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辰时正, 城门之外,却早已经乌压压一片人影,而这里头一道明黄、一道绯色的身影分外醒目。
朝阳初升, 那轻轻拂过的微风让人只觉得分外心旷神怡,一串儿鸟儿鸣叫着而过。
成帝抬头看去,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出行之日,便有喜鹊而过,徐爱卿,这是吉兆啊!”
但见徐瑾瑜一身绯袍,乌发半绾, 其余的发丝与绯色的衣袍一并在风中飞舞, 那双漂亮桃花眼微微勾起, 徐瑾瑜笑吟吟道:
“此乃天佑我大盛, 臣定不负圣上厚望!”
成帝闻言,不住点头, 随后, 他面色一整,认真道:
“徐爱卿, 给朕好好的回来。”
“臣, 领旨!”
成帝随后看向徐瑾瑜身后众人, 一字一顿道:
“朕希望,他日尔等皆能平安归来!”
“是!”
众人一片山呼之声,震耳欲聋, 只是成帝见状, 还是不由自主的微湿了眼眸。
“出发吧。”
成帝目送着徐瑾瑜等人离开, 直到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连最后的黑影都看不到时,他才收回了视线。
“皇上, 该回宫了。”
冯卓小心翼翼的提醒着,成帝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各异的文武百官,原本柔和的面容瞬间变得冷硬起来:
“这些日子,诸卿的尽心尽力朕都看在眼里,希望诸卿能再接再厉,此番北上之事乃我大盛如今至关重要之事,如若接下来诸卿所为远不及徐爱卿等人北上之前,那便莫怪朕不讲情面!”
成帝一番疾言厉色之下,众人面上连声应下,可实际心里叫苦不迭。
他们前头那么费心,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怕这里头的随行之人有自家儿郎,可谁知道圣上竟然遛了他们一圈不说,还要他们之后继续劳心劳力的干活!
相当于他们要操碎了心,结果还可能捞不上一星半点儿的油水!
简直……人干事?
成帝对于朝臣们的怨念心知肚明,可当初他请朝臣们递折子举荐人时,可没有一人举荐自家儿郎。
当时,成帝看着那一沓折子斗气笑了。于是等到最后,成帝索性还是让当初南疆的原班人马重新出发。
一来,徐瑾瑜不需要费心收拢人心,二来,这些人这段时日基本上也在他眼皮子下放着,轻易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当初,徐瑾瑜等人前往南疆时的一路险途,还是让成帝担忧不已。
而与成帝的隐忧不同的是,徐瑾瑜这一路分外冷静镇定。
赵庆阳照旧与徐瑾瑜坐在一辆马车之上,他接连喝了几杯茶水,抬眸看着倚着车壁,正在闭目养神的绯衣少年,下意识的放轻手中的动作。
“庆阳兄。”
徐瑾瑜缓缓睁开了眼睛,赵庆阳不由动作一顿:
“是我吵到瑜弟了?”
徐瑾瑜轻轻摇了摇头,随后缓声道:
“庆阳兄,那件事你查的如何了?”
赵庆阳顿时会意,他压低声音道:
“因为圣上下令太快,临安侯府的马车还来不及动身,便……”
徐瑾瑜:“……”
这临安侯也有些太倒霉了。
“无诏不得外出……圣上这道命令倒是下的极好。”
如此,正好可以等他回来再慢慢解决掉临安侯。
“不过,也正是因此,倒是不好摸到那背后之人了。”
赵庆阳颇有几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叹息,徐瑾瑜不由勾了勾唇:
“那么一马车的阿芙蓉,便是春月楼也需要好些日子才能消耗一空……临安侯他不会坐以待毙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此番我另安排了人盯着,瑜弟且放心。”
徐瑾瑜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我自是放心庆阳兄的,好了,这件事有圣上压着,一时也出不了什么结果,庆阳兄便不必放在心上了。”
“我,我没有。”
赵庆阳想要反驳,可是一想到自己面前可是瑜弟,自己哪里能瞒的过他?
