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是徐瑾瑜!我们京城的徐解元!”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 那语气中却带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自豪。
“恭喜徐解,不,徐会元!”
“恭喜徐郎君高中夺魁!”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一旁的徐瑾瑜, 而徐瑾瑜也是淡淡一笑,随后冲着一直道喜的众人拱手还礼。
“同喜同喜。”
众人一时其乐融融,随后便有人开始在红榜之上搜寻起自己的名字,看到名字的欣喜若狂,没有看到名字的垂头丧气,还有嚎啕大哭的。
一时间,众人百态, 在这一刻展现的的淋漓尽致, 徐瑾瑜在将红榜扫了一圈后, 扬了扬眉。
真兄在第二十七名。
而李守言, 榜上无名!
“瑾瑜,我们先离开吧。”
魏思武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汇聚过来, 随后忙带着徐瑾瑜朝一旁走去。
徐瑾瑜已经看完了红榜, 随后也点了点头,但下一刻, 便听到一阵高声吆喝:
“都让让!让让!”
众人虽然不明所以, 可也分开了一条小道, 随后便见一个圆头圆脸圆肚皮的中年男子带笑走来,他看了一眼红榜,笑眯眯道:
“敢问今科会元徐郎君, 是哪位郎君?”
徐瑾瑜一时有些不解, 但也回道:
“在下便是徐瑾瑜。”
下一刻, 那人便眼睛一亮:
“好俊俏的小郎君!徐郎君可有婚约?若是没有,我族中女娘正好有与郎君年龄相仿的……”
徐瑾瑜一怔, 随后便明白这人是准备榜下捉婿了。
随后,徐瑾瑜一面摇头,一面便眼疾手快的抓着魏思武的胳膊,正好顺着还未闭合的人流冲了出去。
等到身后的喊声已经听的不大清楚时,徐瑾瑜这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魏思武还从没有见过徐瑾瑜这般模样,等停下来后,以拳抵唇,闷闷一笑:
“知道的,是当瑾瑜在逃一桩在路上的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瑾瑜这是在逃命呢!
方才那人瑾瑜怕是不知,其乃江南柳氏的人,这江南柳氏可是名副其实的江南首富。”
魏思武停下来后,想起那人身上配着的族徽,这才知道那人的身份。
“传说,这江南柳氏,当初在先皇四处征战之时,没少送米送粮,你若方才留心其佩戴的族徽,便能看到那柳的一点,乃是用金漆描绘。”
魏思武一通解释下来,徐瑾瑜终于喘匀了气息:
“别说是江南首富,就是大盛首富,那也没有榜下捉婿那回事儿呀!”
徐瑾瑜想起方才那人跟狼见了肉似的眼神,就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都怀疑,要是自己跑的慢点儿,只怕要真成了那被捉的婿了!
魏思武闻言不由笑了:
“榜下捉婿又如何,瑾瑜也到了年岁了,趁早相看起来,我倒想看看瑾瑜会给我选一个什么样子的弟妹。”
徐瑾瑜听了这话,难得有些茫然,他想着自己如今所遇到的种种事宜,最后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还早呢。”
徐瑾瑜不欲多谈,魏思武也没有追问,只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徐瑾瑜的头:
“瑾瑜这回可是出息了,光宗耀祖了!”
徐瑾瑜本来想要故作生气的,但随后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眸子,口中却道:
“思武兄现在还真是有了兄长模样了啊。”
魏思武哼了一声,随后道:
“那依瑾瑜的意思,我以前就不是兄长了?”
徐瑾瑜只笑不语,二人笑闹着回到了别院,却不想,这时候送喜报的官差已经先一步到了。
徐母这会儿整个人都麻了,她咽了咽口水:
“大人是说,我家大郎是,是是……”
“令郎徐瑾瑜徐郎君,乃是今科会试头名是也!”
徐母激动的几乎失语,大郎当初入考场的时候,那副身子骨看的她都揪心不已,等之后考完了她也一句没问。
就怕要是有个万一,可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正好徐瑾瑜和魏思武并肩走了回来,徐母看到徐瑾瑜,激动的语无伦次:
“大郎,你,你,你中啦,你中……”
下一刻,徐母竟然高兴的直接昏厥了过去,徐瑾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徐母,让两个婆子帮着自己将徐母抬到了房中,又掐了一会儿徐母的人中,她才幽幽转醒。
可是,等徐母看到徐瑾瑜的面容后,亦是激动的未语泪先流:
“我家大郎真真是出息!”
