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婚后第一次闹别扭(修改)
桃夭见许凤洲不知晓, 并未多说什么,道:“那我问问三郎能不能悄悄回去。”
谢珩正在明德殿同三书六部的人议政。
心急的桃夭原本想要亲自过去见一见谢珩,又觉得今时不同往日, 两个人关起门来怎样过日子都行的, 可出了东宫的大门她得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若是自己这样贸贸然过去被臣子们瞧见, 定然觉得她这个太子妃不成体统,虽面上不说,心底定会嘲笑太子娶了一个寡妇也就算了, 还是个极不懂规矩的。同时也叫她阿耶同哥哥面上无光。
思来想去,她差了采薇,并嘱咐道:“他若是得了空你再上前询问,莫要给人知晓。”
采薇一一应下, 赶紧往明德殿方向去了。
她到时,殿内正忙着,隔着老远, 便听见里头的大臣正在争执银钱之事,便站在外头等。
等了约半个时辰,里头还没散,她怕桃夭等急了, 正考虑要不要先回去复命,当值的齐云恰巧路过, 瞧见她一脸焦色, 问道:“太子妃可是有要事找殿下?”
采薇只得将桃夭有事求见谢珩的事儿同他说了一遍。
齐云往殿内看了一眼, 见谢珩一脸严肃地端坐在大殿之上, 道:“近日事情极多, 恐怕还有得等, 不如你先回去向太子妃复命, 待会儿殿下忙完,我立刻通知殿下。”
“有劳齐卫率。”采薇十分感激地向他行了一礼,这才匆匆回去承恩殿复命。
正在殿内焦急等待的桃夭见她回来,忙问:“殿下可忙完?”
采薇摇头,将方才在明德殿门口发生的事情同她说了一遍。
桃夭只得按捺下来,将自己带来的箱笼造入库,并顺便了解一下东宫的人事以及赏罚制度。
待到忙完时,已经晌午。
采薇道:“可要传膳?”
桃夭看了一眼更漏,“殿下还没回来吗?”她知晓他忙,却不知晓他这样忙,连饭点到了都没时间回来。
采薇摇头。
桃夭道:“再等等吧。”
等了约半个时辰,饭点都过了,谢珩才自明德殿回来。
正坐在榻上翻阅账册的桃夭一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前,“三郎饿坏了吧?”言罢,赶紧叫人传膳,又湿了帕子服侍他洗脸净手。
原本在明德堂听那那帮人吵架,憋了一肚子气的谢珩一瞧见她,心里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又见她忙前忙后,心里一暖,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下次莫要等我一起用饭。”
“也没等多久,”桃夭从他怀里抬起头,“我方才还吃了一块点心垫肚子。”
谢珩轻轻蹭蹭她的额头,“无论如何,下次我若回来得晚,莫要再等了。”
她道:“我晓得了。”
膳所的人手提食盒鱼贯而入。
待摆好饭,谢珩牵着她坐到饭桌旁。
两人用完饭后吃了一盏茶,桃夭这才道:“我二姐姐身子不大好了,说是想要见我一面,我想回去瞧瞧,可以吗?”距离归宁还有好几日,也不晓得二姐姐如今什么情况,总得回去瞧一眼,不然她心里实在难安。
谢珩沉默不语。
桃夭以为他不答应,正要哄他几句,却听他道:“宁宁从前在家里出去玩的男袍有带来吗?”
桃夭楞了一下,摇头,“不曾带来。”那些衣裳都是曾出去玩时穿的,当时想着进宫后穿不着了,所以都没带。
他道:“我待会儿叫人去柔嘉那里拿一套衣裳还有腰牌给宁宁,晚些时候叫齐云送宁宁过去。”
桃夭自然知晓以太子妃的名义出宫不好,没想到他考虑的这样周全,抱着他撒娇,“三郎待我真好。”
他幽幽道:“好有什么用,江南来的女子至今都不肯同我生宝宝。”
桃夭捂着嘴笑。
他将她压在榻上,眸光落在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的雪白山峰,幽深漆黑的眼眸似簇着两团小火苗,缓缓俯下身去,却备她一把捂住嘴巴。
“三郎……”她睫毛轻颤,“我待会儿还要出去。”
他只得按捺下来,喉结发紧,哑声道:“还有三百五十二日,待到了日子,看我怎么收拾宁宁!”
