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理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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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李敢当医师提供的电话号码,警方在十日下午与杜家得联系。
杜裕忠的父亲是凤山市一所初中的教务主任,白天都必须待在学校,所以郑绍德便与他们相约,在傍晚的时间登门拜访。
虽然在高医中和医院的精神病房里见到了杜裕忠,但正如李敢当所言,他一反昨日跳舞、嘶吼甚至拳打脚踢的激烈行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并没有睡着,双眼仍然空洞地望着前方,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另外,原来这间双人病房住的另外一个病人,就是先前在李敢当办公室见到的青年,不过当他们到时,那名青年由护士带到外面去散步了,所以不在房里。而其他病房的病人则彷佛借由心电感应察觉杜裕忠和谋杀案有所牵连一样,都离那间病房远远的。
“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嘛。”这是高钦福参观过精神病房后的感想。
向李敢当医帅道别以后,他们两人随即回分局将取得的证词资料归档。下午的时间则是与其他同事一起进行朱作明背景及犯罪动机的搜证。由于朱作明是林浩山较为亲近的工作伙伴,所以林的政界关系也连带使朱受惠。于是,晚餐时间高组长必须半查案半应酬地出席那些政界相关人物的饭局,调查杜裕忠的后续工作便由邓绍德独力进行。
杜家位于五甲一路上的一条小巷子里,那条巷子长度大约五十公尺,两旁的住宅门面虽然看得出来已经翻修多次,但仍然翻不去那些房子的狭小、低矮,以及腐朽。天色的昏沉更显得整个巷道死亡般地灰暗。有如墓碑。
“好狭窄的巷子。”郑绍德骑着机车寻找杜家的地址,巷子口停靠的一辆大卡车,好像是家具还是装潢公司的工作车,几乎挡得巷子毫无通道,看起来巷子的宽度绝对容纳不下三部汽车并排。他隆隆的机车声引来附近放学后小孩子的好奇目光。
“十二号……找到了。”他停好机车。
一位面容苍老、年纪可能已经有六十几岁的妇人在郑绍德按下门铃不久后闻声探小门外。
“您好,我姓郑,市三民分局。我想您是杜太太吧?”
“请进。”杜太大的语气十分呆板,“我先生在。”
郑绍德走进狭窄的屋门,他看见枢纽满是干涸血迹一般的铁锈。
经由杜太太的引领,郑绍德坐在天花板斑驳的客厅中。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一般客厅中该有的电视机,只有两三个老旧的木头书柜。里面像是堆了一些看似无用的课本、参考书与废考卷。
过了一会儿!从内厅走出一个白发长者,年纪看起来应该超过六十岁了。他方方正正的老花眼镜镜架彷佛在证明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教育工作者,而他的声音则像是废弃的水管:“警察先生,我是杜裕忠的父亲。”
“您好。”
“请问裕忠在什么地方?”他的声音透露着期盼与不耐。
“杜先生,”郑说,“目前杜裕忠受到警方严密的保护,他很安全,您不必担心。”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那老人坐到郑绍德的正前方:“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儿子?他到底在哪里?”
“杜裕忠牵涉到一件案子,他是十分重要的关系人,所以警方必须留着他。另外,非常抱歉,我无法告诉您他人在哪里,也不敢保证警方可以很快地将他送回。”
“那你来做什么?”对方说,“我只想要回我儿子。”
“如果您愿意和警方合作,我想等案子一水落石出,杜裕忠很快就可以回来了。”郑绍德看见了杜老先生眼中一刹那出现的悲哀与凄凉。
下午离开中和医院时,高组长曾严肃地告诉过他,一个家庭里若有精神病患,他们对警方的态度很可能极不友善,这并不是那些家人不愿意合作,而是长久以来他们早就接收太多这个冷漠社会的无情眼光,处在这种阴影下,他们对孩子的爱变得既神圣而又卑屈、既崇高而又羞辱、既包容而又封闭。
“好吧。警察先生,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另外,我希望能看看杜裕忠的卧房。”
“我愿意合作,请你问吧。”
谈话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杜老先生的口气听起来像是超过虎克定律极限而松弛的橡皮筋。杜太太有如雕塑般端坐在旁,彷佛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只有出席权而没有发言权。
“杜裕忠的病……”郑迟疑了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发病,是在小学五年级……”杜老先生的话虚软无力,但他仍继续说,“到初中以后情况愈来愈严重,我家里没钱让他看病,本来他可以读完高中的,不得已我们只好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去。一直到现在,已经好多年了。”
“好多年?”
“正确地来说是十一年。他是高二辍学的,现在年纪都已经快二十八岁啦。”这句话隐含他们夫妇二人无尽的苦痛。
“他从来没有独自离开过家吗?”
“自从他高中读到二年级辍学,在家休养以后,只要一出门,我的妻子一定会陪在身边。”
“他出门都作些什么?”
