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求我
皇太子大婚, 新婚燕尔,眼见着午膳时辰过了,承恩殿的大门仍紧闭着。
守在外头的宫人也不敢进去打扰, 只偶尔听到里头传来的暧昧声响。
不知过来多久, 里头的动静才停下来。
殿内。
已经沐浴过后的谢珩自后殿出来, 走到床榻前将没了骨头似的女子捞进怀里,亲亲她有些红肿的唇,在她耳边悄声道:“宁宁好厉害, 一教就会。”
羞得面颊绯红的女子有气无力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却被他硬邦邦的皮肉咯了牙齿。
他低低笑出声来,召了人进来服侍她更衣。
采薇同白芷一入殿,瞧着里头的情景, 相互对视一眼,皆一脸喜色。
恐怕不出几个月,自家小姐便有了好消息。
毕竟将来东宫要进新人, 若是一举得男,有了皇长孙,自家小姐的身份地位也算稳固了。
饥肠辘辘的桃夭却并没有想到那处去,眼下只想填饱自己的肚子。早上已经拜谒过, 不需要再出门,她换了家常的衣裳, 又叫采薇梳了简单的发髻, 这才出去。
外殿, 正在榻上看书的谢珩见她出来, 这才叫人传膳。
因谢珩一向不喜奢靡铺张, 再加上桃夭除却甜食以外, 对其他吃食倒是极随意, 午膳也只摆了五六道菜,其中三四道菜,也都是桃夭一向喜欢的。
谢珩夹了一块蒸火腿搁到她碟子里,问道:“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这样便好。”桃夭笑,“咱们两个人能吃多少,莫要浪费。”
他嘴角微微上扬,“宁宁倒是很会持家,待过几日我叫人将家里的账册拿给宁宁看看。”
桃夭有些迟疑。
她原先刚同沈时订亲时,倒是学过几天管家,只是后来她被卫昭吓病以后,阿耶同哥哥心疼她,一时便放下了。
他作为东宫储君,比之相府更是家大业大,也不晓得她能不能管好。
他瞧见坐在对面的小小女子眉头紧锁,嘴角微微上扬,“宁宁别担心,只需要查查账册便可。”底下的事情自然有人处理,且他宫里头只有她一个,倒也没什么要操心的。
桃夭知晓他是在宽自己的心,乖巧“嗯”了一声,“我晓得。”
饭后,两人去小花园里消食。
今日天气好,日头晒在人身上暖洋洋,两人约走了两刻钟,一向都要午睡的桃夭便有些困倦,想要回去睡觉。
两人回到寝殿后,谢珩想起她午膳吃得那样少,着宫人备了一盏热牛乳同一碟糕点。
谢珩把温度适宜的牛乳递到桃夭手里。
桃夭吃了半盏牛乳后,谢珩夹了一个蟹黄毕罗递到她嘴边。
那蟹黄毕罗味道比家中吃得还要好,她吃了一个待还要再吃,谢珩便不许了。待会儿还要午睡,吃这么多总不好。
桃夭幽幽道:“小气。”
“我就是这么小气,”谢珩斜她一眼,“若是把我吃穷了可怎么好?”
不待她说话,他又道:“从前也不知是谁,吃糕点吃到胀肚子,哭哭啼啼地说宝宝在肚子里踢她。”
他不说还好,一说桃夭便想起从前那些糗事,脸颊不由自主烧了起来,轻哼一声,走到一旁的榻上躺下,拿背对着他。
谢珩见她羞恼,走到榻旁碗药伸手在她平坦的小腹处摸了摸,道:“让为夫摸摸,宝宝今日可有踢宁宁?”
榻上羞得面颊绯红的女子扭过身子瞪他一眼。
她生得娇柔,瞪起人来好似撒娇,谢珩一颗心被她瞪得酥麻,挨着她躺下,宽厚的手掌搁在她小腹上,轻声道:“也不知咱们的宝宝以后生得什么模样。”
闻言立刻就不恼他的桃夭转过身来,仔细端详着尽在咫尺的美貌郎君,白皙的指尖轻抚着他微微上扬的凤眼,笑,“若是眼睛生得像三郎就好了。”他的眼睛生得这样漂亮,若是眼睛生得像他,想来会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宝宝。
谢珩捉着她的指尖印下一吻,轻声道:“我倒觉得像宁宁极好。”
“真的吗?”最不经夸的女子弯眉嗔笑,“三郎觉得我生得好?”
