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永安坊同往日一般, 热热闹闹的,这事京夑最大一片坊间,官民混杂, 什么来头的人生都有, 这消息自然也比其他地方通畅些。
刘六老家在徽城,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刘铁嘴, 一张嘴巧舌如簧, 舌灿莲花,这些年?发迹了,奔来京夑寻亲戚的。
亲戚在朝里做官, 这投奔投奔, 到底也?不好意思只吃不做。所幸京夑繁华,他干脆想着在着定居, 重?操说书人的旧本行。为此蹲在茶摊守了好?些日子, 为?的就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可?惜一连好?几天,都是些没意思的事?, 哪家大官人出门踩到狗屎,哪一户人家小姐又招了两个上门女婿。他愁得不行,直转茶杯。
“还记得咱们先前说的赵五姑娘么?”隔壁一个文弱书生视线来往扫了周遭一圈, 低声问旁边兴致勃勃的听众。
刘六耳朵一竖,知道这是一个大消息,搬着凳子默不作声坐进了些。
“知道……”旁边一小子应他。刘六心里过了一遭,醍醐灌顶般想起这赵五姑娘是谁了——当今国母!这事?怎么敢妄言。
他搬着凳子就想坐回去,那人继续:“原来!她原本就不是什么赵五!我说呢,天底下?哪有这么像的人?”
皇家秘事?, 还带有灵异色彩,刘六心中?纠结, 实在想发家,到底又坐了回去,继续听那人说。
“先前我们不是还可?惜这赵五的命数——天可?怜见的,多俊一姑娘……”那书生摇头晃脑,先花了好?大一功夫说这姑娘如何如何好?,旁边人听不下?去了,推他:“后面呢!你快说啊!”
那书生摸摸鼻子,一笑,继续:“先太子妃,你们知道么?”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是大忌,先太子妃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人自然也?是不能提的。
“这赵五姑娘,其?实就是这先太子妃!”
众人“嚯”了一大声。
“我听我叔父的师父的表舅的邻居说——他在官老爷手底下?做事?——这真是一盘好?大的棋。这太子妃弑君,原本就是受君上旨意的,为?的就是引出不轨之?徒。先太子妃再金蝉脱壳,换了个身份。
果不其?然,前些日子西?郊那边不是轰隆隆的么,是火药声!引蛇出洞,那叛军想炸山,没想到被皇后同陛下?察觉,将他们全抓了起来……”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一人慢半拍:“可?是弑君之?事?不是已经过去好?些年?头了么?”
刘六在一旁暗暗点头。
“你懂什么?”那书生扫他一眼,似乎不愿意解释,到底又开口:“皇家的谋略,斗来斗去,是要死人的!动辄就是布个几年?,高瞻远瞩的,不是很正常么?”
平民百姓里也?没个当过皇帝的,平日做梦都不敢梦,被说服,连连点头,夸了好?几句“陛下?圣明,皇后娘娘义胆。”
刘六说了许多年?故事?,其?中?关窍有些想不明白,也?不好?意思当着如此多人的面问,便故意留的久了点,等那书生走后,暗暗跟在后面。
没想到他刚跟进一个胡同巷,那书生猛的拿出一把匕首,抵在他身前,面色凶狠:“跟我作甚?”
刘六吓得冷汗涔涔,一五一十地招了。
那书生高兴地扬眉:“你是说书的?”
刘六点头。
书生给他一袋子沉甸甸的金子,只说:“故事?嘛,原本就是讲给人听的,其?中?不合适的地方,咱们多顺顺,不就圆了?”