“哪有人数着日子过,”她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圈着他的脖颈在他坚硬的下颌亲了一口,“长安的男儿怎这样小气!”
他眼底浮现出笑意,“那宁宁喜不喜欢?”
“小气也喜欢。”
她把细腻柔滑的白嫩脸颊贴在他温热的颈窝,咬着他的耳朵道:“想要同他过一辈子,生好多好多宝宝……”
他瞥了一眼她妆奁台最下面一层,想起里头的东西,“那,最喜欢吗?”
她乖巧“嗯”了一声,“最喜欢了。”
江南的女子,贯会甜言蜜语,哄得他心花怒放。
指不定到时他一碰,她就哭红了眼睛,求他莫要欺负她。
他又抱着她温存片刻,见时辰不早,召来宫中女官去凤阳阁借来腰牌。
谢柔嘉同桃夭身量差不多,衣裳穿上刚好合身。
谢珩打量着镜前唇红齿白的美貌小郎君,觉得她这样倒是极可爱的,道:“宁宁穿这个也好看,不如就叫尚衣局的人也做两套来。”
桃夭忙道:“哪里就这么麻烦,待我回去把从前的取来便是,衣裳都好好的,莫要浪费。”
他不禁失笑,“宁宁倒是勤俭持家。”
她斜他一眼,眼眸流转,“主要是长安的男儿实在太小气,我只吃了他家一块蟹黄毕罗,他便笑话我。”
“愈发刁钻!”他低下头咬她的唇舌。
两人又缠了一会儿,桃夭见他情动,不敢同他再闹下去,连忙按住他不老实的手,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珩见外头时辰确实不早,自己还有政务需要处理,差了一名小黄门去备马车。
趁着等马车的功夫,桃夭问谢珩,“三郎可记得我二姐姐?”
谢珩摇头,“宁宁为何这样问?”他从前不是处理政务,便是在道观内同国师谈道论经,并不曾接触过什么女子。
“我就是随便问问。”桃夭见他好似完全不认识二姐姐,也没再多问。
这时外头的小黄门来报:马车已经备好。
谢珩替桃夭理了理鬓发,将她亲自送到马车上,叮嘱,“早些回来。”
桃夭“嗯”了一声,“我会的。”
许家住的离皇城并不远,一个时辰后,马车自许家角门一路入府。
早已经得到消息的许凤洲早已经等在家中。
桃夭一见到他,便急问:“二姐姐如何了?”
“阿宁瞧了便知。”许凤洲也不多言,领着她便入了许怡宁所在的寒亭轩。
才进院内,一向鼻子灵敏的桃夭就闻到浓郁的药香,忍不住蹙眉。
怎么才几日的功夫,病得这样重?
这时里头听到动静的赵姨娘出来了。
她瞧见一袭圆领绯袍,生得唇红齿白的美貌小郎君楞了一下,随即认出是桃夭,知晓定是许凤洲请她回来,连忙上前正要向桃夭行叩拜大礼,被她制止。
桃夭道:“二姐姐可睡下了?”
赵姨娘抹着眼泪摇摇头,哽咽,“好容易才哄着吃了半碗药,又系数吐了出来。”
桃夭闻言连忙要进去瞧瞧,赵姨娘连忙道:“妾叫人先将里头清理一下,太子妃再进去。”
“不必麻烦。”桃夭说着抬脚进了屋子,才进去,更加浓郁的药香裹着热意扑面而来。
都五月中旬了,屋子里竟然还在点着炭火,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待她进了里间,瞧见倚在软枕上,短短几日瘦得眼窝凹陷下去,骨瘦嶙峋的少女,不知怎的,就想起初见时那个一袭鹅黄色衣裙,说话温声细语,十分鲜活的少女,嘴巴张了张,眼泪夺眶而出。
床上的少女这时睁开眼眸,气息微弱,“小妹来了?”