“只有去书店买书他才会出门,但他很少这么做。这也难怪,他没办法像别人一样可以随意在外头走动,关在家里看书也好。”杜父的语气透露着凄苦。
郑绍德不由得心生同情。但他问话的语调依然平静,这或许是身为警察不得不然的态度吧。许多人看到警察的问供、开罚单的方式像机器人一样,就以为警察们很没同情心,事实上这是一种误解。
法律确实经常是冰冷无情的,警察则是最基层的执法者。但这并不表示执法人员就会与法规条文一样毫无感情。高组长曾经对他说过,当一件刑案发生时,被害者的家属一定会情绪激动而极可能感情用事,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连警察本身都没有办法保持冷静来搜查线索、紧守理智来判断思考,那破案的机率就会更低。
当然,毫无同情心的警察确实存在,但是在现代社会中,没有同情心的人比比皆是,并不仅止于警察一种人啊!
“所以说,你们完全没想到这次他会自行离开家了?”
“警察先生,”杜父此时一反悲哀的语气,神情异常激动地说,“这件事情实在不可能发生!他不可能离开自己的房间——我们在每晚睡觉之前,都会将他的房门上锁啊!他从里面是打不开的!不可能的!”
听到这个不寻常的回答,郑绍德的心中一凛。从上锁的房间中离开?他原先还以为是杜氏夫妇没有将杜裕忠管束好,让他私自逃家,没想到居然不是?
“是吗?——会不会是你们 当天晚上忘记锁门了?”
杜父说:“不,不会的,锁上那扇门是我们每天的习惯。”
“好吧——那么,你们也想不出他为何能够离开房间了?”
“对。这实在是一件办不到的事啊。”
“那么,平常在白天时房门没锁,他应该可以在家里自由活动吧?”
“很少。他几乎不下楼。”
“有原因吗?”
“他——我想是神经系统方面有点不协调或障碍吧!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在爬楼梯时,他常常会不小心跌下来。所以他就很少出房门了。”
郑绍德联想起李敢当医师说过,杜裕忠的肌失养症会让他经常性地跌倒。
“您所提到的医生,是市医学院的李敢当医师吧?”
“是的。”杜老先生说,“裕忠曾经接受过李医师的治疗。李医师说裕忠的病例十分罕见,他很有兴趣,所以经常亲自远道过来看裕忠。但,家里实在是无法长期负担这么昂贵的诊疗费……”
“然后就停止治疗了?”
“李医师说没关系。只要别对他的情绪有太多干扰,他就不会发病。事实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病了,我原本以为会没事的……”
“他发病的情形是什么样子?”
杜老先生突然抿紧了嘴巴,对此他好像不愿意启齿。
郑绍德追问:“他会大喊大叫吗?他会手脚乱抖吗?就像是在跳舞?”
但杜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呆呆地望着郑绍德。
双方一阵沉默。于是郑绍德只好暂且放弃这个问题,看来杜父也无法解开杜裕忠为何跳舞的谜团。他从口袋里拿出林浩山、朱作明,以及苏艾惠被绑票的照片:“这几张照片里,有你们认识的人吗?”
杜氏夫妇两人端详了一阵,对望一眼之后慢慢地说:“……没有。”
果然还是失望了,这两群人是永不交叉的歪斜线,郑绍德想。他决定再换个问话方向:“昨天——也就是杜裕忠失踪的晚上,他做了些什么事?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没有?”
“我没有注意到。”杜老先生说。而他的妻子从坐下来到现在,没有说过半句话。
“前天家里是晚上七点钟吃晚餐。内人准备好饭以后,就送到顶楼裕忠的房间里。我想裕忠应该和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写稿。”
这件事情他听李敢当医师说过,写文章是杜裕忠唯一有兴趣的事。不过根据李医师的说法,杜裕忠写的东西根本就不能称做文章,只能说是鬼画符一般地乱涂乱写。郑绍德的直觉猜测,那些涂鸦说不定会对案情有所帮助。
“那天你们几点睡?”
“十点。”
“夜里曾被什么声音惊醒过吗?”
“没有,我和内人平日都睡得很熟,昨天也一样。其实,这也是我们会把他反锁的原因,我们担心裕忠夜里会乱跑,而我们可能会睡得太沉而没注意到。”
换句话说,前晚必然和往常一样,确定将顶楼的房门自外上锁了。
“那么,直到昨天早上你们才发现杜裕忠失踪了?”
“是。昨天早上的七点钟左右,内人送早餐上去给裕忠,将房门的锁打开之后却发现房间空无一人,她马上下楼告诉我这件事,我立刻打电话到学校请了假,然后我们就分头到附近去找人。”
“有报警吗?”
“有。警察局说找到人以后会通知我们,但没想到现在情况会变成这样……”
郑绍德心里开始整合今天以来搜寻到的线索。杜裕忠,这一个远住在凤山的精神病患者,和命案死者林浩山毫无交集。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能从反锁的房间逃出?无法解释的事情愈来愈多。
“让我看看他的房间吧。”
2
登上四楼的楼梯很陡很窄,而杜裕忠的房间就在四楼楼梯口的左侧。右侧则是堆置废弃家具的储藏室。杜母将房门推开。
杜裕忠的房间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家具。郑绍德随着杜母的带领走进去。除了床之外,他看到一整面墙的书架,架上的书籍挤得密密麻麻。瞄了几眼那些书的名字,郑的心里不免产生怪异的感觉。
《寰宇搜奇录》、《世界各地风俗祭典仪式》、《改变人心的魔法》、《凯尔特神话故事》、《心灵力量的起源与培养》、《不可思议的世界》、《欧洲中世纪密教传说》。怎么看的都是这种书?