“庆阳兄素日品茶可不会如今日这般急躁,方才不过一刻便已经喝了五杯茶水,不是心中压着事儿,又怎么会毫无所觉?”
赵庆阳闻言,不由摇头一笑:
“什么都瞒不过瑜弟的耳朵。不错,我确实有些紧张,但不光是临安侯之事……”
赵庆阳吞吞吐吐,当初前往南疆之时,他无畏无惧,全凭一腔孤勇。
可是这一趟,还未出发,便已经收到了两封败报,让他的心里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庆阳兄是担心郑将军撑不到我们抵达?”
赵庆阳点了点头:
“郑二郎自及冠之后便一直镇守凉州,十余年间回到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
且郑家大郎都是那般品性,我实不知其可有武安候死战不退的刚烈。”
要知道,当初卫家军已经几乎弹尽粮绝了,可是也未曾让凉州失去寸土!
“庆阳兄想到的地方,圣上也想到了,否则庆阳兄以为圣上为何要将晋州的兵权也一并交给我?”
“瑜弟的意思是……”
“庆阳兄大可安心,除此之外,乌军与越军不同的是,他们虽然武器精良,可是他们与我大盛还有一处悬殊。”
赵庆阳看向徐瑾瑜,徐瑾瑜低声道:
“那便是,我大盛丁多于乌,他们投鼠忌器。越军有内贼作乱,这才支撑了那么久,可是乌军又有什么?”
徐瑾瑜说着,随后沾着茶水,在桌子上随意几笔便勾勒出凉州的舆图。
“庆阳兄且看,这里是长平郡,这就是遂安郡。”
赵庆阳低眸看去,但见长平郡与遂安郡二者相连,又与凉州城有一段距离。
“过了长平郡,乌军本可以直取凉州,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做出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舍凉州城而选遂安,这可不是一个好决定。”
凉州城纵使只是边疆城池,可其的富饶程度也远胜一个小小的遂安郡,是以,徐瑾瑜在得知遂安被拿下的这等军报之时,便已经知道乌军内里空虚的事实。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的推测之后,面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
“所以瑜弟的意思是,郑二郎应当可以撑到我们抵达凉州。”
“乌军前期攻势猛烈,自然也需要休养生息。最重要的是,现在可是夏日……”
“夏日?”
赵庆阳有些不明白这个季节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徐瑾瑜扬了扬眉:
“庆阳兄忘了吗?乌国最出名的便是牛羊,而夏日便是牛羊的放牧时节。我猜,乌国之所以退选遂安,也有这一原因。”
牛羊需要在夏日水草丰美的时候放牧,而作为乌国赖以生存的支柱产业,乌国在其上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同日而语。
“可若是因此,乌军又为何选择在这个时节出兵?”
“为了逼迫,也为了过冬。”
徐瑾瑜抬起眼眸,看向赵庆阳:
“庆阳兄若是看过有关凉州城与乌国的风物志便会知道,乌国人因为其所处的草原地带,平坦开阔,每到冬日便物资匮乏,一个冬日他们会损失大量的幼童。
此前,我大盛与之开放互市之时,可以暂缓乌国冬日的困境。但乌国人太过贪心,这才……”
乌国贪心,以为自己兵强马壮,便可以逼迫大盛做自己的粮仓,可却没想到大盛会支撑这么久。
他们也急了。
徐瑾瑜的话让赵庆阳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徐瑾瑜,有些不好意思道:
“还是我沉不住气,倒是让瑜弟担心了。”
徐瑾瑜微微一笑:
“庆阳兄不必这么说,不光是你这么想,想必队伍中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
徐瑾瑜说着,挑起一角帘子,赵庆阳抬眼看去,便是此前同赴南疆的刘平、李寻等人都愁眉不展。
他们在怕,怕凉州失守。
“那瑜弟可要安抚一二?”
“不必,不出三日军报传来,他们自会知晓,而现在……”
徐瑾瑜放下车帘,含笑道:
“庆阳兄不觉得今日行进速度极其之快吗?”