刘六听出他言外之?意,手里的金袋子烫手起来,编排今上和皇后,有多少个脑袋他也?不敢呐。
那书生没等他反应,飞快地就走了。留下?还在原地两股战战的刘六。
“刘公子!你可?叫我好?找!”随身的小厮好?不容易将人找到,就见他一副神?魂天外的模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被惊了一惊。
他伴着老爷出入了不少地方,自然识得几个达官显贵,那人瞧着有几分像皇城司手下?的。皇城司只听令陛下?,里面就是一个打杂的,也?是不得了的身份。
他连忙拉着人走了,低声问:“你没得罪哪人吧?他瞧着有几分像皇城司的……”
刘六猝然回神?,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金袋子,最后那一点想不通的关窍也?全明白了。
*
草长莺飞好?时节。
被编排的陛下?和皇后挤在一架小马车上,看起来倒是惬意。
姜君瑜不知道多少次往窗外看,明明昨夜没有睡,如今也?高兴地睡不着。
裴琅昨晚陪着她闲聊,也?一点没睡,脑袋抵在她颈侧,眼睛闭上,长长的眼睫扫下?一片阴翳,因着精神?不好?的缘故,看起来跟病美?人似的。
经年?的习惯是难以纠正的东西?,姜君瑜已经适应亮着烛火睡的日子,裴琅却没有,这几日都没睡好?,姜君瑜说要与他分房睡,他又不愿意,于是这几天都是这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到了陪我放纸鸢好?么?”姜君瑜想一出是一出,掐着他的脸,兴致勃勃问。
裴琅掀开眼皮,任她动作,唇动了动:“你哄哄我。”
姜君瑜要将手放开,欲擒故纵:“那算了,我找福嘉陪我放好?了!”
裴琅按着她的手不让人离开,睁开眼望着她,一瞬不瞬,如墨的眼眸好?似一滩往不见底下?的寒潭,要将人吸进去。
姜君瑜如今已经能 懂他了,低下?头,很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声音:“哄好?了么?”
裴琅这才终于高兴了一点,他点几下?头:“好?吧,陪你放。”
*
到槐安的时候正好?早上,朝阳初升,姜君瑜一把将马车帘子掀开,果不其?然对上泪眼婆娑的母亲和红了鼻子的父亲,三步并做两步扑倒人怀里。
姜善中?和姜母心绪亦难平,他们只有一个女儿,捧在手里许多年?,这些年?过的同样?不轻松,一直求佛问观,希望女儿下?世轻松快活,平安喜乐。
直到数月前被裴琅一封密信重?任了巡抚又告知了女儿如今处境,两个人漂流许久,总算能定下?来了。
姜君瑜只和他们哭了一早上,下?午就应约同裴琅在院子里放风筝。
槐安春日柳絮众多,裴天子身体?金贵,碰到柳絮便会红眼,漂亮眼睛雾蒙蒙的,眼睫也?湿,好?像有泪欲落不落似的,叫姜君瑜看了心疼,在院子里没放几下?就喊他进屋。
裴琅不乐意,捂住人的手,说要陪她,姜君瑜只好?腻腻歪歪地陪了人一会,刚想收拾收拾也?进屋去,门外就传来风风火火的动静。
福嘉刚踏青回来,得知喜讯,跑得浑身脏兮兮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比姜君瑜还像大难不死的人,冲进来的时候差点没刹住车,被裴琅拦住。
福嘉也?是心急如焚,心绪尚未平静,抽噎着不知道该先同人说哪一句好?。
姜君瑜上午哭了一场,下?午又和她抱在一起稀里糊涂再哭一场,直到后面实在哭不出眼泪了才罢休。
“离你嫂子远一点。”裴琅好?不容易将两人松开,嘱咐福嘉:“没轻没重?的。”
福嘉敢怒不敢言,被裴琅扔到槐安也?没现在这么讨厌他,当即拿过姜君瑜手里的纸鸢:“我们去放纸鸢吧?郡主府有个很大的院子,可?有意思了!”
裴琅呛她:“有钱建院子,没钱养府里的人?三天两头递折子,让朕再给你拨钱?”