桃夭连忙上前将她伏在怀里,将她瘦得连手钏都挂不住的手藏进被窝里,哽咽,“二姐姐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许怡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散乱的额发,“叫小妹瞧见我这样丑。”
桃夭瞧见她这副光景,好似真的时日无多一般,才擦干的眼泪又涌出眼眶。“二姐姐一点儿也不丑,待养好了病,不晓得多好看。”
许怡宁瞧着眼前较之回长安时出落地更加明艳夺目的少女,想起她幼时也是这般,永远是众星拱月的存在,只要有她在,自己便黯淡无光,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她突然想起城外静庵堂慧岸大师说的话。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同的。
是啊,不同的。
好似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儿突然就散似然了。
许怡宁笑笑,眼底滑下一滴泪珠,“小妹总是这样心善,不晓得这世上坏人多。”
桃夭不懂她为何这样说,瞧见她不过说两句话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道:“二姐姐先歇歇,有什么话咱们等好了再说。”言罢,要叫人端药进来,却被她制止。
“我自己的身子我晓得,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好些年,我不想把它带到棺材里去,连死都死得不安宁。”
桃夭替她擦干眼泪,“我听着。”
许怡宁道:“小妹还记得当年咱们去金陵被歹人绑了的事情吗?”
“小妹当年掩护我逃走,叫我回去搬救兵,我一时鬼迷心窍,想着如果没有小妹就好了……”
“后来我告诉他们,我是自己逃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把小妹带到哪里去了。”
桃夭闻言愣住。
她本来以为二姐姐见自己,是为了谢珩,没想到却是说这个。
半晌,她有些艰难地问:“为什么?”
许怡宁眼眶里滚下滚烫的泪来,“我,很嫉妒小妹,我不过比小妹大了两岁,可小妹一出生,阿耶同哥哥就好像再也瞧不见我了。”
“我心里一直想,若是没有小妹就好了,那样阿耶同哥哥还有母亲就会一直喜欢我一个。”
“就因为我不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如小妹。”
“后来母亲走了,小妹日日哭得很伤心,所有人都围着小妹转。”
“我知晓我同小妹是不同的,可,母亲走了,我心里也很难过的。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的时候,也想有人来哄哄我。”
“可后来真没有小妹了,我发现好像阿耶同哥哥并没有更喜欢我,这些年,小妹不在家,这个家里,就好像缺了魂儿一样。”
她极虚弱,一番话断断续续说了将近半个时辰,说到最后,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少女紧紧抓着她的手,寸长的指甲几乎要陷进她肉里,睁大眼睛望着她,哽咽,“其实我心里明白母亲是疼我的,我不过是妾室所出,母亲却将我记在名下,到哪里都会带着我一同去。母亲待我这样好,我却要害她的亲生女儿。”
“小妹,也不晓得将来我到了地下,母亲会不会原谅我。”
“劳烦以后家祭时,小妹同母亲说两句好话,叫她莫要怪我,我知道错了……”
桃夭看着怀里因为激动,面颊泛着不正常潮红,泪流满面的少女,想起了自己刚流落到桃源村那一年,日日抱着娃娃坐在院子里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日子。
从前她总是觉得自己若是什么都记得就好了,这样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后来她同哥哥相认时,也非常遗憾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就连母亲生得什么模样都忘了。
如今突然觉得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就好像在听旁人的故事,也不会感到心痛,只是有些感慨。
桃夭替怀里的少女抹去眼泪,轻声道:“二姐姐说得那些我全部不记得,母亲若是真有在天之灵,也会原谅二姐姐。”顿了顿,又道:“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很好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不过没有关系,母亲那样爱我们,想来是不会介意的。”
怀中的少女闻言,突然捂着脸呜咽起来。
她到底是不如她的!