徐瑾瑜一说,赵庆阳这才察觉到,往日需要走大半日才能抵达的清丘县驿站,现在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近在眼前了。
“此番北上,倒是不比南下多山,若是队伍可以保持这样的速度与激情,应能提前十日抵达凉州。”
“那瑜弟便不怕大家撑不住吗?”
徐瑾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庆阳兄,你太低估人的抗压能力了。”
“抗压能力?”
赵庆阳有些不解,徐瑾瑜遂道:
“庆阳兄不妨且看吧,这前三日顶着压力而行,将会是你从未见过的速度。至于之后……”
徐瑾瑜笑了一下:
“每一封军报,都会是我们这支队伍行进的定心丸。”
徐瑾瑜说完,随后隔着车壁道:
“刘大人,今夜吾等在平州驿站过夜。”
刘平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随后骑着马从前到后叮嘱了一遍。
这一趟,成帝将刘平、李寻二人都交到了徐瑾瑜手下,连带这两人也各自带了一支百人队伍,让整支队伍显得分外壮大。
等刘平回来报信之时,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徐大人,如若要在平州驿站过夜,那咱们须得再加快步子了,您且坐稳了!”
刘平虽然心中担忧,但也相信徐瑾瑜,这会儿毫不含糊的执行了徐瑾瑜的命令,下一刻,整支队伍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动了起来。
便是坐在马车里的徐瑾瑜,都不免因此颠簸晃动起来。
等到夜幕将落之时,众人堪堪抵达平州驿站。
待徐瑾瑜拿出文书之后,驿丞立刻先把众人请了进去。
众人在明堂落座,徐瑾瑜抬眸看去,皆是熟悉的面孔,他遂起身拱了拱手:
“今日诸位辛苦了。”
“徐大人,不敢当!”
众人连忙起身,随后徐瑾瑜含笑道:
“凉州事态紧急,不必说诸位也知道。今夜还请诸位好好休息,这些是吾准备的活络油,还请诸位都用一用,否则明日起来可要遭罪了。”
原本今日众人的行进速度便不慢,可徐瑾瑜最后又请众人再快了几分,人群之中难免有些怨气,可随着徐瑾瑜拿出来的一包袱的活络油后,众人一时哭笑不得。
“看来,徐大人这是早有准备啊!”
徐瑾瑜也笑着道:
“若是没有准备,让诸位又是辛苦又是受罪,只怕我这夜里的喷嚏是要一个接着一个了,睡觉都不安稳喽!”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刘平抬眼看去,发现徐大人还是和当初的小徐大人一般无二,这才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做武将的,不怕吃苦受累,就怕吃苦受累后,却落不到一个好结果。
徐大人不管是智谋还是品性都让他佩服,而今更是一如既往的对待的他们,刘平一时心中安定。
很快,驿站便已经准备好了饭食,但因为此前蜀州驿站时的投毒之事,众人没有要什么加餐,都是些简单的饭食。
等简单填饱肚子后,众人朝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去休息了。
赵庆阳照旧和徐瑾瑜挤一个屋子,他拿着活络油对徐瑾瑜道:
“瑜弟,来,我也帮你推一推。”
徐瑾瑜没有拒绝,他虽然是坐在马车上,可这一路颠簸,却也让他腰酸背痛。
“也好,等会儿我也帮庆阳兄……”
徐瑾瑜正说着话,眼皮便已经因为疲倦支撑不住,挣扎了两下便合上了。
赵庆阳见状不由失笑摇头,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能觉得瑜弟比自己年少。
否则,依着他在马车上的气势,自己这个做兄长的,都要乖乖低头称是呢!
次日,徐瑾瑜一觉醒来,难得的表情还有些茫然,他许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等看到赵庆阳时,他的记忆才慢慢回笼,不由小声道:
“庆阳兄怎么不叫我?”
那声音无端透着点儿心虚,赵庆阳不由一笑:
“跟自家兄长,有什么客气的?况且,圣上可是说了,不能让瑜弟你擦破点儿油皮,也不知道让瑜弟劳累的腰酸背痛算不算呢?”
