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蜕变(1 / 1)

冠盖曜容华 求之不得 716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43章 蜕变

  乔装打扮混迹在人群中,终于在第二日晨间途径淮阳城。

  两人不能在淮阳城久留,在淮阳城外的商旅众多,所以短暂停留并没有太多问题。

  “四小姐,要远远再看一眼淮阳城吗?”陈蕴知晓她舍不得。

  但今日过后,他们应当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无论是设法离开西秦也好,也无论是去西秦京中反其道而行之也好,日后即便绕也会绕开淮阳城,所以,这次应当是最后一次途径淮阳城。

  陈蕴说完,转眸看向涟卿。

  涟卿一面懵懵点头,一面双目看向城门口的方向。

  淮阳城就在眼前。

  爹娘就在城中。

  爹的腿疾犯了,还在病中,二哥迄今为止下落不明,娘亲也不知道谁让她回西秦的的,但娘亲担心她,就算再想她,也让她务必这个离开西秦,否则这场风波不会停,那淮阳郡王府就会一直处于风波当中……

  涟卿远远朝着城门口望去,眼底碎芒盈盈,却又一直忍着没有出声。

  如果这趟离开真的要五年十年之久,但如果爹娘和家中都是安全的,那她离开也是值得的……

  虽然不知晓到底西秦国中生了什么事,但隐约可窥得一斑。这一趟回西秦,她虽然没有见到爹娘和家中的人,但让她知晓了,冠之哥哥之前的担心是对的,不是没有人会拿她做文章,而她也是旁人眼中的棋子。

  无论背后的人,想让她回西秦做什么,但逆行则止。

  山高路远,五年,十年,只要家中安稳,那就有的是时间,娘是要她等淮阳郡王府脱离漩涡中心的时间……

  “走吧。”涟卿低声。

  陈蕴颔首。

  晨曦光露照在侧颊,映出一张即便修饰和伪装,但仔细看,仍在光晕里透着清秀和动容的容颜……

  涟卿缓缓转身,心中最惦记的地方,就在脚下的一步一步脚印里渐行渐远,涟卿攥紧掌心,尽量忍着不要眼泪落下来,也没有眼泪滴落下来。

  而刚行至不远处,眼前一道带着斗笠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涟卿愣住。

  陈蕴下意识上前,将涟卿护在身后,也伸手握住袖间的匕首。此时若是佩戴佩刀太张扬,所以都是藏在袖间的匕首。

  陈蕴拢眉,对方伸手,缓缓撩起斗笠的一角,涟卿愣住,“卓逸?”

  卓逸看了陈蕴一眼,又看向涟卿,“跟我来。”

  陈蕴也诧异看向涟卿,涟卿点头。

  城门外商旅往来诸多,早前陈蕴和涟卿抵达淮阳城外就是同商旅一道,眼下,这里也是一处商队,涟卿跟着卓逸上了马车,陈蕴守在马车外。

  “你怎么在这里?”涟卿问起。

  卓逸摘下斗笠,“我正想问你……”

  涟卿微颚。

  卓逸声音清冷,“我那天在城门外看到你了。”

  涟卿想起她和陈蕴、陈影刚回淮阳城的那一日,她是在商队的马车里,当时卓逸带着人骑马往城门口去,在临到城门口的时候,往城外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她当时也觉得卓逸是不是看到她了,但离得那么远……

  “什么时候回来的?”卓逸问起。

  “前不久。”涟卿低声,“你怎么会在这……”

  涟卿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城中一阵爆破声。

  涟卿和卓逸都僵住。

  陈蕴撩起帘栊,“四小姐小心。”

  陈蕴不敢走远去看,而且因为刚才的爆破声,导致城外一阵慌乱,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陈蕴伸手握住缰绳,防止马匹因为受惊而乱动颠簸。而卓逸也撩起帘栊的缝隙,看向外面,马车外,因为刚才的爆破声,已经有不少骚动,卓逸目光瞥向一侧乔装打扮的侍卫,侍卫会意上前。

  原本就是多事之秋,方才的爆破声后,涟卿只觉得一颗心悬而不落,整个人也都僵住。

  “别慌。”卓逸说完,又觉得自己这句有些多余。

  同旁人相比,她已经算不慌了。

  至少,眼下还冷静坐在这里,虽然没出声,但也没旁的慌乱之色。

  很快,侍卫折回,陈蕴也看向侍卫处,侍卫的声音压低,但语气中也有惊讶和慌张在,“听说是淮阳郡王府附近,不知道是不是淮阳郡王府……”

  话音未落,卓逸心头一紧,而身侧,原本还坐得住的涟卿忽然抖了抖,然后撩起帘栊就下了马车。

  “涟卿!”卓逸不敢高声。

  但人已经下了马车,卓逸跟上。

  “四……”陈蕴撵上,低声道,“四小姐!”

