀的有意推进之下进行着。
他将京中的消息无偿送给地方官员,地方官员便在一些事宜上给他方便。
就连景庆五年,平州旱灾的种种事宜,也都是他私下操作,让此前拜他为座师的平州知府压制百姓,二人共合力贪墨赈灾银两一百二十万。
平州知府得了二十万两。
在短短一月之内。
这样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成帝的案头,昔日的平州知府,凭借当年漂亮的政绩,如今已是吏部左侍郎。
吏部尚书已经老迈,只待今年告老还乡,届时便要提他接任自己的尚书之位。
可,谁也不曾想到,他的三品官位之下,乃是多少血肉白骨拼凑而成的登云梯。
得到账本的第一时间,成帝直接将诸如吏部左侍郎在内的一干犯下重大之事的大臣纷纷下狱。
彼时,他们还在衙门里当值,随后便被金吾卫联手刑狱司兵将直接如同拖着一只只猪羊之物一样带离了衙门。
接下来,抄家、问罪、斩首,菜市口外,一片血流成河。
成帝杀了他们也并非师出无名,而是直接让人昭告百姓所有罪臣的罪名。
侵吞赈灾钱粮、践踏律法、强抢民女、卖官鬻爵等等所有罪名,骇人听闻,更是让百姓们在这些罪臣被斩首之时,纷纷群起攻之。
这期间,还曾下过一次雨,可似乎是这些罪人的血太过脏污,连老天爷也不愿意太过轻易的洗去了,以至于多日过去,那菜市口的石板还依稀带着红色。
那段时日,在后世被成为大盛上下最彻底的一次清洗,也为之后明帝登基而形成的政治清明、文化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成明之治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然,徐瑾瑜并不知道后世人的评说,这些日子处决了曾经与周世耀纠葛最深的朝中之人后,周世耀也已经被关了好些时候。
也到了最后用他的时候了。
刑狱司的牢房依旧是那么不见天日的黑沉,徐瑾瑜提着一壶酒,悠然走了进去,狱卒恭敬的为他打开了周世耀的牢门。
周世耀现在的反应已经很慢了,在他之后的几日,一直没有得到一星半点儿消息时,他便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可能被骗了。
是以,周世耀已经开始不饮不食三日了。
与其让敌人杀了自己,倒不如自己解决了自己!
徐瑾瑜看着被绑在床上,口中塞着破布的周世耀,对一旁的狱卒温声道:
“劳驾,松开罪臣周世耀。”
狱卒忙不迭的应了,林大人说了,他们只管听徐大人的即可。
不光如此,还有狱卒发现牢房太过简陋,立刻搬了一把椅子,并点亮了烛火。
周世耀的眼睛麻木的转动了一下,等到嘴里的破布被取出后,他这才声音沙哑道:
“你,是来看我,笑话吗?”
“你有什么笑话可看?”
徐瑾瑜淡淡的说着,随后倒了一杯酒在桌子上,只不过牢房内只有一把椅子,周世耀只得慢吞吞的爬起来,站在桌旁。
周世耀在一旁看着那杯水酒,故而笑了出来:
“没想到,没想到啊,我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枉我当初以为你只是盛成帝震慑我的工具……也难怪主上当初为了你废了那么多心思。”
徐瑾瑜听了周世耀这话,眉梢微动,却头也不抬道:
“主上?那群青衣人吗?一群只能躲在暗地里使坏的虫子罢了,倒也难为你这般推崇,应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徐瑾瑜这话一出,仿佛触碰到了周世耀最敏感的底线,他张牙舞爪着冲着徐瑾瑜冲了过去,最后却被脚下的镣铐绊倒,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徐瑾瑜脚下。
但即使如此,他口中也不住道:
“不许你污蔑主上!”
“你口中的主上,便是前朝太孙?”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愕然抬头,徐瑾瑜眼神冷淡的看着周世耀: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我?”
周世耀突然笑了起来:
“我乃周氏嫡长子,当初若非师家动乱,我现在还是周氏一族的少族长,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罢了!”