徐瑾瑜看到徐母醒过来,这才放松了一直绷紧的神经,舒了一口气:
“娘,你可真是吓坏我了。您有没有哪里不适?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徐母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她这会儿哪儿哪儿都好,方才就是高兴的闭了心窍罢了。
“那报喜之人……”
徐母才将将反应过来,魏思武便为徐母倒了一碗温水:
“婶子您就安心吧,我已经将其妥善打点了。您刚才一晕,可把瑾瑜吓得脸都白了,我都没见过他那样呢。”
徐母听了后,连忙拍了拍徐瑾瑜的手,抹了一把泪:
“大郎,是娘吓到你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
“娘没事儿就好。”
“娘这是替你高兴啊!大郎你当初入考场的时候,娘这心就一直高高提着,怕你出事儿,又怕你不中,幸好现在一关一关都过来了。”
徐母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徐瑾瑜亦没有想到当时娘其实在承受那么大的压力,等他好容易让徐母开怀后,没多久徐母便不自觉的沉沉入睡。
徐瑾瑜这才离开了屋子,等出了屋子,徐瑾瑜这才叹了一口气。
“大喜的日子,瑾瑜为何叹气?”
徐瑾瑜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房门,缓声道:
“我本以为,若是我能尽快成长起来,好为娘她们遮风避雨,那她们也能松快一些,却不想……”
娘好歹还跟着自己在这里,可以日日看到自己,可是奶她们呢?
她们是不是也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徐瑾瑜不知道,但他仍觉得心中有些钝痛。
魏思武难得看到徐瑾瑜这幅模样,他想了想,认真道:
“可是,瑾瑜焉知婶子她们不是甘之如饴呢?就像我与长姐,南疆之行回来后,长姐把我好生教训了一番,我才从兰青口中知道,原来我在南疆翻越天险之时,长姐一宿一宿的做噩梦,睡不着。
等到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长姐已经几乎水米不进数日,你不知道,当时我知道这事儿时,真比杀了我还难受。”
魏思武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徐瑾瑜也不由看向他,可是魏思武却一无所觉一般,随后唇角便噙了一抹淡笑:
“可是,之后长姐就呵斥了兰青,长姐告诉我,家就是心之牵挂之所,而家人便是心中牵挂之人。
有了牵挂,才是家人。你看我现在理不理长乐伯府那一家子,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其实,有时候牵肠挂肚,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魏思武说完,看向徐瑾瑜,而徐瑾瑜也不由重复道:
“牵肠挂肚,也是幸福吗?”
“对啊!”
魏思武肯定的回答,徐瑾瑜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今日,多谢思武兄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徐母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将自己的心绷的太紧,歇了一晌后便缓了过来,大夫诊脉后也并无大碍,让徐瑾瑜终于能真正放下心来。
等到翌日,徐瑾瑜将将起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别院的住址不知怎么被泄露出去,这会儿一向冷清的别院,贴子已经收了满满一匣子!
徐瑾瑜今日闲来无事,索性一张一张的帖子看过去,有邀请他去参加什么赏花宴,也有邀请他参加今科贡士的文会,还有一些想要登门拜访的人。
只不过,徐瑾瑜一想起当初差点儿被人榜下捉婿之事儿,便有些敬谢不敏,而就在他脑中措辞的时候,却翻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请帖。
贴子的主人乃是来自于永新侯府,看似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聚会,但徐瑾瑜总觉得这里头有些文章。
随后,徐瑾瑜请小厮出去打听一番,这才得知原来是永新侯的嫡幼女如今适龄未嫁,其仰慕文人墨客的才情,永新侯又宠着,这才有了这场宴会。
最重要的是,根据小厮的打探,这一次会试前十,永新侯府都有送贴子,其余九人已经直接应下,现在就差徐瑾瑜一人。
徐瑾瑜拿着贴子,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
十人去九人,他若不去,才是异端。
况且,此时李守言之事尚未落实,他与永新侯府之间实际并无什么瓜葛。
至于之后的帖子,徐瑾瑜也挑拣着选了几场,此事此刻,他真心觉得,这会试与殿试之间留给考生准备的这一个月实在是有些太、长、了!