“自然生得极好。”他斜睨她一眼,故作叹息,“只可惜江南来的女子不愿意同我生宝宝。”
她恍然大悟,一本正经道:“长安的男儿说这么多,该不会是要骗我现在生宝宝。”
原本并未这么想的谢珩眸色暗了几许,喉结滚动,“那宁宁上不上当?”
她笑,“才不上!”
“看我不收拾你!”他伸手去挠她痒痒。
那睡榻一个人睡宽裕,两个人睡便有些拥挤。闹着闹着,桃夭整个地趴在他怀里。
许是两人闹得太厉害,云鬓松散,面颊绯红的女子气喘吁吁地笑,“别闹了,我困了。”
他这才作罢,顺手将她发髻间摇摇欲坠的花钗拔了搁到一旁矮几,替她理了理发髻,道:“宁宁先睡,我要去趟宗正寺。”
说起宗正寺,桃夭便想起卫昭,迟疑,“他还关在里头?”
他“嗯”了一声,“待会儿去将他放出来。宁宁会不会不高兴?”毕竟他上次那样胡闹,恐怕将她吓坏了。
桃夭摇头。
都过去几个月了,她已经不生气了。再加上她进宫前哥哥已经同她说了皇室一些秘辛。他是自己夫君的弟弟,她这个做嫂嫂的,总不能一直生他的气。
不过……
她有些好奇,“公主很喜欢同他一块玩吗?”
听哥哥说皇后极讨厌江贵妃,为何靖王与公主关系会那样好?
她几回每回见到卫昭,他都是同谢柔嘉一块,反倒是极少见到公主同属意的裴季泽一处。
谢珩微眯着眼眸望着窗前那一抹柔和的光,道:“贵妃还是侯府夫人时,时常入宫在祖母身边尽孝。那时阿昭也总是一同跟着进宫,柔嘉一直同他要好。再长大些,他们一同读书,所以关系较旁人好些。”
好些事情,他其实猜得也不大准确,也不大好同她说。
顿了顿,又道:“阿昭他小时很乖,后来传出了那样的丑闻,再加上卫侯爷病重,他就好似变了个人一样。”他时常想起幼时那个生得如同女孩儿一样文静漂亮的少年,总是同妹妹一起,“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地跟在他后面。
桃夭并不晓得他心中想的那些,只以为是卫昭遭受了那样大的打击,才会性情大变,一时有些同情他。
只是,她有些好奇,“他时常同人打架吗?我瞧见他两回,他好似被人打的很严重。”
谢珩道:“他同人比拳。”长安城内有许多地下赌坊,旁人是为了赚钱,他则是为了发泄。
难怪!
她就说怎么会有人敢打他。
桃夭又问:“他见人就叫妹妹的吗?”
谢珩闻言面色一瞬间变得难堪起来,“什么意思?”
桃夭甚少见到他这样难堪的面色,吓了一跳,忙从他怀里起身,道:“他每回一见到我就叫妹妹,我就是觉得有些好奇。”
谢珩也知晓自己吓着她了,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问:“那日在城楼他与宁宁说了什么?”
桃夭摇头,“我不记得了。”那日她瞧见身着衮服,威风凛凛坐在马背之上的谢珩,满脑子嗡嗡作响,哪里又晓得卫昭同她说了什么。
“不记得也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谢珩坐起身,“宁宁先好好睡一觉,待睡醒后我便回来了。”
桃夭伸手圈着他的脖颈,笑,“三郎早些回来。”
谢珩心里一软,又重新躺回去将她抱在怀里,“待宁宁睡了我再走。”
桃夭这才阖上眼睫。
直到怀中馨香柔软的女子睡熟,谢珩将人小心搁在榻上,拿了衾被替她盖好,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这才出殿,命人备马去宗正寺。
宗正寺的寺卿没想到太子殿下大婚第一日竟往这里跑,怔愣片刻,连忙出去将人迎进寺内。
不待行礼,便听到太子殿下询问:“他近日如何?”
