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跃之所说的话,是否被写信人得知,因而在这四个甲骨文文字中有所暗示。
与昨天曾本之与万乙在东湖边的老鼠尾商讨时一样,马跃之也是首先抓住“二五”做文章。不同的是,他想到的不是“二五仔”,而是“二五耦”。“二五仔”是出现时间不长的俗语,“二五耦”则是春秋战国由来的成语。
马跃之脸上露出一丝诡笑:“说实话,郑雄当楚学院院长那一阵,从一楼到五楼都有人在背后用这个成语形容过你们翁婿。六楼嘛,要说也只有我了,我只同意一半。‘耦’字本意是指高古时期二人共同执耜耕地,后来演变成对狼狈为奸的比喻。你与郑雄都是研究青铜重器,互相间配合不默契怎么行?至于‘二五’则未必。”
曾本之苦笑起来:“我哪有那样的艳福呀!春秋时期的晋国国君晋献公娶了六个妻子,两对是姐妹花,第一对的姐姐生了重耳,妹妹生了夷吾;第二对姐姐叫骊姬生了奚齐,陪嫁的妹妹则生了卓子。如此风流,我和郑雄连想都不敢想。”
马跃之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个美丽的女人,相反,一个失败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个丑陋的女人。‘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的献公晚年将晋国弄得一塌糊涂,就是因为过分宠爱骊姬。在政治上他又太宠信大夫梁五和东关嬖五,骊姬就钻空子利用这两个宠臣,用颠三倒四的理由,让献公逼死世子申生,将王位传给幼子奚齐。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儿子的母亲,只是不能因为私爱而冒犯天下。本之兄力荐郑雄接任楚学院院长,过程光明磊落,我当然不能同意那些只能背后说的闲话。”
曾本之说:“其实那一阵我心里也很无奈,按惯例,院长一职向来是由青铜重器研究方向的人出任。那一阵,郝文章被判刑入狱,剩下来的只有郑雄一根独苗,也是因为没得选。不像晋献公,儿子一大群,谁来继承大位都不是最佳选择,都要出问题,杀得血流成河。”
马跃之说:“如此理解也很对。献公死后,可怜刚刚十五岁的奚齐只当了一个月的国君,连亡父都没来得及安葬,就被人杀了。接替他的弟弟卓子更可怜,这个基本不懂人事的少年同样只坐了一个月的黄金椅,又被同一个人,用同一把刀杀死。最可怜的反而是机关算尽的骊姬,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轮到夷吾登上王座后,这位晋惠公立即诛杀了骊姬以及梁五、东关嬖五等人不说,还留下一个‘二五耦’的千古骂名。”
曾本之说:“好歹我也算个青铜重器研究之王,绝对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骂名!”
马跃之说:“你觉得‘天问二五’四个字是骂人的吗?我觉得不像!”
两个人你来我往滔滔不绝地绕了半天,一旦回到用甲骨文写的四个字上,不免各有迟疑。既然是“天问二五”,表明有与天对谈对饮的慷慨之心,就应当指向较为重大的事情。如果是家长里短的琐事,或者是机关单位鸡零狗碎的杂事,即使是性格偏执的人,也不会将其上升到要用甲骨文书写“天问”的高度。
如此绕来绕去,两人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绕回到先前。当初“拯之承启”四个字出现之时,他俩曾盼望死去二十年的郝嘉再次来信。身为死者的郝嘉能在死后二十年以极为矛盾的方式,写了两封相互证明与相互确认的信件,寄给身体健康、精神正常的曾本之,如此事实像是为了表明灵魂是存在的。在研读“拯之承启”时,曾本之和马跃之曾预计,郝嘉的灵魂应当能够听见他俩私下说过的那些话。“天问二五”确实包括了那个时间里两个皓首老人的犹豫与恍惚。
“二五仔”也好,“二五耦”也罢,都应当遭到法理和道德上的天谴,而非哲学与诗意的天问。马跃之只能帮曾本之做出这种初步的结论。
马跃之说这话时,他俩还在楚学院六楼,其余没有退休的人都下班了。早过了退休年纪,却被楚学院当做镇院之宝,永远不让退休的曾本之和马跃之,还在马跃之的“楚才晋用”室说话。若不是安静打来电话,他俩甚至没有察觉外面的路灯已经亮了。
因为郑雄从外地打电话给安静,安静才打电话给曾本之。
安静将郑雄的话转告曾本之,有相当级别的官员打电话给文化厅关书记,询问曾本之的动态,着重了解曾本之最近一段为何频繁出现在江北监狱门口。似这样连苗头都算不上,只能勉强称之为蛛丝马迹的事情,先在相关厅局级官员之间进行沟通,也从侧面表明曾本之确非等闲之辈。关书记哪里管得了这些,于是就问郑雄。郑雄是不是故意不直接问曾本之,而是通过安静从侧面先了解一下,曾本之不得而知。他问过安静,郑雄对这件事反应如何。安静说不准,感觉上郑雄有些着急,毕竟是在电话里,你一句来,我一句去,不用说看不到表情,就连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像听见的那样,也没有十足把握。
曾本之很关心郑雄有没有问起自己去江北监狱干什么。安静没好气地回答,人家是聪明人,这种事还用问吗?郝文章八年刑期满了人却没有出来,郝文章是个孤儿,身为导师的曾本之表示起码的关心也很正常。曾本之认可了这话,郑雄若是真的开口查问,就不是他所熟悉的郑雄。一个让他感到陌生的郑雄,有可能让那些按部就班的事情脱离正常轨道。
曾本之也知道这事在电话里无法细说,就叫安静多做点饭菜,让曾小安送来,晚上他和马跃之、万乙有事要研究,可能要熬一下夜。
“一连三天,你天天去江北监狱,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你是去踩点,企图劫狱什么的。不信你找个熟人咨询一下,监狱门口的摄像头肯定盯上你了。像你这样说不出正经理由,却总在监狱门口晃悠,不将你当做怀疑对象那才怪呢!”
这番话不管出自谁的口都是有道理的。
即便是由一天到晚钻在故纸堆里的马跃之来说,同样不会削弱其说服力。
“连我都不明白,你是过河拆桥,还是嫌我碍手碍脚。开山辟路时让我陪着,诸事顺畅了,我就成了多余的人!”
马跃之说这话时,那些愤愤不平的样子明显是装出来的。随后他就开玩笑,说曾本之第一次在江北监狱门前观察一通,只隔了一夜,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