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蟠虺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片上的曾侯乙尊盘显得皱纹多一些,就打翻了两只醋坛子。”

“还是本之说得对,你长着桃花眼,看什么都像看丝绸。等着吧,等柳琴活到九十岁时,她脸上肯定全是丝绸!”安静继续冲着话筒说,“在别人面前你俩是一对老顽固,你俩单独在一起,就成了一对老顽童。”

曾本之在电话这边笑,马跃之在电话那边笑。

他俩这样说话是有渊源的。当年马跃之结婚时,曾本之没料到自己的婚姻将会是比研究的青铜重器更难的难题,作为伴郎,他在婚礼上幽默地说,马跃之研究丝绸,就真的找了个丝绸般美丽的妻子,他要借马跃之的吉瑞祝福自己,既然是研究青铜重器的,将来就找一个浑身铜臭的女人做老婆。本是一句给婚礼助兴的玩笑话,没想到却一语成谶,当了半辈子光棍,最后真的和一个整天与钞票打交道的银行出纳员做了夫妻。

笑话几句,马跃之才说正经事。他刚听说,宁波那边有个活动,可以去两个人,邀请方想让他俩去。他自然很想去,可以一路上与曾本之好好聊聊天。马跃之也清楚,曾本之这些年外出参加活动都是由郑雄作陪,他要曾本之破例一次,就不要带上郑雄,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换了别人,这样说话肯定要弄出矛盾来。因为二人关系很好,再难听的话,只要是马跃之说的,曾本之就不会计较,反过来也一样。马跃之也不是真要言语伤人,一旦发现自己的冷幽默太冷了,就会想办法绕回来。果然,马跃之接着就来了一个转折,说自己打电话来是想确认一下,宁波的活动,曾本之若去他就去,曾本之若是不去,他也就懒得去了。

曾本之揣着那封用甲骨文写的信回家时,安静就对他说过这事,也是楚学院打电话来通知的。安静不等曾本之回来商量,就替他答应了。曾本之将这件事的过程连同安静的原话一并与马跃之说了。安静替他做主的理由是,男人活到这个年纪要多多外出走动,让外面的新鲜东西刺激一下神经,成天待在一个地方,死死地想一个问题,老年痴呆会来得更快。奇怪的是安静一向只要女婿郑雄陪曾本之出差,这一次她竟然破例要曾本之拉上马跃之。

马跃之笑着说,自己现在太想患老年痴呆症,不想活得太明白,痴痴呆呆的多好,说什么都可以,较真的话,难听的话,刺耳的话,装疯卖傻倚老卖老的话,哪怕站到水果湖的十字街头喊口号骂谁,也不会有人计较。

两个人在电话里将去宁波的事敲定后,马跃之还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曾本之觉得奇怪,如此拖泥带水并非马跃之的性格,这么拐着弯一想,他便认定,马跃之还有什么话想说。于是,他将闲话打住,直截了当地问马跃之,是不是还有不方便的话要对自己说。

曾本之认真地问,马跃之只能跟着认真地回答:“郑雄下午是不是参加了省里的一个会议?”

曾本之一向对行政上的会议不感兴趣,不管是媒体如何连篇累牍的报道,官衔带长字的人唾沫横飞的宣讲,他都记不住,偏偏记住今天下午的会,是因为郑雄在家里说过,这是新省长上任后的第一个会。如果郑雄仅仅只是如此说一说,曾本之也不一定能够记住。郑雄说过之后,马上找出几本楚学研究的新书,说是看看有没有值得借鉴的新的研究成果。郑雄将那些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通后,嫌它们只会炒剩饭。被郑雄瞧不起的这些书,其中就有马跃之的如何保护春秋墓葬中出土丝绸的专著。曾本之拿起马跃之的书提醒郑雄,这本专著学术水平相当高,不仅要读,还要好好读,否则就会在楚学界掉队落伍。郑雄没有说一定读,也没有说一定不读,只是说十本马跃之的书堆在一起,也比不上曾本之的一本书。

马跃之继续说:“下午的会,原本没有安排郑雄发言,因为时间宽裕才让郑雄在最后时刻说几分钟。哪想到他一开口就恭维新上任的省长是二十一世纪的楚庄王!”

马跃之将郑雄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曾本之听后,免不了要评论一通:“堂堂中原霸主统辖的范围有好几个省,一介省长,怎么能与‘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相比?就说现在,综合实力排名每况愈下,都要向二十名看齐了,对得起天时地利吗!退一步去想,就算省长能干,可以称为楚庄王,上面那位管他和领导他的省委书记又是什么呢?楚庄王虽然少年就登上大位,上面并没有太上皇,楚国历史中也从没有过太上皇。是因为父亲楚穆王死得太突然,楚庄王才无奈接管楚国权力。所以呀,郑雄这样乱形容比喻,有僭越和礼坏之嫌。”

马跃之到底是修养深厚,说起话来,像风一样顺畅,像水一样透彻,一句句话,一个个字,都是对事实的说明。马跃之甚至故意自贬,妻子太能干了也不是好事,像这些事情,如果不是柳琴在水果湖一带有太多的朋友和熟人,按一般情况,半年之后自己能不能听到这样的消息还很难说。这种事没听到也就罢了,一旦听到了,如果不告诉曾本之,就太对不起二人之间几十年的友情。在修养同样深厚的曾本之听来,马跃之说的每一个字和每一句话,都像那把国宝级的越王勾践剑,有诗意很优雅地戳着他的心窝。

毕竟郑雄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又是住家女婿,曾本之不好显得很生气,又不能不表示生气,他说:“放眼大别山前,长江两岸,金戈铁马的楚庄王不知道去了哪里,溜须大夫倒是车水马龙,十里长街都容不下。”

马跃之再说话时,反而有些劝导的意思:“新官上任,说几句祝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用不着太责备郑雄了。人家现在是副厅长,哪怕在家里也要给他留点面子。”

恰恰是后面这句话,让曾本之暗暗作了决定,暂时不在郑雄面前提及用甲骨文写的那封信。可是这种事既然发生了,独自憋在心里也难受得很,他便约马跃之,明天上午在楚学院见面。

放下电话,曾本之回到书房,对着墙上那幅精心装饰的曾侯乙尊盘照片呆坐了一阵。这张比实物要大几倍的黑白照片,拍摄于一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