宗正寺卿知晓太子询问的是卫昭,忙回话,“一切安好。”卫昭身份特殊,虽然在上元节闯下那样的大祸,可上头没有发话,也只能好吃好喝伺候着。偏这个混世魔王,到哪里都是惹祸的性子,隔三岔五就偷偷就溜出去,待他们找得人仰马翻,次日一早又大摇大摆走回寺里来,瞧着比在自己家里还要逍遥自在。
谢珩道:“去将人带出来。”
宗正寺卿一听这话,便知晓太子殿下是来带他走的,立刻叫人去带卫昭。
一刻钟的功夫,卫昭便被带到谢珩面前。
卫昭见谢珩面色严肃地看着自己,神情懒怠地向他行了一礼,“听说殿下大婚,还未来得及恭喜殿下。”
谢珩冷睨了他一眼,“走吧。”言罢,看也未看他一眼,大步朝外头走去。
卫昭斜睨了一眼宗正寺寺卿,嘴角上扬,“咱们下次见?”
宗正寺卿闻言笑得比哭还难看。
宗正寺外早已经为卫昭备好了马。
卫昭翻身上马,紧跟在谢珩后头。
谢珩并没有往皇宫赶,而是朝着钟楼的方向去了。
两刻钟后,两人到了钟楼前,一前一后上了城楼。
钟楼上的风大,吹得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
卫昭将半个身子探出城墙,问道:“太子殿下特地将微臣叫到这里来,是还在恼微臣上次将许小姐推下城楼?也想要将微臣推下楼去?”
谢珩斜睨他一眼,“阿昭现在应该称呼她一声太子妃。”
卫昭楞了一下,随即笑道:“太子殿下始终与他不同的。”在全长安面前丢了那样大的脸,还硬要将她娶回去做太子妃。
负手而立的谢珩并没有应他的话,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长安城。
此刻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笼罩在熙熙攘攘的长安城上,似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半晌,他道:“柔嘉马上就要及笄,圣人准备为她赐婚。”
卫昭冷笑,“是那个心眼多如毛孔的裴季泽?他有什么好?”
谢珩面色愈发凝重,转过脸望着他,冷冷道:“阿昭,她也是你妹妹。”
卫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薄唇紧抿。
谢珩瞧见他的神情,心里的猜测得到验证,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盯着卫昭看了好一会儿,缓缓道:“过了七月你今年便十八了,总不能一辈子混下去。去军营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别荒废了自己的光阴。”言罢转身要下城楼。
卫昭追上去,哑声问:“人人都看不起我,太子殿下为何要对我这个野种这么好?”这些年他故意同眼前的人作对,可他却从来没有真生他的气。
唯一动了真格的,还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子。
他虽混,可也知晓谁待自己真心好。
谢珩回头看他一眼。
这些年总爱欺负人的少年如同小时候每次犯了错一般,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无助而彷徨。
谢珩知晓自己开解不了他的心结,道:“我不晓得他们说的什么野种,只晓得年幼的时候便跟在我身后管我叫哥哥的卫家九郎。”言罢便下了城楼。
卫昭呆呆地站在原地。
卫家九郎……
卫家九郎!
谁还承认他是卫家九郎!
他亦不配做卫家九郎!
谢珩才到一楼,便撞上策马而来的谢柔嘉。
谢柔嘉翻身上马,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急问:“他们说太子哥哥把阿昭带走了!”
谢珩皱眉,“下个月你就及笄了,总这么同他到处跑,成何体统!”
谢柔嘉一脸不在乎,“及笄我便不能出来玩了?皇宫就像一个牢笼,我才不要待在那里!”
谢珩盯着她不作声。
谢柔嘉甚少见到他这般严肃,心底总归有些害怕,忙道:“我上去看看阿昭就回宫去。”不待谢珩答应,她人已经迅速上楼去了。
才上去,就看到卫昭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
谢柔嘉大步走到他面前,这才瞧见他竟然哭了。
她急了,“是不是太子哥哥欺负你了?”
卫昭哽咽,“妹妹,这个野种,也不是我非要做的。”
谢柔嘉踮起脚尖帮他擦干眼泪,哄道:“我晓得不是阿昭的错,都是他们不好!”
这世上的大人最坏了!
*
谢珩回到东宫时已经是傍晚。
他往帷幄内看了一眼,问采薇,“太子妃还睡着?”