  “是王府附近!这个时候王府附近怎么会有爆破声!”涟卿声音中都在瑟瑟发抖。

  陈蕴也愣住,王府附近?!!

  是,虽然王妃说不要让四小姐再回去,但如果这个时候是淮阳郡王府附近的爆破声,又是这个时候!!

  陈蕴脸色也忽然一白。

  等卓逸也下了马车,身侧的侍卫也跟着上前,不知道城门处,谁喊了声,“淮阳郡王府失火了!大火了!”

  周遭纷纷传开,淮阳郡王府大火!

  涟卿脸色一白,什么也不顾得往城门处跑去。

  周围都是人,人挤人,有要入城的,有要出城的,守城的士兵也根本拦不住。涟卿和陈蕴,包括卓逸很快被人群冲开,涟卿唇色灰白,脑海里只有陈蕴告诉她娘亲的话,还有刚才侍卫口中那声,爆破声是淮阳郡王府附近,最重要的,是刚才那声淮阳郡王府失火,大火!

  涟卿不顾一切往城门口去,脑海里嗡嗡一片煞白,就似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没想,除了回家。

  家里还有爹娘,大哥,还有旁的人……

  涟卿明明没有哭,但眼泪止不住得往下落,似是根本没经过脑海中的意识,就这样不自觉地往下落。

  陈蕴想唤她,但是根本不好开口。

  眼见被人群越挤越远,陈蕴只能想办法挣脱周围的人群,“四小姐!”

  卓逸这处原本离得更远,但在人群的拥挤下反而离得更近,“涟……”

  卓逸伸手够到她的时候,见她转头,眼前都因为眼泪模糊成一片,呆呆看他,卓逸原本想说的话,莫名在这一刻咽回喉间,沉声道,“跟我来!”

  陈蕴见卓逸牵着涟卿往人群中挤过去,离城门口越来越近,然后是入了城门,往城中跑去。

  “四小姐!”陈蕴再唤一声,但声音也被周围人群中的喧嚣声音所淹没,陈蕴在人群的漩涡中挣扎往前。

  ……

  因为方才的爆破声,不少人潮都是涌向淮阳郡王府的,临近淮阳郡王府的时候,也确实见到附近火光冲天,还有不少救火的人。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看热闹的也好,着急的也好,救火的也好,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爹!娘!”涟卿脚下踉跄。看着火光冲天的淮阳郡王府,涟卿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卓逸也愣住,从未,从未见过这样的熊熊大火,大火外是扑救的人,也有想往淮阳郡王府中冲的人,都被驻守的士兵来了下来。

  而没有人会真正往里面冲进去。

  周围都是感叹声,喧嚣声,呼喊声,但整个府中却似悄然没有多少动静,甚至连府中是不是在扑救,到底什么情况都不知晓。

  而看呆的涟卿再顾不了旁的,卓逸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涟卿就冲进了府中,而驻守的士兵也根本没有来得及留意角落处冲进去的人!

  “回来!”有驻军大喊,但并无意义。

  卓逸只能跟着涟卿冲了进去,既而是刚刚赶到,看到火光冲天的淮阳郡王府,同时也难以置信的陈蕴。

  火势太大,刚刚冲入的陈蕴找不到方才冲进去的涟卿和卓逸。

  “四小姐!”陈蕴大喊。

  到处都是落下来的着火的木板,甚至是砖瓦,陈蕴终于见到涟卿的身影,一直同卓逸在一处,但陈蕴再上前,大火猛然扑来,烧伤了他左臂。

  涟卿脑海中都是“嗡嗡”的轰鸣声,顾不了旁的。

  在到处都是火海的淮阳郡王府里,周遭浓烟滚滚,呛人的烟雾近乎让人寸步难行,还要小心随处落下的火堆和木板,卓逸不敢大意。

  涟卿一面哭着,一面呛得咳嗽,是卓逸用手帕打湿了水递给她捂住口鼻前行。

  涟卿接过,两人已经往大火更深的地方去。

  之前光顾着慌乱,还有应对随处落下的火星,到眼下越往大火中去,才越发现蹊跷之处,周围已经大火冲天,但地上都是倒地的下人,侍卫,即便在熊熊大火中,都没有醒的迹象。

  这些人里,涟卿大都不认识。

  她离开淮阳郡王府一年时间,但这一年时间内,淮阳郡王府对外都是没有任何异象和征兆的,这些人是她离开之后,府中才新入的下人?