等到魏思武回来后,得知徐瑾瑜应下了永新侯府的帖子之后,不由憋笑,在徐瑾瑜疑惑的目光中,他轻咳一声:
“瑾瑜既然应下了,那就先去瞧瞧吧,那永新侯总不会强逼你入洞房。”
徐瑾瑜:“……”
这听着可真不是一桩好事儿!
但帖子既然已经应下,若是借故不去,才是真的得罪人。
这场宴会乃是由永新侯府特意举办的杏花宴,定于五日后。
这五日时间一晃而过,等到宴会当天,魏思武正好休沐,他看着徐瑾瑜一袭素色春衫,清新雅致的模样,不由啧了啧舌:
“本来瑾瑜你这容貌才学,那李六娘看中你的可能便有八成,你这么一打扮,只怕要是十成十了。”
徐瑾瑜闻言顿时一僵,他不由抿了抿唇,低声道:
“还请思武兄指点一二!”
魏思武随后从怀里取出来一沓纸,交给徐瑾瑜:
“呐,这是永新侯府的大致信息,那李六娘年方十四,平日不常出门,却痴迷于一些杂书中的书生才子,瑾瑜想想那些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才子”,就该知道你现在就是那书里走出来的活才子啊!”
徐瑾瑜觉得魏思武这话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也很有道理,于是转身回去换了一身酱紫色春衫。
这春衫的颜色略显沉重,但却更显端重之风,等徐瑾瑜换好衣服走出后,魏思武都不由一愣,他沉默了一下:
“瑾瑜,要不你还是从现在开始想,那李六娘看上你的话,你要怎么办吧。”
魏思武清楚这酱紫色穿在平常人身上有多么灾难,可少年本就肤色白皙,一袭酱紫银白交领春衫加身,越发显得整个人肤如白玉,唇若含珠,那沉重的酱紫色又将其身上的少年气压下,更显出几分稳重。
“那我再换一身?”
徐瑾瑜说着便要转身回去换衣服,魏思武却忙拉住徐瑾瑜:
“还是算了,以瑾瑜你这等容貌,披个麻袋也是好看的。”
更不必说,其还是今科会元,以徐瑾瑜此前连中五元的事迹,只怕就算他日殿试失利,朝臣和圣上也要给其凑出一个六元及第来!
毕竟,放眼古今,六元及第的状元郎那都是珍惜物种!
徐瑾瑜一时不由沉默,随后他低低道:
“那便就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我怎么觉得瑾瑜你这不是去赴宴,而是去上刑场?”
徐瑾瑜给了魏思武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随后提了一份合宜的礼物前去赴宴。
永新侯府在朱雀大街之上,只不过与其他国公府和侯府比起来,显得低调了很多。
徐瑾瑜到的时候并不算很早,因为其余九人皆已到场。
等小厮将徐瑾瑜引至座位旁落座之后,徐瑾瑜看着自己隔壁的陈为民,顿时恍然。
看来,这一次永新侯府宴请今科贡士,乃是按照会试名次所排列。
也就是说……
徐瑾瑜看着自己离得最近的主座,缓缓垂下了眼眸。
陈为民也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一时兀自自斟自饮,可其背脊挺直,举止之间自有一种文雅风度。
徐瑾瑜看了陈为民一眼,见其没有搭话的意思,当下也没有上前打扰,反而自己在一旁捏着一颗豌豆慢吞吞的嚼了起来。
“咕嘟。”
“咯嘣。”
“咕嘟。”
“咯嘣。”
坐在最上首的两个人跟演二重奏似的,你一口茶水,我一口豌豆,不亦乐乎。
只是这二重奏,让底下几个高谈阔论的学子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徐会元,不知您对吾等方才所言之事,有何见解?”