赵庆阳促狭的说着,徐瑾瑜不由嗔了赵庆阳一眼:
“庆阳兄!”
房间内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就这样,队伍保持着急行军的速度,不过三日便已经穿过了平州。
“接下来,只要穿过了青州、晋州,便可以抵达凉州了。”
赵庆阳虽然满面疲惫,可也双目晶灿的说着。
而徐瑾瑜也难得的让大家在青州界处休息半个时辰,一时间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等到众人在夜色落下前抵达青州驿站之时,正好看到了来自凉州的军报。
徐瑾瑜用金牌特许权,率先拿到了最新的军报,这是当初离京之时成帝特许的。
而等徐瑾瑜打开军报一看,眼中顿时划过了一丝笑意。
“瑜弟,如何了?”
徐瑾瑜笑着看向赵庆阳,随后将军报递给赵庆阳:
“庆阳兄也看看吧,倒是没有出乎我的预料。”
赵庆阳展开一看,也不由笑了:
“乌军真的休战了!”
赵庆阳这话一出,刘平等人纷纷抬起头来,惊喜不已。
他们这一路最担忧的是什么?
还不是怕凉州失守,到时候他们拿什么完成圣上的命令?
是以,这一路,众人一个个心里都绷紧了弦。
现在,众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就连那原本疲惫的身子,都仿佛在这一刻充满了力气。
赵庆阳看到这一幕,不由叹为观止。
瑜弟还是把什么事儿都能盘算的妥妥当当,先以忧虑为压力,让众人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之后转忧为喜,又让众人激发一次潜力,如此以来,提前抵达凉州不是问题!
“这是好事儿,今日当庆贺一二。”
徐瑾瑜笑着将军报重新封好,并在火漆上落下自己的印章,随后直接请随行的伙军借驿站的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美食,最是可以抚慰人心的。
等到第二日,众人重新精神饱满的朝着凉州的方向出发了,只要凉州可以撑住,就不枉他们走这一遭!
至于凉州之战胜利与否,若是让人刘平不敢信,可若是徐大人……他愿意全心全意的信服效死!
青州之地,乃是大盛境内最大的一座城池,纵使徐瑾瑜等人只是从此横穿而过,那也耗费了足足七日,这才堪堪走到了青州边境的宛阳郡。
“这段日子,我们便在此地休整一二吧。”
这会儿天还有亮光,徐瑾瑜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着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淡淡说着。
这些日子,众人也已经到了极限,听了徐瑾瑜这话,顿时如蒙大赦。
唯独赵庆阳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有些奇怪:
“这段日子?瑜弟是要在此地留几日?”
徐瑾瑜点了点头,环顾四周:
“大家也累了,需要休息休息了。”
“可若是这样,前面我们可以不那么着急赶路的。”
赵庆阳不明白徐瑾瑜为何如此,而徐瑾瑜闻言,负手站在平坦的空地上,面前是一座高崇的山峰。
“庆阳兄,与乌军之战的决胜关键,便在于此地啊。”
“啊?”
赵庆阳这下子彻底懵了,随后,徐瑾瑜从包袱里取出来两颗奇怪的石头递给赵庆阳:
“不知庆阳兄对此可还有印象?”
赵庆阳摸着手中的石头,其还带着些余温:
“这是,这是……那个山洞的石头?!”
赵庆阳惊呼出声,当初南下之时,他们曾经在冰天雪地进入过一个兽洞,那兽洞天然温暖,里面朝有这样的石头。
“这是硫磺矿,根据我在翰林院的藏书楼多方查找,此处正有一座硫磺矿。
而最妙的是,青州与晋州交界之处,乃是我大盛最大的硝石产地。”
硝石本是药材,便是赵庆阳都略有耳闻,至于硫磺则是前朝皇帝年事已高后开始炼丹时大量使用过。
可这两者,如何会成为与乌军决战的关键?
