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1 / 1)

蟠虺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劫不复。其次是青铜重器同行们的愤怒,那些已经将自身高度与中国青铜时代辉煌高度紧密相连的同行,绝无可能接受曾侯乙尊盘不是用失蜡法工艺制造而成的观点,这样的否定太事关重大了。

万乙顾不上擦去眼泪,捧着那块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用放大镜对准各个部位,一一指出,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蟠虺纹饰,哪些是范缝,哪些是焊痕,哪些是浇口,这些痕迹的出现,是范铸工艺中先进行分型铸造,待设计好的分型全部铸造好以后,再进行铸后组装的典型方法。

这时候的万乙,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只有眉眼间还留着一些诧异。

昨天听曾本之像是无意地说出青铜时代中国的铸造工艺中没有失蜡法后,万乙想起曾经有过的疑问,并在互联网上再次细读了那个名叫易品梅的副研究员所写“曾侯乙尊盘是失蜡法所不能完成的”论文,直到见到这块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他心里才豁然开朗。去南京大学读博士之前,万乙曾专门到省博物馆观看曾侯乙尊盘,此后几年一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以曾侯乙尊盘上的透空蟠虺纹形状之繁缛瑰丽,如果真是整体采用失蜡法浇铸,只要有一处小小的失误,整件重器就会报废。因为,想让在流淌过程中快速冷却的青铜熔液,流经那些弯弯曲曲却只有不超过五毫米直径的模型,不产生气泡、空洞与堵塞,分明是不可能的。曾本之只说过在理论上这是可能的,支持他的那些人却进一步说,在某某分之一的概率下,经过多次反复,总会出现完美无缺的奇迹。这正是曾侯乙尊盘成为千古奇迹的原因所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生事物,其出现只是仰仗一时的运气,这显然是有违科学进步常识。相反,眼前的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却是科学进步常识的很好范例。将曾侯乙尊盘上的透空蟠虺纹饰附件分解成若干小块,将每个小块上的蟠虺纹按一条或者两条为单位进行再分解,直到分解成尽可能简单的形状后,才制模、制范,并进行浇铸。如此,即便有某些甚至是成批的小件铸成品成为废品,只要挑选出完好无缺的铸成品,就不会对后来整件重器造成损坏。随后的工艺完全相反,只需将最小的分解单位,选最好的铸成品,用插接、铆接、焊接和铸接等方法,依次进行铸后组装,就能完完全全地排除不合格的组件,最终造出完美无缺的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整体和整个曾侯乙尊盘。

说完这些,万乙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至于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的来历,曾小安先将华姐以这件看上去没有多大用处的破铜烂铁相赠的经过说了,曾本之接着将华姐突然失踪,外型像装甲车的越野车的突然出现,自己在省博物馆遇上的那个乘外型像装甲车的越野车专门参观青铜重器的披肩长发男人等简略地说了一遍。

说完这些,曾本之心里突然像堵上一块石头。

万乙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急切地表示自己曾经在黄鹂路上遇见过这辆外型像装甲车的越野车。曾小安随后也说自己开车时,在这一带多次碰到过这辆挂北京车牌的外型像装甲车的越野车。在武汉三镇,这种越野车远比奔驰和宝马车打眼,看上一次就能记住。

在曾本之的沉默中,万乙兴致勃勃地将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分析给大家听。

在万乙看来,这块透空蟠虺纹青铜残片的铸造时间也就二三十年,残片上没有任何泥土痕迹,反而能够清楚地看见残留在各个角落里的少量型砂。此外,残片上因为氧化或者腐蚀产生的铜锈也很少,由此可以表明,残片是在条件较好的室内环境下保存至今的。如果是在野外,又没有掩埋在泥土之中,这不到半个巴掌大的残片,早已腐蚀得面目全非了。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从实物上,这块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的出现,已经颠覆或打破了既往关于曾侯乙尊盘不可仿制的神话。

万乙说:“如果猜测得更大胆一点,或许已经有人将曾侯乙尊盘复制出来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需要秘而不宣!”

屋里没有第二个声音,大家都在听万乙说话。

说到最后,万乙难免有些沮丧。青铜工艺问题他刚刚有所明白,忽然发现还有比青铜工艺更难弄明白的现实难题:即便是按照青铜大盗们的规矩,越是稀有之物越要做得不留任何蛛丝马迹,果真有人成功仿制出曾侯乙尊盘,就应当将铸造过程所用到的物品全部销毁,能砸成粉的一定要砸成粉,然后才能撒进粪坑;砸不成粉的青铜残渣则要重新回炉,熔化成普普通通的原始铜材。只有那些不上斤不上两的青铜毛贼,才会将刚刚学会的招式反复使用,或是做几十件青铜镜,或是做几十件青铜剑,拿到一些刚开辟的旅游景区兜售,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人识破。像这种能够仿制透空蟠虺纹饰附件的人不但是青铜大盗,而且一定是此中骨灰级人物。从青铜毛贼修炼到骨灰级青铜大盗,不可能一时一事就能造就。既然经过了太多艰险,就不可能不懂得本行本业中的规矩。更不可能在仿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曾侯乙尊盘时,将一块完整的相关残片托人转交给曾本之这样的权威专家,这已经不是故意留下破绽了,如果不是出于某种原因留下一条破解的线索,那就只能理解为作为青铜大盗的另一方,公开向以曾本之为代表的青铜学者这一方下战书!

最后这句话,又让万乙热血沸腾起来。

回过头来再看曾本之,那样子比刚才又忧郁了许多。

经过一阵必要的沉默,大家似乎了解到曾本之忽然变得忧郁的原因。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后,马跃之像是得到大家的授权,再次提起“解铃还得系铃人”,他说一整天大家都在看万乙的脸色,却不知万乙心上的愁苦之铃是谁系下的,本之兄站出来解了这铃,才让大家知道系铃人是何方神圣。在别人心上系个铃容易,解开系在别人心上的铃也不难。难的是解开自己系在自己心上的那只铃。曾本之这辈子在自己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