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殊途同归1(1 / 1)

扶云直上九万里 佛罗伦刹 3573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03章 殊途同归1

  一场暴雨后, 长?安入夏。炎炎夏日,家?里?藏个半死的人不容易,很容易发出臭味引人注意?。

  小甜菜给田早河擦完身子, 对赵鸢抱怨, “我每次端着水来?你屋子都像做贼一样?,小姐, 你是怎么忍受和这么臭的人共处一屋的?”

  还能怎么忍受?去书房呆着呗。

  六子三天不见归来?, 赵鸢寻思着,也?不能一直把田早河藏在自己闺房里?。

  她拎伞而出。

  今日裴瑯在城门当值, 赵鸢来?到城门口,以送伞的借口把裴瑯拉到一旁, 裴瑯白了眼起哄的逐鹿军, 远远对他们说:“等我收拾你们。”

  这二人青梅竹马,男才女貌,旁人看来?实在般配的不得了。

  赵鸢把田早河藏在自己家?里?的事告诉了裴瑯, 裴瑯皱眉:“高程尸体不翼而飞,田早河不见踪迹,陈老儿谣言田早河是晋王余党, 逐鹿军前天接了密令,碰到有几分像田早河的, 一律捉拿送去陈家?, 你怎么敢把他藏在家?里??”

  赵鸢也?不废话:“这忙你帮还是不帮?”

  “我说不帮了么?朝我发?什么火...”裴瑯出了口气, “鸢妹,我不是帮你, 是帮李凭云。当初要不是他, 逐鹿军跟着我,现在还是长?安人人嫌弃的混子, 我以前觉得,逐鹿军只效忠刘皇室,我一定是对的,但从来?没问过他们愿不愿意?。现在大伙儿谋了正事,你看他们,个个面子倍儿足。李凭云给了我兄弟一条正道?,这回我帮他。”

  李凭云大难不死,赵鸢再也?想不起他那些无赖事迹,她能想到的只有那个人的好。

  他默默地为所有人选了最好的路,只是没人信他。

  赵鸢把伞交给裴瑯,“打着伞吧,仔细晒伤了。”

  这么些年赵鸢第一次对自己关照,裴瑯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别对我这么好啊...”

  赵鸢堵住他的话:“甜枣兄现在只剩眼睛能动了,明天,你借着向我提亲,搬两个大箱子过来?,把他运出去,你只要提供一个安全的住宿就行了,胡十三郎闲着没事做,我会安排他和小甜菜照顾甜枣兄的。”

  裴瑯点?头应好,答应完,才说:“你真要我去提亲?”

  赵鸢说:“你怕我嫁你?”

  裴瑯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以前的赵鸢还好,眼前这个赵鸢,既胆大包天,又心思缜密,他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他含混过关,赵鸢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立夏已过,她手脚冰凉,借着给田早河抓药的功夫,给自己也?抓了一副除寒的药。

  回到府上,六子正光明正大坐在她书?房里?喝水。

  赵鸢说:“以后来?之?前,先?打声招呼。”

  经此一事,所有人都变了。他们因李凭云短暂凝聚,也?因李凭云而认清彼此之?间的不同。

  变化最大的还是赵鸢和六子。

  他们是李凭云最亲近的两个人,分别成为了那人不同的化身。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六子摊开掌心,一只稻草蜻蜓躺在他手上。

  “我能帮你见他。”

  赵鸢迟疑了,“我见他有何用?一不能让高程死而复生,二不能让免他的罪。”

  六子说:“他行刑那日,雷劈了刑架,那个叫冯洛的筮官在御前大喊,说什么“苍天不斩李凭云,万古长?夜有尽时”。你们陛下最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免了他的死罪,改为流放。七日后,他就要离开长?安,前往北地为陛下修佛像。”

  “李大人的命真是强悍,希望此次死里?逃生,能让他珍惜性?命。”

  六子咬牙握拳,“你因高程的死恨他么?”

  赵鸢摇摇头,反问六子:“你呢?他离开长?安以后,你去何处?”

  “我认准了他这个朋友,他去何处,我去何处。”

  赵鸢只是喃喃说了句“真好”。

  六子离开赵府,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得劲,见赵鸢一面,这是李凭云唯一一次请求他,他怎么就办不妥呢?