  她太多都不认识,也叫不出名字,偶尔一两个认识的,也都在昏迷不醒中。

  “刘叔……”涟卿看到其中一人,那是替府中整理花苑的花匠刘叔,但刘叔就倒在地上,她唤也好,甚至蹲下去推他也好,刘叔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涟卿心头骇然,满眼望去,好多这样的人都躺在地上,涟卿心头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摸对方的鼻尖——有气息!

  那就是还活着,但是昏迷不醒。

  难道,是中了迷药?

  涟卿皱眉,周围大火烧成这幅模样,到处都是浓烟滚滚,但是她怎么叫刘叔都一点反应没有,那迷药的份量不轻!

  “涟卿,这里!”卓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涟卿这才回神,起身,继续用沾湿的手帕捂着嘴角往卓逸身边去。

  见卓逸也蹲在一侧,然后目光看向她,涟卿上前,等看清卓逸身侧倒下的人时,整个人愣住,阿芜?

  是阿芜……

  “阿芜!阿芜!”阿芜是她的贴身侍女,从小,从小都是阿芜陪在她身边,她去到何处,阿芜都会跟着!

  那年年关的时候,阿芜闹肚子,所以才没有跟着她一道去寺庙,留在家中。

  就是那年去寺中的时候,家中出了事,二哥带着她到处逃窜,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她同阿芜分开,再没见到过!

  “是阿芜!是阿芜!”涟卿口中分不清是激动还是伤怀,还是因为叫不醒阿芜的慌张。

  卓逸和卓妍一直住在他们家附近,小时候起就经常来家中走动,所以卓逸认得阿芜,刚才才会唤她来。

  涟卿激动,但怎么都叫不醒,阿芜!

  卓逸伸手,对方是迷迷糊糊还有气息在,但涟卿叫不醒,也着急,可卓逸更冷静些,眼看着火势蔓延过来,如果再叫不醒就会被烧死。

  不仅阿芜,还有她和涟卿。

  “涟卿,火势太大了。”卓逸提醒。

  “阿芜!起来!阿芜!快起来!”她着急,她想伸手拽她,但失去意识的人想要拽走很难,涟卿不得不扔掉手中手帕,去拽她。

  卓逸看着她,想伸手帮她,但是知道,根本不可能带着人再走出去,卓逸低声,“涟卿……”

  “卓逸,快帮我,我搬不动阿芜,我搬不动她!”阿芜就似压垮她的那个稻草一般,涟卿双目含泪,但是扯不动,也拽不动。

  卓逸握住她手腕,低沉的声音道,“涟卿,火势太大了,走!”

  她慌乱摇头,“不行,我还找不到我阿爹,阿娘,还有哥哥。”

  卓逸微怔。

  她其实都清楚,不仅阿芜,还有旁人……”

  她喉间都是哭声,但周围浓烟太大,她刚哭了几声,又吸进了一口烟气,呛得闯不过气来。

  卓逸只能拉着她的手起身,“涟卿,必须走了,这里要塌了!”

  就算是淮阳郡王府,也经不住这样的大火!

  大火之下,这里很难不坍塌。

  涟卿开口,还想要说什么,屋顶却忽然塌了,径直砸了下来,若不是卓逸拉开她,她可能已经葬身在长着火翼一般的木梁下。

  卓逸没有旁的办法,径直背起她。

  她也咳得近乎喘不过气来,但在被卓逸背出去的瞬间,她看到远处倒在空地中的阿娘。

  “阿娘!娘!”她拼命挣扎想下来,但火势越来越大,方才的那处木梁断落之后,更多的屋顶和木梁断落下来。

  “我娘,我娘在那里!”她指尖剜紧掌心。

  卓逸背着她已然吃力,但听到她的话,还是震惊回头!

  陶姨!

  他昨日才见过陶姨!!

  只是转头时,眼看着大火忽得窜出几人高,卓逸险些被烧伤。

  大火中,涟卿哭得撕心裂肺,“娘!”