靠窗口的位置有一张书桌,书桌的桌面很干净,一边则整齐摆着铅笔、橡皮擦和稿纸、一叠牛皮纸袋,以及几本新闻杂志。感觉起来,在书房里埋头写作的杜裕忠,和印象中在命案现场跳着奇异舞蹈的杜裕忠不太一样。
“杜太太,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郑绍德突如其来地问道,使她有如受惊的小鹿,她干涩地说:“什么事?”
“杜裕忠平常的生活,难道就只有看书、写稿而已吗?”
“他……他是一个很乖的小孩,不会乱来的。”
“都是你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我先生工作忙,裕忠又不能没有人照顾,所以……”
“那,这些书都是你带他去买的吗?”郑指着书架上满满的书。
“裕忠一个月大概会去一到两次书店,都是我陪他去的。可是,那些书我也不懂啦,我只有帮他付书钱而已。他去书店也会买稿纸和笔。”
方才在客厅时,杜母并不是一个很多话的女人,但她现在似乎也很能够在郑绍德问的问题外,补充些他想知道的事。事实上,郑绍德认为他们夫妻两人的个性虽然迥然相异,但对于杜裕忠的爱则是不相上下的。他们并没有因为杜裕忠精神上的残缺,而予以忽视或遗弃。
杜父只是一个学校教师,这个家庭的生计必然维持得很辛苦。然而,杜裕忠居然还能够拥有这么多的书,若非杜父疼爱儿子,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买这么多书的。
他们两人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心中的希望。那就是早日见到儿子,全家团聚。
我一定要尽所有可能找出命案的真凶——郑绍德心想。
“杜裕忠他常常投稿吗?”
“嗯,那是他唯一的兴趣。我们都很高兴他有事情作。”
“那稿件是由你替他寄送?”
“对。最后一次寄稿子是在他离家的前一个晚上。”
“他的稿件都投到哪里去?”
杜母趋前走向那张靠窗的书桌,她拾起桌上的几本杂志,说:“这些是他平常投稿的杂志。只要有录用,杂志社就会把那本刊登的月刊寄到家里来。”她偏头想门外看了一眼,“在储藏室里还有一箱杂志,警察先生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拿来给你。”
“麻烦你了。”郑绍德点点头。
就在杜母离开房间,走进对面的储藏室后,郑绍德跟着也走到了门口。然后他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这个房间的门锁。
那是一般的喇叭锁。这种锁可以从里面打开,当然是无法阻止杜裕忠自行离去的。
真正让整个事件的谜闭更庞大的是另外一个锁。那就是杜家在这个房间的外侧装设的铁制挂锁。那个铁挂锁现在挂在门面上的扣环,看起来很重、很坚固,完全没有被破坏过的迹象。门框边上同样也有一片以螺丝钉锁紧固定的旋转式扣环,和门面上的扣环和榫,是挂锁上锁时用来扣住的。和一般的锁一样。在扣环周围的门面上,有一些旧的螺丝钻洞伤痕。
也就是说,在这个铁挂锁自外上锁的情况下,杜裕忠绝对不可能离开这个房间,对杜裕忠来说,这个房间的状态并不是只要那倒挂锁的钥匙就能把门打开。另外,把整个门拆下来也是做不到的,因为这个木门虽然老旧,它的门轴却布满铁锈,也没有被拆过的痕迹。郑绍德伸手将门用力拉一拉,整个门虽然稍微晃动了一下,但没有松脱。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盯着那个铁挂锁好一会儿,还拉扯门框和门面上的扣环,发现到螺丝钉真的锁得很紧。他只好放弃这个地方,站起身来。他回过头走向窗口处,把窗子打开。从窗口向下看,可以见到狭窄的巷道,警用机车就停靠在正下方,像是模型店贩卖的小玩具。
四楼——并不是一个寻常的高度。杜裕忠不可能经由窗口离开。
不过,若是使用双股麻绳呢?也就是将一条长绳绑成一个大圆圈,环在房间某一个固定点,拉直以后当成一条绳子使用。把绳子由窗口垂到屋外,人就可以顺着绳子爬出去,等到了屋外着地以后,再把绳子剪断,即能回收绳子。
撇开杜裕忠是否有此智慧、有此胆量或有此体力的问题不谈,单纯只考虑其可能性——他是否利用了这样的装置离开家里?
郑绍德再度环视这个房间一遍。眼前的书桌、椅子重量都太轻了,都无法承受杜裕忠爬下去的体重。书架呢?也不行。这个房间所使用的书架是落地式的,根本没有让人环套双股麻绳的空间。床呢?这张床看起来相当地重,非常有可能作为一个可靠的固定点。
那张床靠在房间的角落处。
于是郑绍德蹲下身子观察床脚——好极了!床脚确实有新近被拉动过的痕迹。若床脚是支撑杜裕忠体重的固定点,一定会因为冲量而出现些微移动。
但,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双股麻绳从何而来?