  他曾经闯入皇宫盗取女皇耳环,从赵府盗个人出去,不是难事。

  不过,盗人有聪明的办法,也?有笨办法。他是李凭云的朋友,自然不会选择笨办法。

  他换上女人的装束,只奔城门,找到裴瑯。

  六子很喜欢这个小侯爷,又蠢又性?情,不像那些读书?人都满心算计。

  “侯爷,奴家?有一事相求。”

  裴瑯一个哆嗦,这男人扮起女人来?,真没女人什么事了。这人是李凭云的跟班,赵鸢的朋友,裴瑯对他并不排斥。

  “你说吧。”

  “明夜我要带李大人出来?透透气,劳您把赵大人带出来?,让他二人见上一面。”

  裴瑯铁青着脸:“你知不知道?鸢妹是我什么人?”

  六子继续笑着:“这我就不大知道?了,我只晓得,玉香楼有位叫绵绵的姑娘有了身孕,若您的未婚妻沮渠公主知道?这事,只怕两国邦交不保。”

  裴瑯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如何得知?”

  六子说:“我们混江湖的,混的就是个机灵劲儿。明夜劳烦侯爷您请出赵大人,顺便帮忙拖住刑部的孟侍郎,方便我带李大人出来?,绵绵姑娘腹中胎儿,我会帮您解决的。”

  裴瑯的眼神立马嫌恶了起来?:“你们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六子眉峰一挑,不置可否。他和李凭云是你们这些人,而裴瑯和赵鸢则是另一些人。

  他懒得解释,解释只会丢了骨气。

  六子款款离去,裴瑯立在原地发?了一阵呆,握着陌刀回到城门,喊来?阿元和几个亲近的兄弟,安排明天去赵府“提亲”的事。

  在到赵府之?前,他也?以为自己是要去提亲的。他越想越不对劲,提亲的大箱子是装聘礼的,他要把田早河运走,必然要把箱子带回去,哪有人提亲把聘礼带回去的——

  半柱香后。

  小甜菜站在院门大骂:“你个负心汉,还敢上门跟我家?小姐提亲?带着你的金银珠宝,有多?远滚多?远!”

  裴瑯真恨不得把箱子里?的田早河给扔出来?!这个赵鸢,真越来?越不做人了!

  想到还有六子的“威胁”,裴瑯沉下气来?,对小甜菜连哄带骗,“妹妹,我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跟鸢妹说,但现在我赶着回去当值,你能不能跟鸢妹传个话,让她去北郊的私宅等我?”

  小甜菜把裴瑯的话传达给赵鸢,赵鸢没有怀疑。

  裴瑯在北郊的那栋私宅,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赵鸢心烦的时候也?会过去住一两夜。

  她按照经验,想当然地认为裴瑯叫她过去是为了赶莺莺燕燕。

  现在田早河也?被塞进了那间宅院,她正好过去看看田早河。

  既然是要帮裴瑯赶走莺莺燕燕,“正房”气势是不可缺少的。自李凭云出事以来?,赵鸢难得认真梳妆一回,衣服还是从前的衣服,首饰还是从前的首饰,她还是从前的她,装配在一起,却是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样?子。

  她未曾察觉自己消瘦了许多?。

  赵鸢少年白发?,在美人辈出的长?安,她从不认为自己漂亮,退去少女的天真稚嫩,便只剩了一把文人清骨。

  小甜菜美滋滋说:“还是得打扮,赵大人真漂亮。”

  赵鸢漠然说:“漂亮能救人么?”

  高程一死,她深刻地意?识到,漂亮和读书?都不能救人,只有权势才能救人。

  她坐上裴府送来?的轿子,摇摇晃晃到了北郊的私宅。讽刺的是,这宅子本是当年两家?结亲时,裴家?送她的聘礼,牌匾上写的还是“赵府”。

  这里?比平时更冷清,赵鸢张望一番,没瞧见莺莺燕燕的身影,厨房备了点?心,她待在自己的常住的厢房里?,一边翻书?一边把点?心往嘴里?送。

  虽然她嘴上说漂亮无用,心里?也?悄悄觉得自己胖一点?好看,于是毫不客气地吃完了整整一碟子点?心。

  点?心吃完的时候,正好翻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这一页。

  尽道?而死者,正命也?。

  赵鸢在心里?驳斥,孟夫子难道?没有家?人么?教人“顺受其?正”,不怕被教之?人的家?人打他么?

  想到高程那两位母亲,她发?出一声冷哼。

  什么警示格言,无稽之?谈,只误书?生!