  卓逸也明显迟疑,是想该去救,还是走?要去救,恐怕三人都要葬身火海,但下意识里,人其实已经上前了。

  但眼前木板混着砖瓦一道落下来,卓逸不得不停下。

  就在此时,陈蕴撵上,“四小姐!”

  “陈蕴?”涟卿哭得眼前朦胧,“我娘!我娘在那里!是我娘!”

  陈蕴和他们进入王府的时间相差了一段时间,到处都是大火,眼下见到陈蕴的时候也浑身是伤,但陈蕴顾不得旁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真见到是淮阳郡王妃,他昨日才见过!

  大火包围中,那块屋顶随时都可能坍塌,那屋檐下的人必死无疑!

  陈蕴一惊,连忙朝她这侧道,“我去救夫人,世子,你先带四小姐走!这里撑不了太久。”

  话音刚落,卓逸来来不及叮嘱一声,陈蕴就已经转身冲入身后的火海当中。

  “陈蕴……”她呛得说不出话来。

  卓逸也高声,“陈蕴!”

  陈蕴的声音从火海中传来,“快走!这里要榻了!”

  已经冲进火海中,陈蕴的话更有说服力,卓逸知晓不能再拖了,卓逸咬牙,“涟卿,抱紧我。”

  涟卿抱紧他颈间,卓逸背着她朝苑外冲去,她更回头看向陈蕴处。

  虽然远,又隔着漫天的烟雾和火光,但因为紧张,所以她仍然看得清大火中陈蕴一直往前,踹开火堆,往娘亲身边去。

  涟卿眼中眼泪止不住!

  即便烟也熏得她快睁不开眼,但看到陈蕴到母亲身边,扶起母亲背在背上,又披了一层厚毯就往外冲的时候,她喉间哽咽说不出话来,“陈蕴……”

  正好卓逸背着她冲出了这处最危险的苑中,慌乱里,卓逸得以暂时喘了口气,也如同从火龙翻滚的火场中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但等两人转身,都看向身后,想看看陈蕴是否跟上来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也见方才身后整个苑中的建筑都在火海中轰然倒塌!

  卓逸和涟卿都僵住!

  这种僵住,就似天榻一般!

  “娘!陈蕴!”涟卿双目通红,发疯般往回冲。

  卓逸死死抱住她,“涟卿,不能去!”

  “娘!陈蕴!”涟卿不管他,拼命挣扎着,卓逸从没见过涟卿这幅模样,但火海之下,涟卿拥紧全身力气挣脱他,卓逸吃痛,但咬牙,就这样,他死死抱住她,不让她上前,眼底猩红,低沉隐忍的声音道,“涟卿!”

  “娘!”涟卿也终于停止挣扎,但整个人就似灵魂被掏空一般,除了哭,什么话都不说,也什么都说不出。

  卓逸看向眼前的熊熊大火,知晓有数不清的东西压在涟卿心底,如剜心蚀骨……

  *

  到随州是三日之后。

  涟卿醒来的时候,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四月,繁花似锦,好似另一处天地。

  屋门咯吱一声推开,卓逸入内,轻声道,“醒了?”

  涟卿看了看他,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日。”卓逸沉声,“哭了三日,然后睡了三日,眼下在随州。”

  随州……

  涟卿自然知晓随州,随州西秦国土的中央,无论下一步要去哪里,随州都是中心,交通四通八达,而且,这里有大批的驻军,就算有人要掀起波澜,在随州都不是容易事。

  “陈蕴呢?”她垂眸问起。

  早前的一幕,还如刀疤一样刻在心上,整个苑中的建筑都在火海中轰然倒塌的模样,让她夜不能寐。

  所以她哭了三日,三日都没合眼。

  到后来是没力气了,什么时候哭晕的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

  只是涟卿问完良久,卓逸都没有应声。

  涟卿心底倏然一空,缓缓转眸看向他,他才看着她开口,“火势太大了,认不出了……”

  这一句火势太大,认不出,好似再次将涟卿拽回梦魇当中。

  涟卿也不说话了。

  卓逸也低头,沉声道,“都认不出了,所有人……”

  沉默许久的涟卿,又开始低头哭泣。

  “涟卿。”卓逸唤了一声。

  但涟卿的哭声停不下来,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伸手去擦眼泪,也止不住,哭到想停下了,也根本停不下来,好似不知道该怎么办。