采薇颔首。
这时里头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采薇,我口渴。”
采薇赶紧倒了杯水,正要送进去,谢珩已经接过来,道:“都下去吧。”
殿内服侍的宫人鱼贯而出,谢珩端着茶水入了帷帐内。
榻上才刚刚睡醒,青丝披拂在肩上的女子一瞧见是他,笑了,“三郎怎么那么快回来?”
“去了一趟宗正寺而已。”
原本很是烦心的谢珩一见到她心情便好了,走到榻旁坐下,伸手将轻薄的寝衣滑落,露出大半个雪白香肩的女子揽进怀里,把水喂到她嘴边。
待她吃完水,谢珩把杯子搁到一旁,低下头轻吻着她雪白背部的红色蝴蝶胎记。
“三郎……”
怀里香软的女子睫毛轻颤,“我,我要起来了。”
她总这么懒,也不晓得传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他“嗯”了一声,炽热的吻滑到她的雪白修长的颈侧,宽厚的手掌也滑进寝衣里。
一会儿的功夫,怀中原本还在抵抗的女子瘫软在他温暖结实的怀里,微阖着眼睫,轻咬着红唇。
他突然停下来。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一颗心好似没了着落处。
他瞧着眉眼沾染了情欲,却偏偏生得极其天真的女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想要珩哥哥吗?”
她轻咬着红唇不作声,漆黑眼眸里沁出水雾,就连鸦羽似的睫毛都变得湿漉漉,分外惹人怜爱。
他已经抽回手,慢条斯理地帮她穿好衣裳,在她留有齿痕的红唇上印下一吻,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瞪他一眼,要从床上起来,却被他拉到怀里,笑,“再躺会儿。”
两人在床上依偎着躺了一会儿,桃夭见投递在窗口的光线一寸寸暗下去,问:“咱们今晚在哪儿吃饭?”
“怎么这么问?自然是在咱们家里。”
好像与她成婚,东宫不再是冷冰冰的宫殿,而是温暖的家。
谢珩将她柔滑的漆黑发丝缠绕在冷白的指骨上,“还是说宁宁想要出宫去吃?”
按理来说,才刚刚成婚,须得等到三朝回门才能出宫去,不过若是她想,他可以偷偷带她溜出去。
“自然是不是,”桃夭自然也知晓这几日是哪里都不能去,解释,“我以为今晚要陪父亲母亲用饭。”
她在家里时,除非许贤晚上不在家中用饭,否则晚饭总是一家子一起用的。
谢珩道:“并不用。”
他自搬进东宫以后,极少同母亲一同用饭,更别提圣人,除非饮宴,否则从不在一处用饭。
桃夭迟疑:“也不晓得母亲一个人在宫里用饭会不会闷得慌,公主晚上陪母亲一起吗?”
谢珩从前倒不大想过这个问题,心中一动,问:“若是宁宁愿意,咱们今晚可以陪母亲用饭,怕只怕宁宁会有些不习惯。”
她才嫁进来,总有个适应的过程。
桃夭好奇,“母亲吃饭时会凶人吗?”不过是一起吃个饭,能有什么不习惯?
谢珩笑,“母亲是世家女子,自幼谨遵庭训,自然不会凶人。”他印象里,母亲克制内敛,除却同父亲总是争执外,再不顺眼的事情也不会表现出来。他唯一一次见她同人吵得不可开交,便是为他讨要赐婚旨意的那次。
思及此,他道:“那要不咱们今晚去陪母亲用晚膳?”
她粲然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好。”
她不喜欢一个人用饭,怪孤单的,想来母亲也是一样的。
谢珩立刻差了一个小黄门去坤宁宫知会一声。
靠看书打发时间的皇后没想到谢珩要过来用晚饭,楞了好一会儿。
两母子上次用饭都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且那次还是因为他怕自己吓到他媳妇儿,才特地陪自己用饭,不曾想今日这样的日子竟然要过来陪她用饭。
赵姑姑笑,“小姐的新妇倒是极贴心的。”小姐虽同殿下关系缓和些,可在这些小事情上却是顾及不到的。
想来定是太子妃主动提及,殿下这才派人通知。
女儿不够贴心,日日都在外头玩,莫说早晚请安,时常好几日都见不到人影。每回听到她的消息,多是闯祸被人告状。
本就夫妻失和的皇后心底总归是寂寞的。
她原本瞧着自己的儿子这样怕自己欺负他媳妇儿,婚后定是待她更加疏远,没想到新婚头一日,他还能顾及到她这里。
她面上虽淡淡的,心底总归是高兴,吩咐道:“去叫小厨房多加几道菜。”
顿了顿,又道:“去瞧瞧公主在不在,将她也请来。”
赵姑姑连忙差了小黄门去。
两刻钟后,小黄门来回:公主并不在凤阳阁内。
皇后闻言眉头紧皱,道:“快要及笄,还这样疯玩,简直是不成体统!”