赵庆阳十分不解,徐瑾瑜我只是但笑不语。
等到第二日,徐瑾瑜点了刘平、李寻带人跟着,他则与赵庆阳一道去寻如今的宛阳郡太守。
刘平一听徐瑾瑜的话后,便去打探了一番,这会儿对徐瑾瑜低声道:
“徐大人,方才吾去打探了一番,那驿丞支支吾吾,只怕这宛阳郡的太守私底下有些问题。”
“哦?竟是如此?”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随后道:
“那我们先不去太守府,去宛阳郡最大的茶楼坐坐。”
随后,马车转了方向,不多时,马车便在一家坐满了客人的茶楼前停了下来。
“茗缘楼。”
徐瑾瑜抬眸扫了一圈,口中轻喃:
“以茶结缘,店家也是有趣。只是,不知是善缘还是恶缘?”
随着众人入内,小二立刻殷勤的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雅间还是大堂?咱们青州的青茶也是一绝,这会儿新茶刚刚制好,诸位可要一尝?”
“哦?那这青茶,作价几何?”
众人一并坐下,小二原本要唱名的声音堵在了嗓子眼,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看着徐瑾瑜。
这么一个俊逸出尘如同仙人一般的郎君,怎么,怎么就满口的金银俗物?
可徐瑾瑜缺偏偏不觉奇怪,甚至又问了一遍,小二这才磕磕巴巴道:
“一,一壶十两银子……”
说着说着,小二的声音低了下来,赵庆阳闻言直接愣住:
“京城大名鼎鼎的丰登楼,一壶上好的龙井茶也才作价二两银子,你们倒是敢要!”
“怎么,买不起啊?买不起就不要买啊!”
说话间,便有几个大汉从一旁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也有些看着惶恐畏惧的客人在角落喝着茶水。
只是,那看着倒不像是喝茶,而是在喝血一般。
也是,十两银子一壶的茶水,不知是多少人又多少年的心血。
赵庆阳见状,便要拍案而起,徐瑾瑜抬手拦住,笑吟吟道:
“庆阳兄,莫急嘛,这茶贵自然有贵的道理不是?”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些大汉这才坐了回去,小二脸上也重新带上了笑容:
“您说的是,咱们这青茶那是连贡茶都比不上,您啊,尝一口也就知道了。”
“贡茶都比不上啊……”
徐瑾瑜眼含笑意的说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那我更要尝一尝了。不过,敢问贵楼这青茶用什么水来煮?我这人嘴挑,可不喝普通的井水。”
“上等的竹叶露,您可要试试?就是,要再加十两银子!”
“那便试试吧。在来些瓜果点心之类的,捡你们拿手的来。”
一壶茶二十两银子,徐瑾瑜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小二这才面色恢复正常。
这才对嘛!
这样的人物,何必在乎这些金银俗物呢?
而就在小二下去准备的时候,旁边一桌的客人忍不住道:
“小郎君,你既然都听到了这家店的价格,怎么还敢……”
那客人愁眉苦脸,他本是初来此地行商的商人,本想着在茶楼打听打听消息,没想到这一壶茶水便直接要了他十两银子!
他这会儿心疼的都在滴血!
徐瑾瑜还没有说话,不远处的几个大汉便缓缓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吓的那客人连忙喝了最后一口茶水,放下银子,连滚带爬的朝外走去。
只是路过徐瑾瑜的时候,他忍不住一个趔趄,被徐瑾瑜抬手扶住了。
“您走好。”
“多,多谢。”
等那客人走远,徐瑾瑜这才在大堂四下打量了一番,低声道:
“看来,这里头又大半都是些假客人啊。”
“那瑜弟,我们杀出去?你放心,我一定能护你周全!”
“别急嘛,庆阳兄,你不觉得有意思吗?堂堂宛阳郡里竟然有这么一家黑店,可是宛阳郡太守却置若罔闻……”
赵庆阳不由沉默,难怪驿丞对此都不敢多提。
而另一边,一个孱弱的年轻人正面色苍白的和那个大汉说着什么。
“求求你!大哥!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我,我真的没有那么银子!”