四层楼,以平均一层楼三公尺之高计算,那么麻绳的总长至少需要二十四公尺,要让人不受伤的话,至少也要有二十二公尺。不行——从这个房间家具的摆设看起来,杜裕忠根本没有地方藏匿这么长的绳子。
一般的家庭里不可能会有这么长的绳子。杜裕忠只要外出就会有母亲作陪,所以他也绝对找不到机会自行去购买这样的绳子。
正在沉思之际,郑绍德看到杜母抱了一只大纸箱回来。
“就是这些了。裕忠虽然常常投稿,不过获得录用的杂志并不多。”她将纸箱放在地板上。
“还有一个问题想请问你:这张床最近有被移动过?”
听到这个问题,杜母的身子颤动了一下。
“警察先生,你怎么会知道?”
“告诉我,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母说:“那正好就是裕忠失踪那天,早上的事情。”
“真的吗?”
“对。那天早上,我起床以后就到这里来打开裕忠门外的锁,结果发现裕忠人不见了。而在那个时候,裕忠的床不知为何竟然被移到房间的正中央……”说着杜母比了比手势,向郑绍德说明床的位置。
“……床头向着窗口,就靠在书桌旁。我实在不晓得裕忠为什么要这么做。”
案情好像有进展了。原来是床脚留下的移动痕迹,是杜裕忠移动过床铺后,又被杜母移回原位所造成的。杜裕忠把床头面向窗子,以这样的方向而言,床脚作为双股绳的固定点,的确有可能具备比较好的支撑力。但绳子的问题尚未解决。
“另外,杜裕忠在这个房间里,有没有可能藏什么东西?”
“这……警察先生你是指什么东西?”
郑绍德叹了一口气:“比方说,麻绳?十几公尺的麻绳?”
“没有,我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杜母闲惑地说,“这和裕忠离开的事情有关吗?”
“我也不知道。”郑停顿了一下,接着,他的心中遽然升起另外一股强烈的怀疑,便说,“杜太太,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杜裕忠到底是怎样离开这个房间的吗?”
“我真的不知道。”
“我倒是有一个猜测”——郑绍德凝视杜母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杜裕忠的生活起居都是由你来照顾的。你在爱子心切的情况下,为了让杜裕忠自由一些,难道——在每晚就寝前,你没有故意将门锁打开,给他拥有随意活动的时间,而不让丈夫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我没有!”杜母的语气激烈,“我从来没有这样做,”
杜裕忠的房间此时出现片刻沉默
“好吧,我相信你。”郑说,“他离开房间的方法,我一定会找出来的。”
3
剩下郑绍德一个人在杜裕忠的房间里。
他坐在那张椅子上,手肘搁置在书桌前,静静地沉思。
杜母在下楼临走前突然哭了出来,她饮泣恳求郑绍德保护杜裕忠的安全。
“无论他变成怎样,都是我唯一的儿子。”她说。
整个命案的案情随着线索的逐步追踪,渐趋繁复庞杂,已经到了让人头痛欲裂的程度。根据李敢当医师所言,杜裕忠患有相当严重的妄想症,而这也正是他提笔创作的动力来源。他将眼睛所见到、耳朵所听到的所有幻觉,经由自己的想象力创作出不可思议的故事。所谓的“换头魔法”,就极可能是他脑海中虚构出来的东西。
从李医师为期不长的观察时间中,得知杜裕忠在平常时间是一个相当安静的人,他只有在受到严重的刺激时,才会无法控制地发狂。那么,他在十一月九日子夜,必然看到了与命案有关的事情,导致心理遭到可怕的打击。
难不成……难不成……他发现自己心中所虚构出来的“换头魔法”成真,才会因而发狂?虽然很荒谬,可是郑绍德愈想却愈觉得可能性很大。但这依然有许多谜团无法解释。姑且不细究杜裕忠如何离开房间——首先,林浩山的头颅消失,本身就是一个绝大的问题点。朱作明的供词里有一段叙述是提到两名行为莫名其妙的歹徒,在抢劫杀人之前曾经跳过一段像是祭典的舞蹈,而那极可能是某一种和魔法有关的仪式。也就是说,杜裕忠和两名歹徒的关联性,极可能正是在目前还摸不清底细的“换头魔法”。
查清楚这件事,就是郑绍德继续留在杜裕忠房间的目的。
高组长现在一定在为如何抓到朱作明策划绑架计划的把柄而奔波,所以才将探查杜裕忠背景的工作交由他一人独力进行。可不能让高组长失望……
根据杜裕忠的生活状况,他完全断绝了与外界他人接触的可能性。所以,在阳光下正常生活的一般人无从得知他心中的幻想。这么一来,杜裕忠究竟和那两名歹徒是如何产生关联性的呢?