  卓逸心底仿佛钝器划过。

  卓逸看了看她,眸间神色渐渐敛去,低下头,安静在一旁陪着她,没有再出声。

  ……

  又是一连两日,涟卿整个人不说话,也不出声,一个人闷在屋中。

  第三日黄昏上,卓逸去楼下端了吃食给她,她才像是平静下来。

  “多谢了,卓逸,我正好饿了。”涟卿拿起筷子,也真像她说的那样,饿了很久,开始不停吃东西。

  卓逸看着她,有些话想说,又咽回喉间。

  “那天,怎么会在淮阳城外遇到你?”涟卿是饿了,一面吃着东西,一面问,“你怎么会忽然来淮阳城的?”

  她是因为要回家。

  但卓逸,他外祖母早就过世了,没理由再来这里。

  卓逸看了看她,在想要怎么回答。

  老爷子警告他,不要参合淮阳郡王府的事,但是他听说涟卿回西秦了,他怕她出事,所以即便爷爷告诫过他,他还是来了……

  但他不想告诉她,她问起,他淡声道,“路过。”

  涟卿直接,“我不信。”

  卓逸愣住。

  涟卿继续一面吃东西,一面道,“你一直不擅长撒谎,卓逸,你是特意来的。”

  卓逸:“……”

  卓逸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但他说不出口,他是因为她的缘故。

  “说吧,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涟卿继续低头吃东西,她不傻,如果卓逸是专程来的,一定知道什么,但是怕她知晓,不敢告诉她,涟卿继续道,“不用瞒我,我有心理准备。”

  卓逸顿了顿,如实道,“听说你回西秦了,西秦国中暗潮涌动,我怕你有危险,但老爷子不让我参合淮阳郡王府的事,我只能私下来……”

  涟卿握住筷子的指尖微滞,继续道,“那你还来?”

  卓逸不由皱了皱眉头。

  从小时候起,他就认识涟卿,很熟悉,也清楚她的语气和神色,方才那一声……

  卓逸拢眉,没有回答。

  涟卿也没有看他,而是继续低头吃着东西。

  “你打算怎么办?”卓逸问起。

  他带她来随州,无论去京中,回淮阳,或者是离开西秦都是折中处。

  才出了这样的事,他没办法替她做选择。

  从小到大,涟卿都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人,这种主见,是拿定了主意就不会被旁人左右的那种……

  卓逸问完,涟卿也正好吃完点心,放下碗筷,轻声道,“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有很多想明白了,也有很多没想明白,但还有更多的,明不明白都不重要了……”

  卓逸眉头拢得更深。

  “卓逸,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涟卿看他。

  卓逸沉声,“你想做什么?”

  涟卿伸手端起一侧的茶盅,轻轻放在唇边,吹了吹,轻声道,“淮阳郡王府,谁都不能白死。”

  卓逸愣住,似是有些意外,也有些难以置信得看向她。

  涟卿没有看他,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喉间轻轻咽了咽,然后,缓缓握在掌心之中,眸间盯着茶杯水面上的波纹,继续没有语气道,“娘让我离开西秦,不想让我继续留在西秦这段风波里,但却没想到,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她……谁都知道,淮阳郡王府偏安一隅,与世无争,但偏偏有人,要将我们一家逼上绝路。既然都想要我们一家的命,我偏偏不要如他们的意,既然想拉我进西秦这趟浑水,那我就不走了。淮阳郡王府的血债总要有人血偿,无论背后的人是谁,也无论背后有多少人,既然走不了,就不走了……”

  卓逸诧异看她。

  她放下掌心的水杯在桌面上,继续道,“小时候,爹娘带我去寺中,寺中的方丈说我身上有帝王气,爹娘吓得不轻,如今的天子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爹娘很清楚。我见天子的时候,天子特意再三问过我,是不是一定不要东宫的位置,我说是。但眼下不同了,我要这个位置……”

  涟卿目光从水杯上慢慢看向卓逸,“我要做东宫,做天子,我不要再看到身边的人流离失所,也不要再看到淮阳郡王府的任何人沦为刀下亡魂,这笔血债,谁欠的,谁要还……一定要还!”