“没有银子还敢喝茶?我们去见官!”
“不不不,不要见官!不要见官!”
年轻人被吓得惨白了面孔,徐瑾瑜看了一眼,喃喃道:
“看来,在这里见官倒是比失了银子还要可怖。”
正在这时,小二也端上来了茶水和点心,赵庆阳只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竹叶露?莫不是在井水里泡点儿竹叶就是竹叶露了?”
小二闻言,皮笑肉不笑道:
“这位客官,可没有这么诬陷人的!东西是你们点的,莫不是出不起银子了?这要是出不起银子,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谁出不起银子!”
赵庆阳狠狠一拍桌案,却怎么也站不起来,随后便发现徐瑾瑜一直压着他的衣摆。
而徐瑾瑜没有多说,只是挨个尝了一遍后,看着小二认真,一脸真诚道:
“你说的对,我出不起银子,你报官吧。”
小二:“……”
小二随后直接面色一变,厉喝一声:
“兄弟们,抄家伙!有人想要吃霸王餐!”
随后,大汉们挨个抽出了一把大刀,徐瑾瑜坐着并未起身,只是视线在众人脸上游移的一圈:
“一个,两个……二十个,不错嘛,一个茶楼养了二十个打手,看来是个好买卖。”
小二不明白徐瑾瑜说这些做什么,一脸犹疑的看着徐瑾瑜。
而后,徐瑾瑜慢条斯理道:
“我想想,这等私自豢养持刃打手之罪……似乎要绞杀主犯,从者流三千里呢,你是主事人?”
徐瑾瑜看向小二,小二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随后他又看向最近的一个打手:
“还是你是主事人?”
他挨个问了过去,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后,徐瑾瑜突然面色一厉:
“都不是主事人也敢在我面前动刀?!滚去让你们主事的出来!”
大概是少年一身的气势太过骇人,有一个打手都吓得掉了刀,这会儿才慌里慌张的捡了起来,小二咽了咽口水看着徐瑾瑜: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等姿容如玉的少年郎,确实不是什么普通人加可以养出来的,所以方才小二对其的态度很是慎重。
“你不配知道。”
徐瑾瑜看都没看小二一眼,一时间,小二等人面面相觑一番后,小二率先态度软和下来:
“瞧客官您说的,您这气度,怎么会是出不起银子的人呢?方才是小人一时情急,您莫气,莫气。”
随后,小二冲着一旁的打手使了一个眼色,打手便准备去关门。而徐瑾瑜只淡淡道:
“方才只是流三千里,再轻举妄动,可就不一定了。”
小二闻言,浑身一僵,他赔笑道:
“哪里,哪里,只是有些话咱们关起门来说,更妥帖一些。”
“关起门来?说什么?说你这里是黑店,恐吓百姓?说你们私自佩刀,意图行凶?”
徐瑾瑜淡淡的看向小二,缓声道:
“我倒是不知道这事如何妥帖来说。”
“那,那客官想如何?”
小二眼神游移着,可是心里却迟迟下不了决心,能把律法记得这么清清楚楚的人,若是背后有什么势力……
“我说过了,报官吧,正好让我看看能让人畏惧如虎的见官怎么个可怖法儿。”
“呃……”
而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官兵来了!”
下一刻,便见方才那客人指着小二哭着道:
“大,大人!就是他们,他们是黑店啊!一壶茶就卖十两银子呐!”
客人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抽了抽鼻子:
“小郎君,你别怕,官兵在这里呢,他们不敢造次!”
徐瑾瑜看着那客人黑白分明的双眼,认真道了一句谢,可下一刻,那官兵便嗤笑一声:
“黑店?人家明明白白做生意,怎么就是黑店了?我看是你心怀叵测,居心不良,这才倒打一耙!”
客人震惊饭无以复加。
徐瑾瑜闻言击了击掌:
“好!好!好!今日宛阳郡的官兵办案的本事,吾算是见识了,便是京城之中,也都没有阁下这一语定乾坤的本事!”
“那是!”