  不知不觉黄昏已至。赵鸢怕耽误回去晚了,起身去推门,手还未放倒门上,房门被从外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男人,他的额间刻着一个森然的“杀”字。

  赵鸢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李大人...”

  为何再此四字没说出口,李凭云夺门而入,将她压在门板上放肆地吻了起来?。

  李凭云反手拴门,扛起赵鸢扔到榻上,扯开她的衣服覆身上去。

  李凭云的低喘传来?,赵鸢无声地承受着,夜幕降临时,她抓住他的手臂,“李大人,疼。”

  李凭云慢了下来?,爱怜地亲吻起了她。

  她抱住李凭云的脖子,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而已。

  良久之?后,赵鸢慢慢说:“我们离开长?安吧,这里?的人太可怕了。”

  “我若是逃了,便要此生背负污名。赵鸢,在长?安等我。”

  赵鸢放开手,“好,我等你。作为回报,我想回朝廷,为高程报仇。”

  “小程的仇,我会亲手报的。我不在的时候,你能照顾好自己么?”

  赵鸢一反常态平静道?,“李大人,我不是只在床笫间给你安慰的女人,是我把高程送到你身边的,你的事我可以不掺手,但高程喊我一声鸢姐,他两个娘亲都把他托付给了我,我无法对他的死视若无睹。”

  高程的死,田早河的伤,冯洛入狱,彻底粉碎了李凭云看似强悍的外壳。

  里?面躲着的那个人,只是个怯懦的孬种。

  他乞求赵鸢:“听我的话,赵鸢,我求你了。”

  “听你什么话啊?”赵鸢扬声说,“听你的话嫁给裴瑯做平妻么?”

  李凭云狠狠抓着她的胳膊,额角经脉凸起,“三年,最多?三年...不,两年。你等我两年,我会弥补你受的全部委屈。”

  赵鸢的胳膊被他掐出红印来?,她轻轻说:“李大人,你不能仗着我爱你,就把我当个物件一样?典当给别人。”

  她不忍再看李凭云的眼睛了。

  他的目光已经完全破碎,赵鸢理解为何会有人说,当一个女人开始怜悯一个男人时,便开始了对自我的欺凌。

  她让李凭云靠在自己怀里?,“还想来?么?不来?的话,我要回去了。”

  “别这么对我。”

  “真该把你以前趾高气昂的嘴脸画下来?,留到今日给你看。”

  “随你怎么说。”

  “要不然,你放过我吧。我会找个对我一心一意?的好人嫁了,你在外受苦时,也?找个温柔体己的姑娘照顾你。”

  李凭云恶狠狠捂住赵鸢的嘴,“闭嘴。”

  赵鸢嫣然一笑,舌尖划过李凭云掌心的纹路。

  “说笑呢,你别凶我。”她环抱住李凭云消瘦的腰身,“李大人,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李凭云听到这句话,一身傲骨被粉碎。

  他以为他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时,至少能让她得偿所愿。

  他第一次让人失望,那个人,是这世上唯一爱他之?人。

  李凭云拼凑起自己最后的一寸傲骨,阴狠道?:“你可以恨我怨我,单不能忘了我。”

  赵鸢终于明白了,李凭云最爱的只有他自己,他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他是那里?唯一的君主,掌握着全部规则。幸得他有几分才智,才让那个虚假的世界不被戳破。

  现在,一切都粉碎了。他不伟大,不高贵,只是个自以为是的普通人。

  她也?一样?。

  她不勇敢,不坚韧。

  所以他们的结局,注定和他们一样?,是不完美的。

  她只是明白的太晚了。

  原来?人不怕糊涂一时,最怕是半路清醒,却回头无路。

  赵鸢和李凭云十指交握,柔声说:“好。”

  李凭云抱了赵鸢一会儿,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活过来?。他头脑恢复宁静后,对赵鸢道?:“陛下曾诞下一女,庚申月丁酉日,冯洛已买通宫里?的老宫人,并作好了一本‘无字天书?’放在龟兹和尚那里?,明年陛下寿辰,龟兹和尚会带着这本天书?进宫面圣,按照天书?上的规律算下来?,你恰与那位公主生辰契合,明年陛下寿辰,你一定要想办法入宫。”

  赵鸢指腹摩挲着李凭云的掌纹:“李大人,你信命理一说吗?”

  李凭云并不迟疑:“我相信。”

  “既然你信,那我和老天爷打赌,我赌你长?命百岁,若我输了,我今生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