桃夭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哭睡着,小心将她搁在床上,又替她掖好被子,这才出去。
她一打开门便瞧见守在外头,一脸严肃的许凤洲同正在抹眼泪的赵姨娘。
赵姨娘忙问:“她还好吗?”
桃夭颔首,“刚刚睡下,待会儿再叫太医过来瞧瞧,总会好的。”
赵姨娘闻言,眼里又淌下泪来,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许凤洲,哽咽,“太子妃能否借一步说话?”
桃夭同她进了旁边的暖阁内。
门才关上,赵姨娘突然跪在桃夭面前,哭道:“妾身能不能求太子妃一件事?”
“有什么话说便是,赵姨娘这是要做什么?”
赵姨娘服侍了许贤一辈子,虽是妾室,可在桃夭心里一直是拿她当长辈看待。
她连忙要搀扶赵姨娘起身,赵姨娘却怎么都不肯起来,只是哭。
她只得道:“姨娘要求我做什么?”
赵姨娘哭道:“这个傻孩子这些年心里一直惦记着太子殿下,都拖到十八岁都不肯议亲,如今她快不行了,我想求太子妃请太子殿下来瞧她一眼。哪怕是走了,也走得没有遗憾。”
桃夭闻言心中一震。
她一直以为二姐姐不过是同其他长安的贵女一般,倾慕郎艳独绝的太子殿下,不曾想竟然有这样厚重的情意。
可谢珩说并不认识她。
不待桃夭说话,她再次伏地叩拜,“妾身知晓自己这个要求很无理,可妾身一辈子就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求太子妃看在妾身服侍了家主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成全她一次。”
桃夭瞧着哭成泪人的赵姨娘,沉默良久,道:“我会去同殿下说,至于殿下肯不肯,便是殿下自己的事情。”
赵姨这才肯起来。
待两人出了暖阁,桃夭便随着许凤洲出了寒亭轩,一路入了他的书房。
两人坐下吃了一盏茶,许凤洲打量着眼前眼睛微红,神色从未这般凝重的妹妹,问道:“你二姐姐还有赵姨娘同阿宁说了什么?”
桃夭并未将许怡宁的话告知许凤洲,而是问:“二姐姐从前见过殿下吗?”
许凤洲想了许久,迟疑,“三年一次春游,我瞧着她日日待在家中不出门,便带了她一起去。那次殿下也在。至于见没见过,哥哥也不是太确定。”
桃夭抿了一口热茶,低垂眼睫,“赵姨娘想请殿下过来看看二姐姐。”
许凤洲瞬间明白了桃夭的意思。
他眉头紧缩,“阿宁答应了?”
桃夭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我答应帮她问一问三郎。”
再多的她也不能做了。
许凤洲轻叹一声,“此事为难阿宁了。”
总归是自己的亲妹妹,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含恨而终。
只是太子在感情上极为小气,恐怕会不高兴。
桃夭见时辰不早了,道:“我是偷偷出宫,现在得回去了。”
许凤洲起身将她一路送到马车上。
临行前,他问:“你二姐姐是不是同阿宁说了当年走丢的事情?”
桃夭“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还是请御医再来瞧瞧,二姐姐今年才十八岁,往后的路还很长。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得向前看。”
许凤洲一脸心疼地看着她。
便是她不说,他心中也猜出了大概。当年从金陵回来以后,二妹妹便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足足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关了将近一年才肯出来见人。从前他只以为她害怕,直到阿宁回来后,才察觉出她有些不妥。
“哥哥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她望了一眼窗外晴好的天,颇有些感慨,“老实说,过去的那些事情我真是一点儿也不记得,听二姐姐说那些话的时候,反倒有些同情她。这些年我虽流落在外,可我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人,过得也一直很好。想来二姐姐这些年心底也一直备受折磨。”
许凤洲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人生一直在往前,遵循着自己的本心过日子,没有为任何人停留。
二妹妹却停在了几年前。
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免得出来久了他担心。”
提起谢珩,桃夭心里便升起一股暖意,与许凤洲道别后,便赶紧往宫里赶。
待回到东宫时已经是傍晚。
她才进去宫殿,便瞧见正端坐在案几后批阅奏疏,一袭便服的谢珩。
比之着公服时的威仪赫赫,一袭便服,眉眼矜贵的美貌郎君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文雅气质。
桃夭望着他一时出了神。
也不晓得除却二姐姐外,长安城内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将他默默记在心里。可他却一无所知,平白无故叫人家为他伤了心。
“怎么不进来?”