安乐公主一向如此,赵姑姑一时也不晓得怎么劝,这时外头的小黄门来报:太子同太子妃过来了。
正说着,谢珩同桃夭已经进入殿内。
此刻外头早已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皇后瞧见他二人携手进来,不知怎么就想到自己刚成婚的时候。那时他同她的关系也算是极好,她走到哪里,他的眼睛便追到哪里去,一时之间,心中思绪万千。
直到二人向她行礼,她才回过神来,神色淡淡,“怎么突然就想起过来用饭了?”
谢珩道:“宁宁怕阿娘一个人用饭无聊,所以想陪阿娘一起。”
皇后闻言淡淡扫了一眼桃夭,“离得这样远,倒也不必这样麻烦。”
桃夭以为她不高兴,心中有些忐忑。
一旁的赵姑姑见状忙叫人传膳。
膳所的人领着食盒鱼贯而入,很快桌上便摆好菜。
三人落座以后,宫人开始布菜。
桃夭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菜色极丰富,只是几乎每一道菜里都搁了花椒调味。
她自幼在江南长大,饮食虽称不上清淡,可是花椒是不怎么吃的。本以为谢珩同自己一样,没想到他是很能吃得辣,想来定是为了迁就自己才会如此。
她望着大多搁了花椒的食物,一时不晓得如何下筷。
谢珩知晓她不吃这些,正欲叫小厨房另外做些来,她立刻在桌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如此,用筷子夹了唯一一道没有搁花椒的鱼来吃。
皇后并不知晓她不吃这些,特地准备这样丰盛的菜来招待他们。她若是挑三拣四,岂不叫人说她不知礼数。左右一顿饭不吃也饿不死,她回去吃也是一样的。
谢珩自然也知晓她贯会替人着想,到了宫里更是步步小心谨慎,一时心疼不已,不待宫人布菜,挑了鱼腹上最鲜嫩的肉搁在她碗碟里。
她感激地看看他,安静吃饭。
直到所有人都搁下筷子,她心底才松口气,忙也跟着搁下筷子。
皇后扫了她一眼,见她一晚上几乎没有动过菜,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心里泛起了嘀咕。
待撤了饭菜,吃茶时她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桃夭,眉头蹙得更紧。
桃夭也注意到她的目光,也不晓得自己吃饭时是不是哪里的规矩做得不对,有些坐立难安。
谢珩这时搁下手中的茶盏,道:“那儿子就先回去了。”
皇后瞥了一眼外头,见时辰其实还早,只是她已经惯了他这样,便道:“去吧。”
桃夭跟着谢珩站起来,道:“那儿媳明日一早再来向母亲请安。”
原本想要叫她明日不要来的皇后不知怎的就“嗯”了一声。
两人这才行礼告退。
赵姑姑亲自将他夫妻二人送出宫外。
她才回殿,便听到皇后问:“她怎么那么喜欢吃鱼?”满满一桌子菜,她就只动了那碟鱼肉。
赵姑姑迟疑,“太子妃自幼在江南长大,想来是极爱吃鱼的。”
皇后道:“太瘦了。”
赵姑姑倒也没觉得桃夭瘦。她虽瞧着还稚嫩,可该有的地方都有,恰是男人最喜欢不过的身形。
不待她说话,皇后道:“待会儿去库里挑些补品送过去。”
赵姑姑笑,“皇后既然想要对太子妃好,为何方才不同她多说说话?”瞧方才把人吓的。
皇后不承认,“本宫不过是怕她以后生不了孙儿。”
她那样瘦,又吃得那样少,那怎么行呢!
*
桃夭同谢珩才出东宫,谢珩便问:“是不是方才没吃饱?”
“不及在咱们自己家里吃得饱。”桃夭实话实说,“是不是我不该过来?我瞧着母亲不大高兴。”
“怎么会,”谢珩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母亲今晚很高兴。”
桃夭很是惊讶,“三郎是如何瞧出来的?”