“所以我们可以说,杜裕忠和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些杂志。”郑不自觉地喃喃自语,“纵然那只是单向的,无论如何,他能与外界沟通的方法只有这一个。”
郑翻查杜裕忠所投稿的杂志,寻找杜裕忠刊登在上面的文章。他的母亲完全不知道杜裕忠写些什么东西,所以郑绍德只能根据李敢当提供的证词,试图找出可能是他写的文章。杜借由强力胶刺激写作灵感,所有,他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幻觉性的。
那就不可能是杂志月刊上的政治新闻、明星绯闻或是时事评析一类的文章了。
不过,林浩山也算得上半个政治人物,即使杜裕忠不懂政治,他仍然有可能经由报章杂志认识林浩山。但相反的,林浩山要认识杜裕忠就很困难了。除非——林浩山在杜裕忠还与外界有接触的时候,也就是他求学的时候就认识了,那……
郑绍德放下已经拿在手上的杂志,起身转向书架。
“没有读完高中,那至少也会有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录吧……啊,有了!”
虽然书架上的书相当多,但大多全是平装书,硬皮书全都放在书柜最上面的那一层。郑找到两本厚薄不同的硬皮书,很快地坐下来翻阅。
虽然可能性极小,但郑绍德最先想到,林浩山可能曾是杜裕忠就读学校的教职员。林浩山和朱作明认识于十年前,而政治界里崭露头角也不过是他结婚以后、近几年以来的事而已。在此之前,完全没有人知道林浩山的情况。那个时候杜裕忠还是学生,病情尚不严重,也还没有被家里禁足。
他很快地找到杜裕忠小学时的照片。杜裕忠的长相十分丑陋,但那个时候的他,表情和普通的小孩无异。甚至他的眼神中有一种比别的同学还多的温柔。生活照里有他的那几张,他都是笑着的。真想不到现在的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郑一页一页检查上面记录的人名姓氏。
可是,仔细翻阅了半个多小时,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线索。初中的同学录也一样一无所获。
仔细思考,这种直觉性的想法未免过于天真。就算是曾有过接触,那也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如此薄弱的关系不可能维系这么久。而且,教职员里没有任何叫林浩山的,也没有任何可能是林浩山的人。
更严谨地说,他这样的搜查方式实际上一点都不完整。同学录所记载的只不过是他毕业那年的资料。林浩山也可能是在杜裕忠还没毕业以前就已经离职,这样的话,更详细的资料就必须由原来的学校那边取得才行。
在这里目前还能做的,就只有从杜裕忠的稿件下手了。
书桌上的几张稿纸都是空白的,而牛皮纸袋里也完全没有放进任何稿件。书架上有一排文件夹,但里面放的都是从一些书籍影印下来的资料。这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资料了,内容的性质不外乎属于鬼怪、神话的故事和历史考据,大部分都很艰涩,这应该是杜裕忠还在求学时,从学校图书馆把书借山来影印存档的整理。上面密密麻麻地划上许多红线黑线,乍看之下会以为纸页上粘满了蚯蚓的尸体,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文字批注,但绝大多数的字若非扭曲变形根本让人看不懂,就是褪色模糊无从辨认。
在医院里也看过了杜裕忠涂写的几张鬼画符,和这里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那是疯子才会有的字迹。
将文件夹塞回书柜,接下来要搜查的地方是所有的抽屉。那张书桌有四个抽屉,一拉开桌面下的抽屉,郑发现居然放了大量的铅笔。这些铅笔虽然不长,都还能写,但看起来却像是已经废弃不用。而笔的另外一端则全部都有形状诡异的牙齿咬痕,看起来像是数百根残破的小型木材。这很容易让人心中浮现杜裕忠一个人枯坐书桌前,狠命咬紧铅笔构思写作的场景。
而右边的第一个和第二个抽屉,也全是废弃的铅笔,真不晓得杜裕忠保存这些铅笔要做什么。这很可能只是杜裕忠的习惯吧。疯子——真的是疯子才会有的习惯。
第三个抽屉里放了数叠稿纸,还有钉书机、钉书针之类的简单文具。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奇怪?难道就没有半张他已经写好却尚未寄出去的手稿吗?
不可能,一定放在这里。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没找。或许那份提到“换头魔法”的文章不同其他稿件,被杜裕忠个别收到哪里去了……
会不会是藏在床上?一想到这点,郑绍德就立刻坐到那张木板床上去仔细检查。
那张木板床虽然相当旧,但床面上并没有任何破洞,边缘也没有任何树脂脱落的情况而使得床板可以从一角掀起。至于床铺上的棉被也相当完好,没有塞入什么纸张的可能性。他摸了半天,最后只好呆呆坐在床上。
“真的没有任何手稿吗?”他突然又惊叫一声,“……哎呀!我真笨!”他火速钻到床下去检查。这时他发现一件意外的物品。
下面的床板另一侧有个凹洞,但凹洞里仍然没有任何纸张,却放了一支牙膏形状的东西。
——是强力胶。
郑绍德怔怔看着握在手上的强力胶,他心中想到——谜团又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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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敢当医生说杜裕忠为了创作,想要体会疯狂的感受。所以一直有吸食强力胶的习惯,但这件事为了医疗上的需要,他并没有告知杜的父母,而他亲自到凤山来拜访杜家,其实也是为了设法找出他藏匿强力胶的地方,以阻止他继续吸食。后来李医师不再治疗杜裕忠,便以为他不会继续吸胶了。
而杜母则说,只要他一出门就会紧跟在旁,到书店去买书也全都是由她付钱。如此一来,杜裕忠根本不可能继续取得强力胶啊!这到底是从哪来的?难道他是在书店里偷的吗?不可能,不可能。杜裕忠的模样那么奇特,他到书店里不可能不引起店员的注意。在店员的注意下,他绝对找不到机会行窃。
但是,杜裕忠一定要离开这个房间,才能够取得强力胶啊。这么说来,这个房间确实是存在着一个不知名的通道,让杜裕忠能够自由进出了?