谢珩抬起眼睫看向门口正呆呆望着自己的小郎君,眼底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连忙上前将她牵着她的手进殿,与她一同坐在榻上,道:“我还以为宁宁要很晚回来。”
桃夭撒娇,“太想三郎,所以早早就回来了。”
“油嘴滑舌!”
他见她眼眶微红,像是哭过,蹙眉,“怎么了?二姐姐很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叫太医过去瞧瞧?”
桃夭道:“前些日子我阿耶已经请了太医去瞧过了,只说是心病,需要好好养着。”
谢珩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宁宁一定要同我讲。”
桃夭“嗯”了一声,把头搁在他肩上,握着他的手,问:“咱们今晚还去母亲那儿用饭?”
谢珩笑,“就怕宁宁吃不饱。”
除却出宫去燕子巷那晚,桃夭每晚同谢珩都要过去坤宁宫陪皇后用饭。
桃夭也笑了:“回来再吃些也是一样的,总归咱们去陪着母亲坐一坐也好。”
谢珩见时辰不早,“那咱们现在过去吧。”
谁知两人走到半道,户部临时有事觐见。
谢珩担心桃夭一个人应付不来,道:“我不晓得要多久才过去,若是宁宁不习惯,就先回去吧。”
桃夭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远远看了一眼,笑,“三郎去忙就行,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母亲又不会吃了我。”
两个人成婚是为了好好过日子。
他每日已经很忙很累了,不能还要分出心思来操她的心,长此以往下去,他心中定然也会觉得累。
若是日子过成那样,时间久了难免心生怨怼,也便没了意思。
谢珩心疼她这样体贴自己,柔声道:“我尽快赶过去,若是母亲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宁宁多担待便是。”
桃夭颔首,“去吧。”
谢珩这才离去。
桃夭目送他离去,这才坐上厌翟车,朝着坤宁宫方向出发。
她到坤宁宫时,皇后正一个人坐在殿中插花。
桌上摆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朵,殿内浮着淡淡花香。
皇后见她今日只有一个人,问:“三郎呢?”
桃夭忙道:“户部临时有事,三郎晚些时候才过来。”
皇后这才道:“坐吧。”
桃夭这才在一旁坐定,观摩她插花。
她刚回长安时曾学过一段时间插花,但是学得并不是太好。此刻瞧见那些娇艳的花儿在桌前美丽端庄的女子手里好似活了过来一般,一时忘了自己是否会失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直到把花侍弄好,皇后这才抬起眼睫,看向正托腮望着自己的桃夭,问:“太子妃总这么盯着本宫做什么?”
桃夭由衷道:“儿媳只觉得母亲生得真美。”
立在一旁的赵姑姑闻言楞了一下,掩嘴笑了起来。
十几年没有被人这样直白赞美过的皇后脸颊微微红了,轻咳一声,“胡说八道,成何体统!”
桃夭立刻站了起来,微微弯下粉白的颈,暗恼自己一时忘记她是皇后,忘了礼礼数规矩。
这时外头有宫人来报:太子殿下同安乐公主来了。
片刻,两人已经进入殿中,见桃夭站在那儿,皆愣住。
谢珩大步走到桃夭跟前,皱眉,“怎么了?”