说话之人为本次会试第六,年岁约莫刚刚及冠,名唤段子苓,他看着上首的少年眸中还有些许不服气。
方才他已经看过,在场众人之中,唯有这位过分年轻的会元,压下了自己的风头。
不管是排名还是容貌,他都略胜一筹,可段子苓早就听说这位会元出身寒微,他许是不知道,这些宴会的规矩。
现在已经过了帖子上的宴会时间,可永新侯却一直未曾现身,想必定然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
会试头名又如何,他那么年少,就算会读书,只怕也不过是个书呆子。
徐瑾瑜觉得永新侯府这炸豌豆又酥又脆,吃起来很上头,原本只是跟听相声似的看着下面的学子表演,可却没想到火直接烧到了自己身上。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徐瑾瑜淡淡的回答着,方才那几人高谈阔论间,尽是什么仁爱宽和的说辞,想来是看到了永新侯府对于主张严刑的李守言的态度,于是正好投机取巧。
方才他们所谈论的,乃是一民俗志上所言的:老妇在灾年为了让家人减少负担,日日剜去其双股之肉,供养家人,等到肉尽之时,又跳崖而亡。
段子苓与众人都交口称赞这老妇的高义,可却没有想到,在徐瑾瑜这里碰了壁。
“怎么,难道徐会元觉得这老妇做错了不成?如此大仁大义,与昔日佛陀割肉喂鹰何异?”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他拿起一颗豌豆丢进口中,咀嚼咽下,可就是那般作态,却让段子苓原本质问的态度渐渐消退。
徐瑾瑜看着其并不似方才那般气势汹汹,这才解释道:
“佛陀割肉喂鹰,乃是行好生之德,可诸君故事中的老妇,她为何如此?”
“许是她怜爱子女?”
“那文中可有讲述老妇子女年岁几何,倘若她的子女皆为壮年呢?
灾年之时,区区老媪如何能寻到肉食?她的家人不知吗?如若他们知道,又为何不制止?
方才诸君在看一个大仁大义的老妇人,可若是换一个角度,这不比那些妖狐鬼怪的志异话本来的刺激?”
徐瑾瑜语带轻讽,他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又淡淡道:
“况且,段同窗讲故事怎么也不把故事说全了,诸君此刻倒是急着动容于那老妇人的大义。”
徐瑾瑜看着提出这个故事的段子苓,慢悠悠道:
“这则故事出自宁州民俗录,前半篇讲的是老妇人的大义,可等老妇人不再以后呢?
能坐视自己家人割肉供奉自己的人,饥饿之下,弱肉强食也是很正常吧?
后半篇,则是整整一村之人,都在彼此吞食中度过,最终,灾年结束,整个村子竟是只剩下一个人。可一人之力何其有限,此一人最后也因为饥饿而亡。
然而,整个村子的人,都没有发现,在他们村庄数十里处,便是一面无人发现的森林。”
徐瑾瑜当初读到结尾的时候,也觉得这个结尾很是有趣。
作者所描述的是正常年间的人,也是灾年的魔,可若是他们未曾墨守成规,发现那片无人问津的林子,岂不是都能活命?
“今日在坐诸君皆已为贡士,他日若是入仕,要是这么容易被只言片语蒙蔽耳目,可要不得。”
徐瑾瑜话音落下,众人一时面红耳赤,冲徐瑾瑜一拱手:
“吾等受教。”
徐瑾瑜摆了摆手,捏起豌豆又嗑了起来,只是本来的随意之举,可却被少年做来,优雅的如同抚琴奏乐。
头顶的二重奏又开始了,只是这一次诸学子纷纷未敢多言,都安静如鸡的坐在原位。
经此一事,他们算是明白,会元就是会元,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越过的。
就连段子苓听了徐瑾瑜的话后,随后暗恨不已,咬牙切齿,可他清楚的记得,这篇故事确实有后文。
只不过,因为前者更能彰显他们讨论的主旨,只不过他并不大记得清楚后文。
最重要的是,那本民俗录本就鲜为人知,那徐瑾瑜他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因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段子苓眼睛都瞪红了,可也没有胆量质疑。
他决定回去多翻翻书了。
贡士们这厢安静了下来,而作为主人翁的永新侯终于登场了。
今日永新侯穿着一身较为家常的衣裳,看上去并没有勋贵的盛气凌人,等看到一众贡士时,也是目光慈和:
“好!好!好!都是一群青年才俊啊!”
不得不说,这一批的贡士不管是年龄还是容貌,都可以称得上是历届最好的。
“学生等见过侯爷,侯爷万安——”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永新侯抚须一笑:
“免礼免礼,都坐,都坐。”
众人纷纷落座,永新侯环顾四周,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这位便是今科会元,徐郎君吧?果然是少年英才,不同凡响啊!”