  卓逸微讶。

  涟卿继续道,“淮阳郡王府是南边的宗亲,这么多下人,仆从,包括我阿娘在,怎么会这么容被迷昏?府中有人有问题……”

  卓逸看她。

  她沉声道,“这些都不是巧合,都是有预谋的,淮阳郡王府的人,是好端端让人烧死的,活活烧死的,有人做了局,有人里应外合,有人想要我性命,有人想要我活着……这背后有多方博弈,还有猜忌,我虽然不能窥得全貌,但我心中隐约有数。”

  卓逸低沉的声音道,“你想怎么办?”

  “失忆。”涟卿看他。

  他再度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我将计就计,说目睹淮阳郡王府的这场大火,但被人灌药失忆,失忆了,就记不起所有的事,旁人怎么试探,我都不可能记起,这样,他们之间就会相互猜忌,也会有各自的考量,这背后的人就会一个接一个出来,只有这样,我才能替淮阳郡王府的所有人讨一个公道。”

  “你要是真的失忆了,你怎么自保?”卓逸沉声。

  她重新握起桌上的茶盏,轻声道,“会有人来找我,我信他……”

  涟卿将手中书信递给他,“你替我,把这封书信送出去,他收到书信就明白了。这封书信就算被旁人劫走了,也看不出来任何东西……”

  “谁?”卓逸认真。

  涟卿温声,“敬平王,陈修远。”

  卓逸眸间微滞,陈修远,他是燕韩人,他怎么敢来?怎么会来?

  涟卿继续看他,“再帮我传消息出去,我是被人灌药失忆的,卓逸,多谢你,千里迢迢从京中来淮阳,但是从今日之后,你不要再参合其中的事情了,老爷子说得对,平远王府,应当置身事外。”

  卓逸攥紧掌心,“你就这么相信陈修远?他是燕韩敬平王,燕韩与西秦关系微妙,他敢来吗?能来吗?”

  “他会来的。”涟卿笃定,“等有一日,你见到陈修远,就都明白了。”

  卓逸淡声,“所以,你不直接告诉他实情,是因为万一你自己出事,他还可以全身而退,是吗?”

  “是。”涟卿并未隐瞒。

  卓逸起身,“那好,我等着见他,见他是不是真的会来。”

  ……

  当药碗喝完,手中还残留着方才的药碗的暖意。

  药性还未上来,涟卿依旧坐在窗前,看着窗外。

  她还是隐瞒了卓逸一条,她失忆,天子才会重新权衡早前和她的谈话,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记忆,天子会想维护她,因为她的处境,会让天子想起早前的自己,天子有自己想弥补的遗憾,而这种想要弥补的遗憾,就是她手中最好的武器。

  她被人灌药失忆,所有的牛鬼蛇神都会慢慢付出水面。

  她被人灌药失忆,天子才会亲自操刀,一点点,从背后将这些见不得光的揪出来。

  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天子也什么都没有,天子才会想要维护她,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所谓帝王心术,其实是心中最深的那份执念。

  她会天子走完想走的路,她会在西秦这片乌烟瘴气的泥沼里,重新拨云见日。

  她只能用天子这把刀……

  胃中的暖意渐渐升起,也伴随着额头的冷汗慢慢渗出。

  她躺回床榻间,脑海中的记忆,就似一盏盏走马灯,慢慢得慢慢得,在脑海中一点点抹去。

  从陈蕴,陈影,卓逸,卓妍,到儿时起就一起玩闹的二哥,让他们不要打闹的大哥,还有永远站在她这边的爹爹,还有,会在她月事不舒服的时候,陪着她一道说话的娘亲……

  这些,都一点点在心里擦拭而去。

  还剩年少时,那道清逸俊朗的身影,在冬日的暖阳里,翩若出尘……

  “冠之哥哥……”

  冠之。

  ……

  她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打抖,迷迷糊糊中,似做了一个冗长梦,醒不过来的梦。

  梦里浑浑噩噩,又如白驹过隙。

  漫长的画卷,一点一滴,如同浮光掠影,又在一个慵懒的午后,她看见那身天青色的衣裳,腰间环佩,掩不住一身清贵高然。

  他的声音莫名让她熟悉,她转眸看他时,他也正好抬眸看她。她似是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五官,面容犹若镌刻,他看向她的时候,眸间仿佛藏了万千荣华,让周遭黯然失色……

  她一定见过他。

  在所有她见过的人里,他一定是最特殊的那个。

  特殊到,她明明记不得,却仍然想靠近。

  ——它叫什么名字?

  ——没想好。

  ——好名字……殿下的猫好像同我投缘。

  ——应当是吧,它好像喜欢太傅。

  是啊,她也好像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