官兵闻言别提多骄傲了,尤其是这会儿“夸赞”他的还是一位脱凡出尘,有仙人之姿的人,这下子他心里更美了。
“牛兴,这小郎君说话我喜欢,他们今个点了什么,你给按半价算!”
小二牛兴有些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官兵,而官兵这会儿正美呢,看到他这幅模样,顿时便皱起眉头:
“怎么,让你很难做?”
“他,他说他出不起银子。”
“他说他出,什么,这么一个样样出彩的小郎君还能出不起银子?”
徐瑾瑜点了点头,含笑看着官兵:
“对啊,我们出不起银子,阁下有法子吗?”
“一共多少银子?”
官兵看向牛兴,牛兴吞吞吐吐道:
“一壶竹叶露的青茶,二十两银子,四盘点心四十两,瓜果一盘二十两,一共……八十两。”
“那不是还有几个人?”
官兵随后看向赵庆阳等人,眼神示意了一下。
牛兴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官兵,可那官兵是个一根筋:
“咋,这几个也不能动?这可不符合咱们宛阳郡的规矩!”
“宛阳郡的规矩?是什么啊?”
徐瑾瑜一脸好奇,官兵直接道:
“有钱有命,没钱……呃,不能说。”
官兵这话一出,赵庆阳等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慎重。
看来,这宛阳郡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徐瑾瑜闻言也没有追问,而是坚持不懈道:
“既然这样,阁下要带我们去见官吗?正好,我也想亲眼目睹一下太守大人的风采。”
“嗐,是得走一趟,不过你要是嘴甜点儿,说不定大人也不会怪罪!”
官兵美滋滋的摸了摸脑袋,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儿。
“那咱们走着?”
“走着!”
“要不要上枷?”
“不了吧,你这小身板……嗯,他们带上就行了!”
官兵说着,直接指向了赵庆阳等人。
随后,他便要让人去取枷锁过来,徐瑾瑜眼中的笑意渐渐变冷。
“阁下,尚未定罪便上枷,这是渎职之罪。”
“啧,怕什么?反正他们……”
官兵咕哝了两句,徐瑾瑜并未听清楚,随后便对赵庆阳等人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不必忍让。
而正在这时,一声急呼传来:
“住手!”
官兵有些不解的看了过去,随后摸了摸脑袋:
“哥,你怎么来了?”
宛阳郡太守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官兵的脑门上:
“让你乱叫!”
官兵有些委屈道: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宛阳郡太守哪有功夫搭理他,只是搓了搓手,试探道:
“敢问,您可是新任的凉州节度使,徐瑾瑜徐大人?”
徐瑾瑜坐在原地,笑着对赵庆阳说:
“可算是见到官了。”
宛阳郡太守一时面色青红,徐瑾瑜这才看向宛阳郡太守:
“太守大人,见您一面可不容易呀。”
“哪里哪里,本该上门拜会您,可昨日实在太晚,故而……”
宛阳郡太守吞吞吐吐,徐瑾瑜笑而不语。
要是他有心上门,这会儿应该在驿站,而不是这里。
随后,徐瑾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太守大人,坐。”
徐瑾瑜直接将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亲自倒了一碗:
“您一路过来真是辛苦了,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宛阳郡太守见徐瑾瑜态度温和,登时也颇为上道的呵呵一笑:
“不辛苦,不辛苦!哪有徐大人辛苦?”
随后,宛阳郡太守直接端起冷茶一饮而尽,而后眼睛一瞪,五官移位,便准备吐了出来。
徐瑾瑜却抄着手,淡淡道:
“大人,这可吐不得,这一杯便是纹银四两,您大半年的俸禄可就没有了。”
宛阳郡太守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最后他生生忍着将那杯用鲜竹叶糊弄着煮出来的又苦又涩的冷茶咽了下去。
随后,徐瑾瑜又拉着宛阳郡太守说起了宛阳的风土人情,徐瑾瑜若是有心和人说话,那是滔滔不绝,且句句都能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宛阳郡太守不知是否是科举上任,又或者是当初科举时的学识已经还给了先生。
故而徐瑾瑜与其只谈他能懂的,然后间或给其送上一块凉掉的点心。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徐瑾瑜看到盘子里的点心已经吃的一干二净,这才停了下来:
“哎呀,瞧我,一说就停不下来了,还是太守大人不嫌弃我啰嗦。”
“怎么会呢?徐大人句句在理,我受益匪浅啊!”