桃夭没想到他回来得这样快,小声道:“妾说了不该说的话。”
谢柔嘉眼波流转,“嫂嫂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将阿娘气得脸都红了。”言罢,望向赵姑姑。
赵姑姑笑,“太子妃夸赞殿下生得极美。”
皇后瞪了她一眼。
谢柔嘉故作惊讶地看着桃夭,“嫂嫂嘴上这是抹了蜜吗?”
连自己平常都有怕母亲,没想到她胆子倒是大得很,竟然都不害怕母亲。
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的谢珩道:“不许取笑你嫂嫂,成何体统!”
谢柔嘉走到皇后身后,替她揉捏着肩膀,告状,“哥哥欺负我。”
皇后道:“没大没小!”
“阿娘如今偏心!”谢柔嘉斜了一眼,“有了儿媳,便不要女儿了。”
桃夭见皇后好似也没生自己的气,与谢珩对视一眼,抿着唇笑。
这时膳所的人已经摆好饭,一家子热热闹闹坐下吃饭。
坤宁宫几乎从不曾向今晚这样热闹过,赵姑姑不禁在心中感慨,太子妃倒真是性情中人,暖了一家子的心。
饭后,谢柔嘉连口茶都没吃就走了。谢珩同桃夭陪着皇后坐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儿子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皇后见他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做事,想要说两句关心的话,可总觉得别扭,只是道:“去吧。”
桃夭道:“母亲放心,儿媳一定会好好照顾三郎,必不叫他熬太晚。”
皇后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
不过十六岁年纪的女子像是在向她保证似的。
她淡淡道:“回去吧。”
谢珩同桃夭这才离去。
赵姑姑笑道:“怪道殿下非要娶她回来。这样会哄人,又懂事,又贴心的女子,谁不喜欢。”
皇后道:“小小年纪,贯会油嘴滑舌!”
赵姑姑笑,“可是哄得您很很高兴不是吗?”
皇后道:“光会哄人有什么样,得能担得起一个太子妃的责任才行。”且又是寡妇,至今外头的人还在笑话东宫太子。
赵姑姑道:“太子妃聪慧,您多教教便是。”
皇后沉默好一会儿,道:“这样也好。”
*
桃夭同谢珩回到东宫后,又吃了些东西。
吃饱后同谢珩在院子里消了一会儿食,便回去沐浴。
两人沐浴过后,桃夭见谢珩又要处理政务,忍不住问:“三郎平日里也总这么忙吗?”
“差不多,”谢珩道:“今晚不必陪我,早些睡吧。”
桃夭道:“时辰还早,我陪三郎坐会儿。”
谢珩其实也喜欢她这样坐在自己身旁,便是什么不说,心里也总是高兴的。
桃夭见他不反对,捧着一本账册挨着他坐下。
只是她的心思并不在账册上,时不时抬起眼睫望向正认真翻阅奏疏的男人。
谢珩头也未抬,问:“宁宁总这么瞧我做什么?”
桃夭道:“人人都道太子殿下郎艳独绝,我在想长安城内是不是有许多女子喜欢三郎?”
他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愣了一下,抬起眼睫看向正认真望着自己,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带着探究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宁宁怎么会想起问这个?”她是吃醋了吗?
桃夭道:“就是好奇三郎从前是什么样?”
谢珩道:“宁宁认识我时什么样,我从前便是什么样。”
桃夭想了想他从前的性子,倒是与现在有极大的不同。
谢珩瞥了一眼更漏,见时辰不早,道:“去歇了吧,不必陪我。”
桃夭道:“还不困,再坐一会儿也行的。”
谢珩只好接着处理政务。约过了半个时辰,不想她这么陪自己熬着,搁下手中的朱笔,把手递给她,“咱们歇了吧。”
桃夭这才把手搁进他掌心里,借势起身,同他进了帷幄。
宫内服侍的人熄了蜡烛,只留下几盏铜雁鱼灯。
谢珩将身边散发着若有似无的甜香的女子搂进怀里,问:“怎么回了一趟家,好像多了很多心事?嗯?”