前朝世家与本朝勋贵一般无二,甚至世家更加蛮横霸道,便是当朝官员对其也要退避三舍。
也难怪周世耀这会儿这般倨傲。
“前朝□□,覆灭乃是民意所向,你若有心名利,以你之能,何必要与那些前朝余孽纠缠?”
少年的口吻带着几分惋惜的说着,周世耀闻言晃了晃神,随后这才道:
“我周氏一族,誓死为黎氏效忠!徐瑾瑜,你莫要在这里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吗?周、大、人……一夕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而你信重仰赖的黎氏皇族又在何处?
现在已经是你下狱的第十三日了,便是鸽子都可以抵达大盛的最南最北之地,可有人救你?
从头到尾,你只能自救,可你曾经做过多少孽你不知道吗?这里面有多少孽又是为了黎氏皇族所做?”
徐瑾瑜语气不疾不徐,可是却仿佛织就了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让周世耀几乎难以喘息。
“我,我,我……”
徐瑾瑜却不待周世耀说话,便直接道:
“文侍郎待你可好?”
“文呈明,他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周世耀气的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有些腐烂的皮肉让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随后,徐瑾瑜嗤笑一声:
“是吗?那不知你可还记得景庆五年的平州大旱?你贪了他们的赈灾银,他们只能易子而食。
文侍郎视为父亲的老师,他仅有的两个孩子,他的妻子都被人分吃!如此血海深仇,他如何对不住你?”
周世耀听了这话,直接大脑空白,他愣愣的看着徐瑾瑜,过了许久,他才沉默的低下头去。
“可是,你本就是大盛的户部尚书,你本不必手染鲜血,我看过你府中的公账,你的俸禄完全足够花用,你说你这一生,都是为了谁?”
周世耀用自己有些混沌的脑子思索了一下自己这一生,他从出生便知道自己肩负着匡扶黎氏的众人。
师氏一族,谋反叛逆,毁了他原本的富贵荣华,他自然不能让师氏好过。
可是,方才徐瑾瑜的话,才让他突然意识到,若是不必去襄助黎氏,他堂堂二品大员,又有什么不好?
不,不对,父亲不是这样教导他的。
周世耀难得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到了这一步,你还不知道你错在何处吗?!”
徐瑾瑜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周世耀整个人抖了一下,随后这才硬邦邦道:
“你又知道什么?!助黎氏复位,是我父的遗愿,谁也无法阻止我!”
“我倒是不曾知道,对普通百姓心狠手辣的你,竟也是个愚孝的木头疙瘩。”
“你!”
徐瑾瑜随后直接站了起来,冷冷道:
“因你之故,圣上下令屠尽周氏阖族,你可以在此静候,看看用你周氏血脉喂养出来的黎氏,可会为救下你一二族人。”
徐瑾瑜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却不想,他还没有走出牢门,周世耀便道:
“等等!”
徐瑾瑜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过身来,周世耀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徐瑾瑜缓缓转身,眼神冰冷的看着周世耀: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因你们贪欲而亡之人死而复生,你可能做到?
你本就罪大恶极,如今不过是在为你周氏一族积功德罢了,既然这功德,你不愿意要,那便没有什么好谈的。”
周世耀听了徐瑾瑜这话,不由沉默了一下。
这徐瑾瑜真的很会抓人软肋。
他用文侍郎攻心,之后更是在自己只言片语之下,敏锐的抓住自己家族情怀的软肋。
他可以死,可是周氏一族的血脉不能因他断绝,否则他将无颜去见父亲!
“若是我说了,我周氏一族的族人……”
周世耀想要挣扎一下:
“你需要保证他们毫发无损,每年还要为他们送些银子。”
“周世耀,你这话不觉得荒谬吗?你要不要我再给你周氏一族建个祠堂?”
周世耀沉吟了一下,竟是有些期待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见状,冷笑一声:
“我看还是菜市口的石板不够红,周氏一族的血,应当能让其久不褪色!”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顿时脸色一变:
“不要!”
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漠然的看着周世耀: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地步,周氏出了你这个谋反叛逆的大贪官,能保住一条性命,也是圣上仁慈。
更何况,还要看你手里有多少我不知道消息,否则……”
徐瑾瑜很少对人升起这样浓烈的厌恶,周世耀当真是贪得无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