福嘉那人手软,不敢说话了。
姜君瑜心动,实在想放风筝,却也?知道外面柳絮多,裴琅兴许会待着不舒服,好?声好?气地哄人回屋,自己倒是高高兴兴地和福嘉出门放纸鸢去了。
十八吊在树上嗑瓜子看热闹,被面如寒冰的裴琅喊下?来,吩咐他跟着皇后。十八领命,啧啧几声,临走前隐约听见裴琅同郑朝鹤商量,说要将福嘉郡主再迁得远一点……
*
裴琅一下?午没干什么正事?,关顾着看日晷,等姜君瑜回府了。
姜君瑜不知道有人等她那么久,直到亥时才回来。
房里已经燃起了烛火,她不仅放了纸鸢,还留在郡主府用了膳,膳间上了点槐安当地出了名的米酒,一时不察喝得有些多了,醉意有些上头。透过房内影影绰绰的烛火,隐约能看到灯下?的人。
眉眼如画,不笑的时候会叫人有些疏离,然而经年?之?久,姜君瑜已经能从寒冰底下?看到温阳。她凑上去,洋洋得意:“我下?午同福嘉还有几个小姑娘打了叶子牌。”
裴琅闻到她身上轻浅的酒味,知道人有些醉了,给她顺头发,问:“打得怎么样??”
“福嘉输了三百两!”她竖起手,却比了个“二”。
裴琅弯了下?唇,因为?姜君瑜而开心,又因为?福嘉而冷嘲:“三百两,好?在定王积蓄了不少,不然大半个定王府不消半年?都要被她花光。”
姜君瑜点头,眼睛眯起来,给他顺头发的动作舒服得有些飘飘然:“对啊对啊。”
“我们阿瑜呢,”裴琅低下?头,和她碰鼻尖:“赢了多少?”
姜君瑜不说话,被裴琅轻轻拉了一下?发尾才开口:“输了五百。”
裴琅看起来有点微怔,眼里有点笑意,姜君瑜怕他也?笑自己,刚要捂住他的嘴,手心就被他亲了一下?。
“才五百,阿瑜好?厉害。”
他话说的太温柔了,姜君瑜不知道他是不是嘲讽自己,想睁大眼睛看得更清楚,发觉他眼里确实只有笑意,又听到他后半句:“玩得开心么?再奖给我们阿瑜一千两打叶子牌好?不好??”
姜君瑜又高兴起来,可?是还记得坚定地摇摇头:“不好?,我明天还是陪陪你吧。”
裴琅怔忪,点头,唇碰在她发顶又离开:“好?,多谢你。”
“不客气!”姜君瑜大方接受,微醺之?后有点想一出是一出,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你也?是说我败家。”
裴琅不承认。
姜君瑜戳他,怒斥他怎么不承认,又说:“后面见你之?后落水了,把我吓得半死,所?幸稍稍了解你一点了。”
裴琅问她为?什么。
姜君瑜眨眨眼,洋洋得意:“你有秘密不告诉我,我知道,这也?是我的秘密——你就当我做了梦,忽然就知道我们太子殿下?的一副柔情吧。”
太子殿下?没有柔情,只是对姜君瑜会有,他想,却没有反驳,又和她说了好?多次谢谢,谢谢她愿意去做这个梦。
烛火一闪一闪,照的姜君瑜眼有些晃,她低声问:“你还是会睡不着么?”
裴琅说自己已经能睡一会了,目的是防止姜君瑜想分房。
姜君瑜假装失落:“啊,你能睡着了,我原本想着干脆都是睡不着,不如做的别的事?的,还特地喝酒壮胆了。”
裴琅青筋一跳,让她不要乱说话。
姜君瑜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上:“我没有乱说话,我认真的,裴琅,我好?喜欢你,全天下?最喜欢你。”
好?似有巨大的浪潮裹了进来,裴琅第一次不抗拒自己完全受情绪驱使。他不需要全天下?的爱,姜君瑜愿意爱他,就足够他高兴很多辈子了。
姜君瑜唇间还混着浅淡的米酒味,裴琅和她流连几次也?带上了一点酒气。府中?的被褥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赤身裸体?在上面也?不会不舒服,只是姜君瑜还是眯起了眼,有点难捱。
分不清是谁的汗滴在她身上,姜君瑜热得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手指扣住裴琅的肩,人往床榻外,想凉爽一下?。
又被裴琅握着脚踝回去,给她包上被子。
裴琅眼尾潮红,比染了柳絮还要红,他亲亲姜君瑜的耳垂,好?声好?气商量:“春日还寒,不要着凉了。”
姜君瑜想说不会的,又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每个字词都破碎。
红烛跳了一下?,姜君瑜已经安睡,裴琅碰碰她的唇,手指和她的握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说:“我也?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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