“侯爷谬赞了。”
徐瑾瑜对上永新侯那过分亲热的目光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也冷静应对,却是让永新侯又高看了他一眼。
永新侯随后笑眯眯道:
“方才诸位郎君争辩之说,本侯也略有耳闻,倒是不知徐郎君的答案……仅以前篇应答即可。”
徐瑾瑜在藏拙与直言中,还是选了直言,就像思武兄所言,永新侯也不能强绑了他入洞房,他没有必要因为一时藏拙,却让自己失了风评。
“方才学生已经言过,如若那老妇人的子女已经壮年,老妇人却还如此,这便不是大爱大义,而是害。”
“哦?这话怎么说?”
永新侯似乎很感兴趣,徐瑾瑜随后直接道:
“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可老妇人之爱,乃是溺爱。溺爱之下,便会造成那后文的人吃人的乱象。”
“那若是子女不知呢?又或是那老妇人只与其夫相依为命呢?”
徐瑾瑜看了一眼永新侯,声音带着几分淡然:
“灾年之下,子女若不知,那莫不是耳聋目盲?若是其夫……男儿若不能敬重、爱重自己的妻子,能吃下其肉不闻不问,他如何配的上老妇人的割肉之苦?”
“好!”
永新侯忍不住击掌,看的下方诸人眼红不已,徐瑾瑜却随后道:
“但,此乃学生一家之言,侯爷若是有意,想必诸位同窗还会有其他让侯爷满意的想法。”
永新侯笑容微微一顿,但随后果然如徐瑾瑜所言,挨个请学子们重新讲评。
只不过,大部分学子的前半生只在四书五经中度过,换个角度去看问题,已经有徐瑾瑜珠玉在前,他们再如何绞尽脑汁,可也无法让永新侯击掌为赞,一时急的鼻尖直冒汗。
反倒是一旁的陈为民很是淡定,虽然说的也是中规中矩的答案,但也没有心急反而让人觉得莽撞。
永新侯的眼神在身旁二人身上游移了一下,随后这才客气的介绍道:
“今日的杏花宴,内人身子有恙,乃是吾家六娘一手操办,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徐瑾瑜准备摸豌豆的手不由一顿,唯有一旁的陈为民还在喝着茶水。
永新侯遂笑吟吟道:
“今日的茶,也是六娘以初春的杏花露所烹,看起来陈郎君颇为喜欢。”
陈为民闻言动作直接顿住,上首的二重奏终于彻底消失。
永新侯:“……”
这两个小子今日到底来干嘛的?!
徐瑾瑜见陈为民如此,心里也觉得很是奇怪,永新侯府设宴的目的并不掩饰,若是他不愿意前来侯府,何必要应下帖子?
但除了二人之外,其余诸人倒是分外捧场,这个说李娘子遣人做的杏花圆子汤花香扑鼻,那个说李娘子烹的茶香而回甘,世间难求。
在此之前,徐瑾瑜还不知道自己这批同年们一个个花活这么多。
嗯,大开眼界。
只不过,永新侯虽然应着,可却都面上淡淡。
等到宴会过半,永新侯这才笑着开口:
“今日乃是杏花宴,诸位且自行前去赏花,若有心仪的花枝,可带回来,若是选出最好的一支,本侯便以此物相赠。”
永新侯说完,拍了拍手,便有侍女端着一托盘上前,里面赫然是一枚流光溢彩的夜明珠!
哪怕是白日,也能让人感受到这颗珠子的不同凡响!
“若有胜者,本侯便以明珠相赠。”
随着永新侯这话一出,众人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赠的哪是夜明珠,那是掌上明珠!
永新侯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随后他们的身影没入杏花林中。
而徐瑾瑜和陈为民,二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后,这才在永新侯那都快要挂不住的笑脸下,起身告辞。
“好好挑一挑。”
永新侯殷殷叮嘱,仿佛无意。
而等徐瑾瑜和陈为民离开宴会后,二人在一条分岔路处停留,陈为民看了徐瑾瑜一眼,开口说了今日第一句话:
“既然不愿,为何来此?”
“陈同窗不也是吗?”
“九人同来,吾所不来,不妥。”
徐瑾瑜都懵了:
“难道不是陈同窗先应下的吗?”
陈为民看了一眼徐瑾瑜:
“我听闻,其余九人都已应下。”
二人随后,不由相视沉默。
这永新侯府不会为了让所有人来,每个人都这么说吧?