这个无形的通道究竟在哪里?
不断地重复思索这个问题,让郑绍德的后颈开始酸痛难受。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决定放弃继续研究这个问题,把焦点专心放在杜裕忠的手稿上。
离开房间的谜闭,或许高组长会有不同的看法。可以找时间再与他讨论。
如果不是新写成的稿件,那就有可能是旧文章了。郑绍德只好回过头来翻阅那些时事杂志,看看是否能找到相关的文件。书桌上一共有七、八本,而纸箱里则满满的,可能有四、五十本之多。qi書網*奇书他大致浏览了一下所有杂志的封面,全部大概有八、九种杂志,年份最早的一本是八十四年三月的《焦点锁定》。
《漏网》八月号——书桌上最上面的那本,是今年的时事杂志。他打开目录页,看看里面是否有鬼故事或神秘传说一类的文章。
某市政府官员的女秘书是否隆胸拉皮、某女歌手是否接受澳门一财阀之子包养、十二星座本月十二日各一百种趋吉避凶的好方法、新新人类爱情、小小青年守则、性机能障碍三十年来经验谈……全都是一些垃圾嘛。
但很快的,郑绍德终于找到他的目标了。他猎豹般迅速地翻到那一页。不会错的,这一篇一定是杜裕忠写的!
——《葛罗蒙拉的奇迹》,作者奥古斯都
4
这座城市的声音在某一天被放大了。并不是城市里的人,而是城市本身。
毫无意义的齿轮声、马达声、扇叶声、转轴声、铁锈声、引擎声、电击火花声、灯光启动声、铰链声、冷气滴水声、电话铃声、钟表滴答声……城市人喜欢游泳在这些声音之中。愈激昂、-奇-书-网-愈亢奋的机械声代表愈前进的城市,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我是一个标准的城市人。随身携带分贝指示器成为我固定的习惯。我每日不停注视着面板上的数字到处走来走去,为的是要寻找这座城市最先进的位置、最先进的时刻。看到数字上升我会兴奋,下降则让我颓丧,事实上我的情绪就是一个逐渐被训练得愈来愈精准的分贝指示器。
人类的声音绝对不可能像机器声那么长久。持续运转的机械可以持续发出庞大的声音。相形之下人类即使拼命吼叫也仅能使指示器数字不情愿地波动一下。其中隐含的意义即是,人类必须永远倚赖机械来维持所谓的文明。
我知道,有一只隐形的手一直在改变城市中最先进的位置。它企图不让我找到那个位置。我必须专心注视着仪表板上数字的细微变化,才能追踪搜寻那个未知的顶点。
当我嗅到巨大声量的蛛丝马迹,打算狂奔追逐的时候,我会立刻察觉到有某人在音源处关去开关,让我失去标的。我很清楚,这个人的人生目标很可能正好与我相反,他打算消去城市里的巨大声音。我和他进行着难以休止的捉迷藏,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那个人一定是所谓的“乡村派”。他企图消除城市里的声音,打算把城市改造成乡村。我要将那个人找出来,即便除掉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想到了。这个人既然意图去除声音,必定也知道巨大的声音必须靠分贝指示器来判断,所以他绝对会将分贝指示器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换言之,我只要找出那个何我相同,身上一直带着分贝指示机器的人就可以了。人生意义相反却带着相同的物品,这真是可怕的讽刺。
有一个人经过我长久的观察,我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个专门消除声音的敌手。他带着分贝指示器,每天在城市街道上奔跑,不时稍稍暂停下来看看手中机器的数字。不过,他好像一点也没发现我的存在,我猜想他一定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一个生存意义与他相反的人。
可是我一直找不到他消去声音的证据!他只是拿着分贝指示器跑来跑去,而且跑得相当快,好像完全没有意思要关掉路旁嘈杂的机器声。或许,他分明就知道我尾随其后,所以不敢贸然行动,以免被我逮个正着。
终于在某一天,我们一前一后在街上跑,路旁有一辆机车不知被谁翻倒在地,防盗器的蜂鸣声不住乱响,没有其他路人愿意理会。他突然停了下来,将机车扶正,防盗器不多久便安静下来了。
我很快地抢上一步,将他拦下了。
“我抓到你了!我抓到你了!”我不停大叫。
但他的嘴巴却困惑地不停张合,好像默片演员,也好像水中金鱼。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但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最后他放弃动口,摇了摇头,缓缓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先生,您拿着一只坏掉的码表想做什么?”