“就是听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情,一时颇为感慨。”
她亲亲他,“累不累?”这几日日夜熬着都瘦了,她看着十分心疼,总想要叫他高兴些。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有宁宁陪着便不觉得累。”有她在,他心底觉得很踏实。
“真不累?”
她柔弱无骨的手贴着他结实微暖的腰身打转,很快将他握在柔软的掌心里,轻咬着他的耳珠,问:“不如今夜我来服侍珩哥哥好不好?”
原本还想早些睡的男人心里躁动,喉结滚动,“宁宁想怎么服侍我?”
她不作声,贴着他温热的身躯滑进被衾里去。
这种事情主动还是头一次,喘息渐重的男人根本经不住她这样勾引。
不知过了多久,眼角洇出一抹薄红,眼神有些迷离的男人伸手去推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神情可怜的女子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有些羞赧的男人把痰盂搁到她面前,又吩咐叫守夜的宫人倒了热茶,服侍着她漱了口,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半晌,他问:“宁宁今日怎么这样好?
“就是想要哄珩哥哥高兴,”她故意亲亲他的唇,本以为他会介意,谁知他又勾着她的唇舌吮吻。
一吻结束,他在她耳边学她,“娘子好香好香的。”
她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
他低低笑出声。
两人说了会儿话,桃夭道:“我二姐姐瞧着不大好,说是想要见一见三郎。过几日归宁,三郎能不能去瞧她一眼?”
谢珩闻言松开怀中女子,借着外头微弱的光,冷冷盯着正望着自己的女子,冷冷道:“宁宁方才那样卖力哄我高兴,就是为了叫我去见别的女子!”
前两日还说最喜欢他了,果然都是骗人的鬼话。
恐怕换成那人,她绝不舍得!
桃夭不曾想他这样大反应,伸手去拉他的手,却被他甩开。
她解释道:“我就是问问三郎,三郎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谢珩已经自床上起来,道:“先睡吧,我去外头看会儿奏疏再睡。”
言罢不待桃夭说话,人已经出了帷幄。
桃夭重新躺了回去,盯着帐顶发呆。
次日一早醒来时,谢珩早已经不在殿中。
采薇服侍她盥洗时,小声道:“殿下今日出门时面色特别不好看。”
桃夭道:“我昨天夜里惹了他不高兴。”
采薇很惊讶。
成婚这段时日,两人说是蜜里调油也不为过,怎么会吵架了呢?
桃夭没有作声。
早饭时谢珩并没有回来,只差了一个小黄门告诉他,说是不过来用早饭了。
桃夭沉默了许久,答了声“知道了”。
她一个人用完早饭后,又叫人拿东宫的账册来看。
快到晌午时谢珩仍是没有回来,桃夭搁下账册,吩咐采薇,“你去叫人瞧瞧殿下可还在议政。”
采薇立刻差了一名小黄门去明德殿。
一刻钟的功夫,小黄门来报:明德殿的大臣们都已经走了,只有殿下同裴侍还有许侍从在。
采薇忙道:“不若小姐亲自去请殿下回来用午饭。”
桃夭颔首,“也好。”
明德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谢珩将手里的奏疏丢到案几上,轻轻按压着眉心。
户部赵尚书道:“去年年初圣人在洛阳修了宫殿,年尾河南道好几个州郡雪灾,再加上江南道整修漕运,光是这三项皆费了不少银钱。”
谢珩皱眉,正要说话,听见外头宫人向太子妃请安的声音。
他往殿外头望了一眼,果然瞧见桃夭站在殿外,下意识想要起身出去,遂又想起昨晚的事情,又坐了回去,眼神不住瞟向殿下。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进来,眉头紧皱。
外面的人干什么吃的,日头这样大还不赶紧将太子妃请进殿内!
殿外。
原本要入殿的桃夭听见里头正在议政。
除却自己的哥哥与裴侍从,竟然户部赵尚书也在。
几人在说近日黄河决溢,河南道几个州郡受灾严重,需要赈灾之事。
她想起这几日谢珩因为此事夜里愁的睡不着觉,忍不住听了一耳朵。
户部尚书正在向谢珩哭穷。
她心道原来户部尚书这样大的官员,哭起穷来,比之从前她在桃源村时,一些女子哭起穷来倒是如出一辙,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核心都是一样的,俩字:没钱!