“堂堂侯府……”
“这……”
二人都有些一言难尽,随后徐瑾瑜拱了拱手:
“那,陈同窗,我们便就此分别吧。”
徐瑾瑜可没有和一个大男人赏花谈月的心思,陈为民也点头同意,随后二人各自分开。
不得不说,永新侯府这片杏花林打理的确实不错。
昨夜里许是吹了一阵风,这会儿地上铺了一层粉白的花瓣,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翠绿的兰草间也被露水黏着两片杏花瓣,旁边便是两排投下枝桠,千姿百态的杏花树。
如此意境,实在动人。
徐瑾瑜本来只准备随意折一枝花交差,可却也一时贪看美景,没入杏花深处。
“好俊俏的郎君!你便是今科贡士?”
一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徐瑾瑜偏头看去,是一个相貌甜美可人的女娘,她笑盈盈的看过来时,眼睛便弯成了两弯月牙儿。
“不错,姑娘便是……李娘子吧。”
徐瑾瑜拱了拱手,后退一步,却不想那女娘却上前一步,好奇的看着徐瑾瑜:
“我算是知道那话本子里的才子,得是什么样子,才能将那些高门小姐迷的神魂颠倒,若是郎君你……咯咯,那也是正常啦!”
李六娘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静等着少年面红耳赤,一旁的侍女连忙拉了拉自家娘子的袖子。
若是她没有猜错,这位可是今科会元,要是被娘子吓跑了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闻言只是微微皱眉,他抬眸看向李六娘:
“姑娘此言不妥,既是才子,若是用一些不当手段,与高门女娘私结姻缘,那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而是才子误佳人。”
李六娘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为何这么说,才子佳人,终成一对,神仙眷侣,世人艳羡。”
徐瑾瑜听了这话,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所以,这些话本子就是这么误人的吗?”
“姑娘出身显赫,不理俗事,我若多说,姑娘只怕也不愿意听,我只问姑娘所用一盒胭脂价值几何?”
李六娘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己的侍女,侍女立刻道:
“我家娘子的胭脂乃是刘记胭脂铺的特供胭脂,玉芙蓉,一盒便需纹银十两。”
“是啊,姑娘一盒胭脂都要纹银十两,可是寻常书生抄书一本,也不过十几文钱。
如若,那话本子成了真,那姑娘日后只怕用不得胭脂水粉,还要日日围着灶台、丈夫、孩子乃至丈夫的父母长辈转圈了。”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李六娘说着,忍不住捏紧了帕子,而那捏着另一只手上的花枝确实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
不过,徐瑾瑜这话确实有些吓唬小姑娘的意思了,能考到会试这一步,其实已经是国家筛下了大部分出身寒微之人。
毕竟,穷家富路,这一路而来所需要的资费已是不菲,除非是有贫寒学子孤注一掷,这才能咬着牙上来考一次。
而且,等到会试之时,所需要的书籍、阅读量等都大大提高,可以说,这批贡士都是那些话本子里镀了金的才子。
“姑娘若无事,那在下便告退了。”
“等等,若是郎君,可会让自己的妻子连盒胭脂都买不起?”
徐瑾瑜脚步一顿,沉默片刻,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李六娘遂娇笑着道:
“那不就成了!方才你说的那都是与人私逃的女娘,可若是我出嫁,爹爹给的嫁妆足够我用一辈子胭脂了!”
李六娘的话语间,还带着些女儿家特有的天真烂漫,一看就是确确实实被娇养长大的。
也难为永新侯要在贡士之中为她寻觅夫婿了。
只差一步,便可成为天子门生,如无意外,此生一辈子都要仰仗侯府过活。
李六娘离了侯府,一样可以过的快活。
只不过,这样的女娘,非他所愿。
“话虽如此,可在下却不喜欢才子佳人。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姑娘有可知,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大多都是些生活不如意的书生意淫之作。
如若姑娘真心喜欢看话本子,那便请姑娘多多看看游记民俗,也好过这等……”
能让一个女娘说出用嫁妆养家的话,只怕也是受话本子荼毒颇深。
“话本子我以后可以不看,我已经寻到了真才子,郎君,这支花便赠予你了!”
徐瑾瑜听到这里,神情一顿,他算是知道永新侯为何要请诸人折花赠物了。
只不过,下一刻,徐瑾瑜抬手,袖中滑出一支杏花枝:
“可是,在下已经有了心仪的花枝。”
“你骗人!这算是花骨朵,哪里好看了?那般俊俏的郎君怎么会是一个目盲之人?”