谢珩笑道:“母亲若是不高兴,吃两口便搁下筷子了。今日母亲却吃了许多,说明咱们来陪她吃饭,她心底是很高兴的。”
“真的吗?真没有瞧我不顺眼?”桃夭很是不相信,随即又想起从前谢珩也是那样的性子,什么都藏在心里,指不定就是真的,心中不免心疼她,“那若是母亲没有不高兴,咱们以后晚上经常来陪她用饭?”
谢珩道:“我并不是时时得空。”
政务很忙时,他晚饭有时候都在明德殿同臣子们一起用了。不过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以后再怎样忙,总要抽出时间陪她一同用饭。
桃夭道:“那我一个人来也是一样的。”他那样忙,不能总事事照顾她。
她得努力学着去当好一名太子妃。
谢珩斜她一眼,“宁宁不怕?”
她在此处远不必在家中自在。他不想她为了帮自己尽孝,将自己活得那么拘谨。
“怕的。”桃夭笑笑,“那就再等等,等我不怕了再来。”
他嘴角也止不住上扬,“好。”
二人回到东宫,谢珩吩咐人做了些吃食,又陪着桃夭用些。
两人才吃完饭,坤宁宫的女官带着补品上门了。
桃夭瞧着一大堆专门拿来给女子补血气的药材,心中很是惊讶。
待女官走后,她问谢珩:“怎母亲送来这样多东西?”
谢笑,“大抵是想宁宁养好身子生宝宝。”
说起这个,桃夭有些担心,“那若是我一直不生,母亲会不会不高兴?”她既与他有了约定,生宝宝自然是一年以后的事情。
他亲亲她的脸颊,道:“此事我自会处理,宁宁不必担心。”
桃夭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在院子里消了一会儿食这才回殿。
两人沐浴过后,谢珩叫小黄门去平日里处理朝政的明德殿将这两日积压的奏疏拿过来。
自后殿出来的桃夭见他批阅奏疏,便在一旁伺候,见他缺什么,便递到他手里去。
谢珩忙起来常常忘记时间,直到坐在一旁的女子没了动静,他凑过去一看,发现她竟然睡着了,扫了一眼更漏,这才发现快到子时,将她抱回到床榻上去。
才搁在榻上,她便醒了,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三郎怎么还不睡?总这么熬,都把身子给熬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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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亲她的唇,“宁宁先睡。”
“已经很晚了,三郎明日再忙好不好?”她捉着他染了墨香的手搁在脸颊上,撒娇,“三郎不在,我睡不着。”
他心中一动,陪着她一块躺下,将她揽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那便明日再做。”
她勾着他的脖颈,亲吻他坚硬的下颌,将他勾得欲罢不能。
他哑声问:“宁宁是不是想要夫君?”
“没有,”怀里软香的女子眼睫轻颤,“我就是想要亲亲三郎。”
“我不信,”他亲亲她的唇,“宁宁想不想?”
“不想……”
“那就睡吧。”他果然老实了,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睁开被泪意浸润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果然睡着了,把脸埋进他怀里。才阖上眼睫,谁知原本闭上眼睛的男人低低笑出声来。
她这才发现他是装睡,气得故意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不肯再搭理她。
他轻声问:“宁宁不高兴了?”
她不搭理他。
他轻吻着她的脖颈,咬开了她雪白脖颈处的绯红缎带,一会儿的功夫,榻上的女子便有些受不住,漆黑眼眸沁出水雾,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喉结滚动,“想?”
她把滚烫的脸埋进他滚烫结实的胸膛里。
一夜温存。
新婚第一日便这样圆满过去。
如此过了三日甜蜜的日子,第四日谢珩便要正常朝会。
早会结束后,两人用完早饭,他要去明德殿议政。
才刚刚成婚的桃夭也有许多事情要忙,不过头一件便是吩咐宫人同小黄门帮着把自己的箱笼,妆奁搬到太子妃所居的承恩殿去。
待谢珩自明德殿议完政事,见差不多已经快到晌午饭的时间,想着要回去陪桃夭用午膳,便叫人把奏疏抱回东宫处理。
谁知他才踏进进宫殿,便发现里头有关桃夭的东西几乎已经搬空,当即召来宫人询问,“太子妃呢?”