只不过村里人哭穷,话术浅白,这有学问的人哭穷,还要引据经典,将“没钱”两个字都说出花来。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端坐在上首眉头紧皱的男人,心想她光听一会儿就烦不胜烦,他日日这样,想来更加烦心,不由地心疼起来。
她正准备离去,里头的男人已经出来了。
他道:“宁宁怎么过来了?”
桃夭笑,“想三郎了,所以过来看看。”
谢珩昨夜憋了一肚子气瞬间消了一半,上前牵着她的手,道:“就快好了,稍等我片刻。”言罢,牵着桃夭的手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自己则坐到一旁的位置上接着与他们议政。
赵尚书见一贯矜持自持的太子殿下到了太子妃竟然这副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一国储君的威严,不禁想到上元节那日太子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太子妃的情景来。
从前旁人说太子殿下被太子妃始乱终弃,他心底到底是不信的,如今瞧了心中信了好几分,又见桃夭生得明艳夺目,坐在那里悠闲吃茶,一时想到江贵妃,便有了几分不喜,暗暗在心里道了一声“妖妃”,再次说起去年圣人在洛阳为贵妃修建避暑宫殿一事,话里话外暗指圣人挥霍无度,贵妃恃宠而骄,意在敲打太子妃。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他言语间的讥讽,一旁的许凤洲见他竟然当着自己妹妹的面说话如此难听,心里亦是难受至极,偏偏自己的妹妹同江贵妃一样都是寡妇,且他又没有指名道姓,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不住望向自己的妹妹,生怕她难受。
谁知她却面色淡淡,低垂敛眸,小口小口抿着茶,十分沉得住气。
谢珩何曾被臣子这样当场下过脸面,再加上他这样讥讽自己心爱的女子,如何忍得,正欲发作,突然听到坐在一旁的桃夭道:“既是灾情刻不容缓,不若赈灾的款项先从东宫的私库里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愣住。
桃夭见众人皆望向自己,微微红了面颊。
原本说得唾沫四溅的赵尚书把自己的唾沫星子憋了回去,憋了半晌,问:“太子妃可知晓赈灾需要多少钱帛?”
那样一大笔钱帛,可不是闺阁女子扯头花买首饰。
桃夭问道:“劳烦赵尚书说与我听听,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赵尚书故意往高了说,“大约需要帛五十万匹。”
他说完,果然见端坐在上首的女子一脸难色,心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可做起来就难了。
他正欲说话,就听她问谢珩:“此事妾可做主?”
“自然!”
谢珩望着桃夭,一脸郑重,“宁宁是东宫的女主人,东宫的一切宁宁皆可做主。”
桃夭松了一口气,对赵尚书道:“既是这么大一笔钱从东宫出,我要知晓钱花到何处,赵尚书须得写一份详细的单子给我,毕竟家大业大,少不得要精打细算。赵尚书意下如何?”这样钱帛有了去向,年底查账也好有交代,最主要她在桃源村时,常有官员克扣贪污赈灾的米粮,这样也可以让他们有个顾虑。
赵尚书还能如何,有人解了这样大的燃眉之急,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他没想到眼前比着家里最小的孙女大不了两岁的女子,不仅有这样的心胸见解,比他这个尚书还会精打细算,心中不禁多了几分佩服,也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觉到脸红,郑重向她行了一礼,真心实意道:“太子妃贤德,乃万民之福。”
一旁的许凤洲与有荣焉,瞬间腰杆子挺直不少,就连裴季泽也没想到桃夭会有这样的眼界,也对她多了一两分敬重。
待三人行礼告退后,桃夭见谢珩正望着自己,道:“三郎这样瞧我做什么?”
该不会是怪她自作主张,没有提前与他商量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