刹那间我追寻巨大声音的生存意义烟消云散,我的人生宛如手上的码表一样毫无价值。
原来我长期追寻巨大声音,已然罹患重听。
5
十一日上午大约早上十点,郑绍德在进入四维路上的一栋商业大楼之后,向站在门口处的门卫询问。
“《独家第一手》……这个嘛,应该在七楼。”门卫说。
郑绍德谢过门卫,搭了电梯按下七楼的按键。
抵达七楼后,电梯的门打开,眼前是一道宽大的走道。郑绍德看见一群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有本地人也有外国人,聚在走道左方的一间办公室门口高声谈话,内容大抵上是“企业竞争力”或“公司结构”、“S型曲线”等名词,还夹杂一些他听不懂的英文专门术语。他走近一看,那是一家清洁用品的代理商公司。
“你要找《独家第一手》?”身后一个男声问。
郑绍德转头一看,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穿着黑色T恤、脸上蓄满胡子的男子。
“嗯,”郑绍德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这家杂志社?”
“门卫打电话上来告诉我的,我是那里的主编,我们的办公室在另外一边。”男子说,“今天我们这层楼最大的公司有外国客户,人来人往太乱了,我怕你找不到,所以出来看看。有什么事吗?”
郑绍德跟着他一边走,一面说:“我是三民分局的警察,姓郑,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他拿出警察证件让对方看一看。“
“我们惹上官司了?”
“不是。”
他们停了下来,眼前是一间小办公室:“杂志社只有三个人,其他两个出门跑稿了——你一定想不到我们这种小杂志社会是在这么豪华的大楼吧?”
“还好,”郑绍德说,“选举快到了,只要背后有人撑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呵,你说得对。”那个主编说,“我们这种杂志社,反正就是把一些小事渲染一下嘛,每个候选人或多或少都会需要一点的。等选举一过,我们又要搬家喽。”
那个男子拉开门请郑绍德进去,他见到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的纸堆,不由得缩了缩脚。男子拉了一张椅子。
“坐吧,”他说,“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姓谢,请多指教。”他翻了翻口袋,递出一张名片。
名片上的头衔写着——总编辑,谢海桐。
“别这么客气,”郑绍德说,“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好吧,郑警官,那到底有什么事呢?”他也坐下来。
郑绍德说:“我想《独家第一手》除了一般的新闻报导之外,应该也有提供自由投稿的篇幅吧?里面是不是有一名自由投稿者,叫做……小五郎的?”他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一本某个月的《独家第一手》。
“啊,啊,有。这位先生常常投稿,另外他还有许多笔名,比方说阿洁、大介、马修、麦克等等。但本人留的资料都一样。”谢海桐说,“他怎么了吗?”
郑绍德没回答他的问题:“那么,能不能给我看看他寄给你们的原稿?”
“这个嘛……老实说,原稿这种东西在我们这里,通常留不过一个礼拜,有时一拿到就扔了。你看,我们这里的东西太多了,世界上每个人都不停地制造文字,这里怎么可能塞得下?”
不过谢海桐还是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活页纸片,一张一张查阅。
“小五郎,本名杜裕忠,一九七零年出生,住在风山市……至于其他的东西嘛,没有,什么都没有留在这。”
“好吧,”郑绍德有点失望,“事实上,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是,杜裕忠的那些稿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一开始听到小五郎这个名字时,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谢海桐微笑道。
郑绍德心中对他这种答复有点吃惊,但还是忙不迭地问:“既然如此,你刚才怎么不明说?”
“不好意思,这就是所谓的新闻从业人员。”他笑一笑,“警察先生会大驾光临敝办公室,何况又秘而不宣,想必不是寻常之事。怎么样?我们来交换一点消息?”
“不行,况且,市民有义务协助警方,而警方有权利自行判断是否将消息公布给媒体。”
“是上级的指示吗?我想想——最近比较轰动而且发生在本市的刑案嘛,只有一件姓林的商人被抢,头还被砍下来……”谢意味深长地说,“我不知道这位先生到底惹了什么祸。算了,我还是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吧。”
“真是谢谢你的合作。”
这间办公室的隔音效果相当不错!门一关上以后,外面人群的喧闹声就完全听不到了!郑绍德想,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现在已经全走光了。办公室里十分安静,甚至可以听清楚自己平缓的呼吸声。谢海桐悠闲地坐在堆满文件与稿纸的书桌后面,只露山长满乱发的头,他掏出一根香烟并且点燃,轻轻地吸了几口。
“事实上,我很怀疑杜裕忠这个人精神状况是不是有毛病。这不光是因为他那些登在杂志上的故事——他的故事大多是一些很奇怪的标题,象是《煞该星与杜松子酒的妖怪》《侯爵之叉烧国探险》、《奇行幻视传》等等,里面有些段落我承认是写得很有趣啦,那些我就会登,不过绝大多数的内容都很莫名其妙,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会写得出那种故事;另外还有一些什么《马加农·尹诺米内登》、《忧戈—索陀斯》等完全不知所云的东西,虽然说我们对稿件的品质没什么要求啦,要我们都登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那谁看得懂啊!”他点点头,想了一想。
“通常会选择自由投稿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本身有个正职,闲暇时偶尔爬爬格子赚点零用钱,不然就是那种住院休养只能在病床上写字的人。”谢说,“想不到居然也会有杜裕忠那种把自由投稿当正职的人!”