宫人瞧太子面色不大好看,忙道:“按照祖制规定,第三日太子妃便要搬去承恩殿居住。”
谢珩闻言立刻去了承恩殿。
才进去,采薇正要禀报,被谢珩制止。
他放轻脚步走到殿内,见桃夭正在妆奁台前收东西,好像正是自己送她的书信与草编蚂蚱,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走过去从背后将她拥进怀里。
吓了一跳的桃夭手一松,怀里的匣子“啪”一声掉在地上。
谢珩瞥了一眼滚了一地的东西,眼底的笑意顿时凝固了。
是一幅沾了血渍的画轴以及一地枯黄的草编蚂蚱。那些蚂蚱编的各个完美,远不是妆奁台上同书信搁在一块的极丑的蚂蚱能比拟。
桃夭回头,拍拍自己的心口,“吓死我了,怎么这么早回来?”她还以为他至少要到晌午才回来。
谢珩淡淡“嗯”了一声,“怎么搬到这儿来了?”
桃夭圈住他的腰,笑,“左右不过两步路,也很近的。”若是她一直住在他殿中,恐怕到时候外头的人都要笑她这个太子妃不懂规矩。
他没有作声,又瞥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了?”
“差不都了,只差将带来的东西造册入库。”她松开他,弯腰将地上的东西小心收入匣子里,又用袖子擦擦画轴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十分爱惜地搁进匣子,锁进妆奁台下面的柜子里。
直到她将东西放好,见他面色不大好看,问:“三郎怎么了?”
“无事,”他牵着她的手走到榻上坐下,“就是想要同宁宁说说三朝回门的事。”
说起这个,桃夭正想要问他的。宫里到底不比民间,说是三朝回门,可还要司天局占卜,选好日子才能回去。
她迟疑片刻,道:“我阿耶同哥哥到时时常见到,我不担心的。只是我阿耶阿娘许久不见我,未免心中记挂着。”
谢珩道:“此事我自幼安排,咱们先去用饭吧。”
他事事妥帖,桃夭自然信得过的。
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笑靥如花,“都听三郎的。”
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问:“宁宁喜不喜欢我?”
“自然喜欢啊。”她拍拍他的背,“怎么了?”
“无事。”他抱了她一会儿才松开,“咱们先去用午膳。”
午膳过后,原本桃夭要回去熟悉东宫的人事制度,以便早些肩负起一个太子妃的责任,却被谢珩拉到殿中,陪着他一块批阅奏疏。
只是桃夭习惯午睡,陪着不到两刻钟,便有些犯困,被谢珩哄着去午睡。
待到再次醒来时,见谢珩正躺在她身侧。
她见他身上换了便衣,眼睛亮了亮,“三郎要出宫?”
他“嗯”了一声,将她扶起来,“咱们去燕子巷看看他们。”
这段日子忙着成婚,桃夭已经半个多月没来燕子巷了。
马车在燕子巷停下来时,已近黄昏。
院子里的宋大夫打开门一瞧见站在外头的桃夭与谢珩,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
桃夭还未说话,眼泪就已经涌出眼眶,连忙偏过脸拿袖子拭了拭眼角,这才进去院子。
正在厨房里煮饭的莲生娘听到动静,也匆匆跑了出来,一瞧见是他们两个回来,赶紧迎上前去,话还未出口,眼眶便湿了。
桃夭忙抱抱她,“阿娘别伤心。”
莲生娘哽咽,“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桃夭觉得她这话说的十分奇怪,忙道:“怎么会呢,这里是我的家,我总要回来的。”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自己这样入宫,好似将他们丢了一样。
莲生娘又看看谢珩,未语泪先流。
不待谢珩说话,宋大夫忙对莲生娘道:“你总这样哭,孩子下次都不敢回来了。”
莲生娘连忙擦干眼泪,牵着桃夭同谢珩的手进了屋子,又赶紧同宋大夫摆了饭。
吃饭时,莲生娘总盯着谢珩瞧。
谢珩问:“怎么了?”
莲生娘忙道:“阿娘就是有些想你了。”说着说着,微微红肿的眼眶又沁出泪珠。
谢珩伸手替她揩去眼泪,道:“以后我们会常回来的。”
莲生娘点点头,“好。”
饭后,桃夭将宋大夫瞧瞧叫到一旁,问:“上次阿耶进宫观礼是怎么同阿娘说的,阿娘没有起疑心吗?”