宛阳郡太守笑呵呵的说着,随后徐瑾瑜看着他也不由勾起唇,眉眼舒展开来,犹如夏花绚烂,让宛阳郡太守几乎都愣住了。
“方才,太守大人用了一杯茶水,并四盘点心加一盘瓜果,共计六十五两银子是吧?”
徐瑾瑜偏头看了一眼牛兴,而牛兴早在宛阳郡太守道出徐瑾瑜身份之后便不自觉的跪了下来。
这会儿,徐瑾瑜一问话,牛兴直接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
宛阳郡太守也愣了,怎么陪聊还要掏银子呢?
可徐瑾瑜这会儿抬眼看过来,宛阳郡太守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来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徐瑾瑜。
徐瑾瑜仔细核对了一下真伪,看的宛阳郡太守都忍不住抽嘴角。
随后,徐瑾瑜这才拍了一下赵庆阳的胳膊:
“庆阳兄,找钱!”
赵庆阳给宛阳郡太守找了钱,有零有整的,看的宛阳郡太守一愣一愣的。
牛兴也一脸欲言又止,这位大人不是说他没有银子吗?
徐瑾瑜注意到了牛兴的眼神,顿时笑呵呵道:
“你这么看本官可是有话要说?”
“小人,小人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本官确实没有银子嘛!”
牛兴看了看徐瑾瑜,又看了看赵庆阳,灵光一闪。
好嘛,这位徐大人确实是没有银子呢!
人家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自己!
徐瑾瑜这边收了银子,按理来说也该给他付账了,却不想,随后徐瑾瑜直接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盖上了自己的小印:
“奉命出行,皇权特许,一应花费还请贵楼去寻太守大人支取。”
宛阳郡太守/牛兴:“……”
人麻了!
不过,鉴于徐瑾瑜并未有什么过激行为,宛阳郡太守吃了这个哑巴亏,随后便请徐瑾瑜过府坐坐。
徐瑾瑜欣然而至,和宛阳郡太守又一同谈天论地,宛阳郡太守也是记吃不记打,很快就在和徐瑾瑜的谈话中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而徐瑾瑜也终于说到了正题之上:
“早前听说前朝之时,安阳的富庶,那是举国皆知啊!”
宛阳郡太守听了徐瑾瑜这话,顿时大倒苦水:
“谁说不是呢?当时前朝皇帝炼丹如痴,安阳的硫磺矿石是数一数二的好,一时被划入贡品,可惜太祖继位之后,直接将其封禁,安阳也就此衰落……”
宛阳郡太守一面说着,一面看了一眼徐瑾瑜:
“百姓们为此苦不堪言,吾也不得不想法子让安阳重振当初雄风,这才出此下策,倒是扰了徐大人,真真是不该。”
“太守大人一心“为民”嘛!”
徐瑾瑜这话一出,宛阳郡太守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早就听闻安阳的硫磺矿石的大名,此番吾特意停留下来,便想见识见识。”
徐瑾瑜这话一出,宛阳郡太守闻弦声而知雅意,他故作为难道:
“徐大人也知道,当初的矿场废弃已经多年,且这些年硫磺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这我一时还做不了主。”
“咦,还有太守大人做不了主的时候吗?”
“徐大人有所不知,那座矿场横跨青晋两州,有一半儿在安阳,另一半还在晋州呢!”
“竟是如此,那看来我这一趟要抱憾而归了!”
“怎么会,徐大人高才,圣上都分外赏识,咱们这些在外多年,连圣上的面容都已经开始模糊之人只怕连圣上都要忘记了,要是徐大人他日可以美言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