徐瑾瑜只是淡淡一笑:
“它还未开,正因神秘,才美丽。”
徐瑾瑜随后抬步离开,李六娘怔忪片刻,随后才恨恨道:
“什么嘛!比我才大几岁?说了那么多话,可也是个不解风情的!”
李六娘说完,暗中的侍卫走了出来:
“六姑娘,可要属下替您把他抓回来?”
“抓抓抓,那就是根木头,抓回来有什么用?真扫兴,明明那么俊……”
李六娘愤愤的丢下了手中的花枝,挥袖离去。
等徐瑾瑜回到宴上的时候,这才发现众人都已经到齐了,尤其是陈为民看向他时,那满眼的“说谎?”,让徐瑾瑜不由无言。
“徐会元回来了,你的杏花枝……”
“哦,在这里,侯爷请过目。”
徐瑾瑜从袖中取出那支杏花,少年拈花而来,缓步徐行,酱紫的衣摆在风中轻舞,端的是仙人之姿。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手里拿的是一支未开的杏花,永新侯欲言又止,随后直接道:
“这花枝还需由小女品鉴,还请诸位稍候片刻。”
众人顿时期待起来,只有徐瑾瑜很是无畏的盯着众人看傻子的眼神,端坐在一旁。
不多时,侍女盛着托盘而归,永新侯掀开红布,一时愣住。
“咳咳,姑娘说,这支未开的杏花最美。因为未开,所以神秘;因为神秘,所以美丽。”
徐瑾瑜这时候要是喝水,高低得喷出来。
他收回方才说那位李姑娘天真的话,她才不天真!
永新侯看着那支杏花,一时要笑不笑,要愁不愁。
闺女慧眼独具,选中了会元。
但是闺女好像有些目盲。
永新侯拿着那支杏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有看出它美在哪儿!
但即使如此,经历这番波折之后,永新侯还是看向徐瑾瑜:
“看来还是徐会元与我永新侯府有缘,这明珠便赠予你了!”
徐瑾瑜只是苦笑一声,道:
“明珠虽好,可若无精致漆盒收纳,只怕日久天长,华光不再。”
“本侯,买珠送椟。”
永新侯很是坚定的说着,但徐瑾瑜还是拱手道:
“但学生不喜明珠,宝物应赠真心之人,学生实在不能领受。”
“徐会元,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本侯的意思。”
“可侯爷,学生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徐瑾瑜看了一眼那光秃秃,只有花骨朵的的杏花枝,永新侯一时沉默。
宴会的气氛似乎在这一刻凝结起来,永新侯不语,无人敢言,下方的学子们也不由紧张起来。
这徐瑾瑜也是真能刚!
正在此时,小厮突然进来通禀,只是看着这凝结的气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事,讲!”
永新侯面上没有笑颜,语气也带出了几分凌厉。
是了,能干脆利落将李守言当做弃子的永新侯,又岂会是良善之人?
小厮遂磕磕巴巴道:
“回,回侯爷,是,是魏世子登门接人了!”
“接人?接的什么人?”
永新侯有些奇怪,他虽不在朝九翼,可也知道自己这个表外甥现在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能和这些贡士有什么关系?
“呃,是,是今科会元,徐瑾瑜徐郎君。魏世子说,他与友人还另有要事,这便要接人回去了。”
永新侯的目光有一瞬的不可置信,但随后,徐瑾瑜便起身告辞:
“既然如此,那学生便先行告退了。”
永新侯没有说话,徐瑾瑜遂朝外走去。
只是,等徐瑾瑜即将离开的时候,永新侯沉声道:
“徐会元,我李家的宴,可不是随便切莫人都能拒的。”
徐瑾瑜脚步一顿,回身冲着永新侯一礼。
其余人均神色戚戚,好个徐瑾瑜,自己点火自己先溜,留下他们这些人受罪!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永新侯府一直在递着帖子,最近的一场竟是递给徐母的。
魏思武看了后都不由摇头:
“表舅他这是疯了不成?那么多贡士,他就盯着瑾瑜你做什么?”
“因为,丢了面子吧。”
徐瑾瑜摇了摇头,用那等哄骗手段将他们请去的人,转头又反咬一口,啧。
“那瑾瑜你就不急吗?”
“我啊?我不急。这段时间,定然有人会替我解决了这事儿。”
徐瑾瑜老神在在的说着,魏思武一时幽怨的看了徐瑾瑜一眼:
“瑾瑜,我怎么经常觉得,我们仿佛不是生活在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