宋大夫忙道:“我同她说莲生如今做了大官。她本就糊涂,便也信了。”
桃夭松了口气,“那就好。”
如果可以,她希望阿娘一辈子什么也不知晓。
她又道:“我怎觉得阿娘比之前多愁善感。”
“人年纪大了,总想着儿女在身边,是会这样的。”宋大夫转移话题,“那你习惯吗?他待你好吗?”
桃夭笑,“他待我很好,总会习惯的。”
宋大夫不住点头,“那就好。以后没什么事儿就不要出宫,免得给人说闲话。”
桃夭听了眼泪又涌出眼眶。
宋大夫忙劝,“才刚刚成婚,不能总这么掉眼泪。”
桃夭赶紧擦干眼泪。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听到莲生娘催促,这才回屋去。
四个人说了会儿话,莲生娘问谢珩:“今晚要在这儿过夜吗?”
谢珩颔首。
莲生娘闻言十分高兴,忙站起来,“那阿娘去给你们铺床。”
待到铺好床,谢珩这才牵着桃夭回屋睡觉。
才进屋子,桃夭便扑进谢珩怀里,紧紧抱着谢珩的腰。
“怎么了?”他轻轻拍拍她的背。
她哽咽,“谢谢三郎给了我阿娘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若不是他,她都不晓得阿娘这辈子该怎么活下去。
她才半个多月没回来,心底就好似缺了一个口子,莲生哥哥那么多年不回家,阿娘的心该有多痛。
谢珩道:“我也该谢谢她,谢谢她叫我知晓被人疼爱是怎样的滋味,也要谢谢宁宁,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如果不去江南走一遭,他便不知晓这世上有一个叫桃源村的地方,也就不会认识一个叫宋桃夭的女子,与一个将他当作亲儿子来疼爱的母亲,那他这一生所拥有的情感该是多么贫瘠匮乏。
她从他怀里抬起脸,“那我以后还可以这样经常回来吗?”
他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珠,“求求你夫君。”
她道:“求求夫君。”
他扬起眉弓,“没有诚意。”
她不解,“怎样才算有诚意?”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床上求才算有诚意。”
她乖乖地惦记脚尖去亲他的唇。
翌日一早,还在睡梦中的桃夭被谢珩从床上捞了起来穿好衣裳,人还迷糊着,就已经被他拉着出去洗漱。
待洗漱完才清醒些,正要问问他下次几时回来,莲生娘拉着她的手道:“你莲生哥哥昨晚同说,以后每逢五就带你回来来住。”
累了一晚上的桃夭幽幽地望向谢珩。
这个骗子!
他轻咳一声,仰头看天,“那咱们回去吧。”
直待两人走过进马车
待桃夭同谢珩回到马车上,她坐在角落里不同他讲话。
谢珩将她拉坐在怀里,问:“还生气?”
她轻哼,“我从前怎不知三郎这么会骗人?”
他亲亲她的脸颊,“我也只哄了宁宁一个。”不待桃夭说话,他又道:“昨日下午司天局已经算了日子,十日后宁宁便可以回门。”
满腹坏水的男人,惯知晓拿捏旁人的弱点,只一句话,桃夭便没了脾气。
看完了耶娘,自然也要回去看看阿耶同哥哥,她总不能厚此薄彼。
只是还未等到她归宁,这日许凤洲特地来见她。
许凤洲虽时常出入东宫,但都是在明德殿内,两人并未打过照面。
许久不见他的桃夭十分高兴,一见到人便嘘寒问暖。
许凤洲见她气色极好,便知晓她婚后过得极好,便也放下心来。
桃夭见他神色有些凝重,问:“可是家里有事?”
许凤洲颔首,“你二姐姐不大好了。”
桃夭呆楞住。
她虽同二姐姐不亲近,可到底血浓于水,乍听到这个噩耗,心也跟着揪起来,“什么叫不大好了?”
许凤洲道:“大夫说她是心病。她说她想要见见阿宁。”
桃夭想起出嫁那日她远远望着自己的情形,问:“是因为三郎吗?”
许凤洲眼神里闪过一抹诧异,随即眉头紧皱,“阿宁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