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张《长江商报》寄给他的金额为五元的汇款单。年初那家报纸的一位女记者到博物馆找新闻,正好碰见像例行公事一样,定期来博物馆转转的曾本之。女记者拽着他采访了一个小时,后来见报变成了一段新年寄语。这是他第三次收到这笔稿费了。第一次收到时,安静让他将汇款单装在信封里退回去,并附言嘲弄说,应当加上去邮局取汇款的往返公交车票款四元。事隔一个月,对方又将这笔五元稿费寄过来,但没有加上安静所说的公交车票款。安静又让退了回去,这一次写在便笺上的话,是说去邮局取汇款往返需要一个小时,请对方按钟点工的平均价格,加上二十五元后再寄来。想不到对方真的寄了第三次。好在这一次能派上用场。邮局里的人不多,一会儿就轮到曾本之,他将汇款单递进窗口,很快就有五个一元硬币哗啦啦地滚出来。大概是那些住在翠柳街的作家们习惯就近来这里取稿费,旁边的人也将曾本之当成作家了,像看稀奇一样在一旁小声议论,难怪现在的作家一点也不风流,原来是没有本钱风流,五元钱能干什么?连一碗牛肉面都买不起。曾本之不动声色地拿起五枚硬币,转过身来,一下下地全部塞进摆在柜台上的印有红十字标志的募捐盒里。像是意犹未尽,曾本之转身走到盯梢者面前,说给我几个硬币。有些不知所措的盯梢者,乖乖地掏出一把硬币。曾本之只取了四枚一元硬币,将其投进募捐盒里。
曾本之没有留意那人后来的表情,离开邮局,独自来到楚学院。无论是男是女,盯梢者都只能跟踪到大门口,偶尔到了楚学院一楼,从没有人跟着上到六楼。甩掉盯梢者,曾本之反而感到特别孤独。
今天是星期一,马跃之又没来。
星期一铁定要来的万乙更是一直没见到人。
曾本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着,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盯着曾侯乙尊盘彩色照片发呆。
情况的确像安静偷听郝文章与曾小安说的那样,办公室里挂着的曾侯乙尊盘彩色照片是后来拍摄的,相比最早拍摄的那幅曾侯乙尊盘黑白照片,各种细微的差异,曾本之早已烂熟于心。因为担心被别人发现,挂在办公室里的曾侯乙尊盘照片,是他所允许的最后一次抵近拍摄。此后,大家便严格遵守经曾本之建议后做出的禁止抵近拍摄的规定,哪怕是一年一度的正式检测,都不再有照片存档了。
安静说得很对,曾本之确实想在有生之年,将曾侯乙尊盘找回来,只要找回曾侯乙尊盘,被人用来顶替的曾侯乙尊盘是如何出笼的也会跟着真相大白。就心理准备情况而言,曾本之坚信自己与曾侯乙尊盘的缘分不会就此了断,当年自己亲手将曾侯乙尊盘从齐腰深的泥水中抱出来,那种激动与感动,比四十岁时忽然走桃花运娶妻生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老男人与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缘分,正如一个默默无闻的不老不少的男人奇迹般闯进辉煌的青铜重器殿堂,这种奇遇也不是有人想毁掉就能毁掉的。曾本之苦苦寻觅了二十年,终于能够断定,这事与老三口脱不了干系。在江北监狱与老三口仅有的一次见面,让他觉得这个人还没有到那种利欲熏心十恶不赦的地步,不会为了一点利益,就将高古时期的青铜重器砸碎了,当破铜烂铁卖了还赌债什么的。
在最寂静的时候,曾本之努力回想与老三口见面时的点点滴滴,相隔的时间不算太长,老三口隔着铁窗说过的那些话已经变得很模糊,唯独临别时突然唱起来的那首“花儿”,仍旧清楚明白地留在记忆中,不管是旋律还是韵味,不管是神态还是动作,没有丁点的丢失。曾本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假如老三口和华姐不是选择在盗墓江湖上行走,而是去唱“花儿”,说不定会成为电视选秀节目中的明星。回头再想,在盗墓江湖上,老三口何尝不是了不起的明星?只不过这种明星需要隐匿,被外界了解得越少越好。
某个时刻,曾本之居然将老三口唱过的那首“花儿”哼出声来。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几下门。曾本之开门一看,站在走廊上的人是沙海。
几句客气话说过,沙海就将自己的来意挑明了。
沙海要说的这事与他的本职工作和业余爱好都没有太多相干,是他自己觉得奇怪才专门跑来与曾本之说说,同时也想长长见识。沙海说自己没有赶上***时代,没有见过全国人民如何大炼钢铁,最近算是补了这一课。如今的沙海在青铜收藏方面算是入门了,见过和听过的事情当然不算少,可就是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用传说中的大炼钢铁的方法仿制青铜重器。前几天,他们接到上级指示,要江北监狱的青铜工艺品车间暂停制作其他产品,上百号人,大小十几个化铜炉,也不管是失蜡法,还是范铸法,全部用来仿制一种既奇异又复杂的“一号产品”。沙海指着曾侯乙尊盘彩色照片说,所谓“一号产品”其实就是曾侯乙尊盘。
曾本之关切地问:“有没有仿制成功的?”
沙海说:“成功个屁,天天都有人将顶级的铜料融化后,倒进模型里,待扒开来看,除了废渣还是废渣。”
曾本之又问:“都有哪些人?”
沙海说:“除了监狱里的服刑人员,经常去那里的人有现场总指挥的郑雄,技术指导是万乙和一个叫易品梅的女人。还有老省长和那个看上去比老省长还要牛气的熊达世。”
曾本之沉吟起来:“这两个人怎么会搞到一起?”
沙海说:“是的,看得出来,他俩是一边合作,一边争斗。好像都在防范对方可能打埋伏,将仿制成功的曾侯乙尊盘独吞了,每次两个人都是一起来,一起看监控录像,一起用磅秤称铜料和废铜渣。”
曾本之说:“他们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沙海:“若有具体要求也不会告诉我。不过,有一次我听他俩在那里相互打气,说十二月底以前完成任务肯定没问题。他俩还提到曾侯乙编钟,说编钟仿制出来后,还要进行调音,还说您老第一次仿制出来的编钟就是因为调音时打磨多了,不得不重新仿制。所以仅仅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