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1 / 1)

蟠虺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观其变。

下午五点整,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郑雄打来的。

郑雄和郝文章刚刚送走欢天喜地的老省长和熊达世。他们二位从北京飞回武汉,直奔人去楼空的兵工厂。仿制曾侯乙尊盘的车间里只剩下郑雄一个人,其余的人,包括万乙和易品梅都被郑雄放走了。江北监狱那边也是如此,偌大的青铜工艺品车间只剩下郝文章一个人。郑雄按曾本之的话说了,并将一处事先准备好用来做旧的臭粪坑指给老省长和熊达世看。那二人坚决要将臭粪坑里的所谓曾侯乙尊盘挖出来看一眼时,郑雄便将郝文章从江北监狱叫过来。郑雄很平静地说,他实在没有想到,郝文章真的拿出一块用青铜制作,说巧夺天工可能有些过头,说是以假乱真则还嫌不足的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他更没想到老省长和熊达世会激动得眼眶都湿了,冲着西边的太阳说的话不同,意思却一样,都是表达对某种事物的最高期望与祈盼。

郝文章将透空蟠虺纹饰附件残片拿回去时,老省长和熊达世同时问,曾侯乙尊盘的成功仿制,是用失蜡法,还是用范铸法。

郑雄让郝文章回答。

郝文章毫不犹豫地说出三个字:范铸法。

郑雄将全部经过说完之后,郝文章也拿过手机说了几句,他请曾本之转告曾小安,自己一切都好,接下来还要在兵工厂这里守着臭粪坑,直到所谓仿制的曾侯乙尊盘做旧期满。曾本之当然明白,这是郑雄将他扣做人质。

马跃之先前一直担心,既然说曾侯乙尊盘仿制成功了,就得拿实物给人家看,没有实物,想要哄骗人家,让人家确信无疑,仅凭三寸不烂之舌绝对不行。听了郑雄和郝文章的电话解释后,马跃之颇为叹服地表示,真没想到曾本之原来也是老奸巨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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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壹

老奸巨猾这个词,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

马跃之如此说曾本之,却是万分合适。

事后证明,曾本之要马跃之来办公室见面,不全是给郑雄说清楚往事的过程当证人。当年郝嘉跳楼自杀的背景原因,在楚学院早已不是秘密,大家都明白郑雄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缺少让郑雄亲口承认的直接证据。郑雄最终承认的方式有些无耻,毕竟还是承认,而非否认。郑雄离去后的沉默没有延续太长时间,马跃之还在慢慢品茶,曾本之像是突然来了兴趣,要与他比一比书法。

曾本之如此要求也有他的道理,马跃之总说自己存有古董墨和老宣纸,又不是搞收藏,更不是想升值赚钱,不如趁现在还拿得动毛笔,赶紧过把瘾。说着,他就去整理桌面,将一应毛毡、毛笔和砚台准备齐全。马跃之没办法,只好去“楚才晋用”室取了一支乾隆年间的古董墨,还有半刀一九八〇年代安徽泾县生产的红星牌宣纸。马跃之不心疼墨,便心疼纸。他说,有人用收藏茅台酒和黄金来保值,这些东西的升值空间都不如红星宣纸,一刀一百张的红星宣纸,一九八〇年代只卖百把元,现在每一张价格都在千元人民币左右。马跃之表面上心疼那些宝贝宣纸,曾本之想研墨时,他又担心将古董墨弄坏了,非要亲自动手研。不一会儿,砚台里的水就被研得黑稠黑亮,屋子里还有一股幽幽的墨香。曾本之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间屋子,马跃之与他说起古时文人爱好红袖添香,并不是要妙龄女子陪读,而是写字作画时,在一旁帮着研墨。男人年轻力壮研出来的墨有粗暴之态,不大好用,女子身手力度加上性格柔韧,研出来的墨也会柔顺润饰。曾本之在一旁提起往事,说马跃之正在实践自己的理论,七十岁的老男人,身手力气可以媲美二八女子了。马跃之不理他,沉住气按早先说过的身直向定的研墨方法,直到将砚台里的墨汁研得像婴儿的眼睛那样黑亮。

看看墨研得差不多了,曾本之也不客气,拿起一支兼毫毛笔放入砚台,将墨吸饱后,再在砚台上将笔锋反复捋顺,用千钧之力的样子,在裁好的斗方上写下两句话八个字:“孤草修长,繁华圆润。”

这边马跃之也不示弱,他不再研墨了,找了一支纯羊毫毛笔,如行云流水一样,也在新铺的斗方上写下两句话八个字:“天资流丽,莞尔率真。”

写完之后,他俩将各自的斗方用小磁铁吸压在铁皮资料柜上,再退后几步,不知是夸自己,还是夸对方,两人都说了一声好。接下来还是曾本之先写。

这一次曾本之还是如法炮制,在斗方上写道:“暖阳千树,凉月一窗。”

接下来马跃之也跟着在方方正正的宣纸上写上:“天光十万,独上心灯。”

曾本之一边写一边念:“素手拈花,凡心画眉。”

马跃之一边念一边写:“清风两袖,好月一庭。”

曾本之还没写就念道:“光阴很瘦,指缝太宽。”

马跃之没提笔就念道:“芳菲过去,暗香留心。”

像有点累,曾本之再次提笔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马跃之研出来的墨香,怎么如此熟悉?说完他又写道:“荷风一叶,吹老江湖。”

马跃之反而是若无其事,他站到曾本之挪开的位置上,将曾本之放下的笔拿起来,也像是自说自话,天下之墨,凡是用心研的味道自然一样。说着他也写道:“千秋逐鹿,一世倾情。”

曾本之写得慢,好久写出:“笨牛瘦马,骨傲心贤。”

马跃之写得快,一挥而就:“石野山雄,小楼天净。”

曾本之非常自信地写下:“春光小雅,秋日豪华。”

马跃之不甘示弱地写了:“山水有情,天地对饮。”

曾本之有点想收手了,闭目静思一会儿,才动笔写:“民有田舍,邦存史诗。”

马跃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也不想便浓墨泼就:“慕古怀远,会心行文。”

看着满屋的书法,闻着满屋的墨香,曾本之轻轻一笑:“跃之兄才华确实在老朽之上,你每一幅的书形字意,都在我之上,今天我是完败了!”

马跃之忽然大笑起来:“本之兄承让了。真正完败的人是我马跃之!”

曾本之说:“跃之兄如此谦让,就等于是小看我曾本之了。放心,我曾本之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马跃之的面色变得凝重了:“我听说本之兄这七十年来,只会用鼻屎一词骂人。看来传言并不全是真的,原来你不用鼻屎二字,骂起人来更厉害!”

说完,马跃之重新铺上一张宣纸,与先前他写的行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