“哦?怎么说?”
“郑警官,你一定想不到,这位杜先生寄给我们杂志社的稿件,平均一个月有十篇!而且里面都还不是只有那种七、八千字的短篇故事,甚至会有好几篇三、四万字的稿件!这种文字量若全能拿到的稿费就够他吃不完了。而且更诡异的是……”
“是什么?”
“里面有些稿件,就好像一个疯子一样,只是拿着笔在稿纸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符号,既像是一种古代的文字、又像是什么魔法符咒似的。而且每一篇这类的奇怪稿件,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特别是有时我们杂志社赶稿赶到深夜,突然看到这种稿件的话,心里还真是会毛毛的。哎,我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把这种古怪的东西当做稿件来投!
“总而言之,我认为他的精神状况一定有问题。一般人在投稿时,或多或少会考虑编辑能不能接受吧?但他完全没有。他好像是那种……和别人完全不同的生物,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一样。”谢海桐停了一下,“但看他的寄件地址,也不是什么医院……所以我就在想,他应该是一个被亲人关在自宅房间里的精神病患者,而这名患者——”
“怎么样?”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的病症大概是妄想症,以为自己是一个大作家之类的。”谢很有兴趣地望着郑绍德,“如何?我猜对了吗?”
“我说过不能告诉你。”郑说,“你这边真的完全没留着他的稿件吗?或许,你记不记得那些被丢弃的稿件里,到底写了什么具体的东西?”
“真的没有。他每次都寄来一大堆,我常常看都不看就全部丢掉了,除非是真的吃饱太闲没事干!看他的东西太累人了;而且我每个月要看的稿子那么多,怎么可能会记得住他究竟写了什么内容呢……”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要说真的记住了什么,那就是他的字实在太潦草了,不耐着性子专心看,根本就不知道他写的到底是什么内容。印象中好像大部分都会和什么魔法有关啦,不然就是什么传说啦……”
“你说到魔法,到底有哪些魔法?”
“想不到郑警官会对巫术有兴趣,我以为现在警察只谈科学呢!”谢沉思了一阵,说,“我记得的都是那些大家知道的,长生不老、炼金术、还有隐形吧……”
“只有这样而已?”
“早知道会和林姓商人的命案有关,我一定全都留下来,给您过目。”
“我从来没有说他和那件命案有关。”
“是吗,没关系,不肯透露就算了。”他微笑说道,“杜裕忠的家和命案现场距离那么远,要真有什么关系,实在也蛮困难的。毕竟他的家人也不可能让他随便乱跑。”
“你若合作,我会很感激的。”郑绍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强硬。
“好吧,好吧,我不多事。我还是去忙我的‘选战’吧!”
6
昨天郑绍德离开杜裕忠的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除了晚间的用餐时间他婉谢了杜氏夫妇的招待,一个人骑机车到大统百货凤山店对面的小吃街随便填饱肚子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待在杜裕忠的房间里阅读那些时事杂志。
刊登在杂志上的那些文章,就如同《葛罗蒙拉的奇迹》那样,全都是内容古怪、荒诞不经甚至不知所云的幻想性作品。杜裕忠似乎在某些作品里引述了无数多个艰涩冷僻的神话、传奇故事的典故,里面有太多的人名或用词郑绍德根本看不懂,花了两、三个小时真正只看完十几篇作品,其于都是看了几段以后就被搅得头昏脑胀而不得不放弃。
相较之下,虽然《葛罗蒙拉的奇迹》的故事和篇名看不出任何关联性,但内容仍是显得可亲多了。
最后逼不得已,只好向杜氏夫妇商借这些杂志,把一整箱书全部搬走,准备带回警局去和搜查小组的同仁们慢慢研究。
回到三民分局以后,郑绍德才发现自己没赶上晚上的搜查会议。搜查小组的同事全都回去了,不过高组长在他的办公桌上留下几份资料,郑绍德可以借此得知其他人的搜证情况。
林浩山,现年四十九岁,一九四九年出生在雄县大辽乡。他毕业于南部某一所工专,退伍之后在几家电器公司待了四年多,接着他的兴趣转向股票投资,赚了一点小钱以后便跑到美国去经营商品贸易的事业。一九八八年由于其父病危所以回来,后来就定居本市。
当时并与朱作明认识,合作创业,从事健康食品进出口的制造与代理。三年以后结识了现在的妻子,不久就结婚了,这是他进入政界的起点。目前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
从这一点看来,林浩山根本没有机会认识杜裕忠。杜裕忠在林浩山回来之前!即已经被父母禁足了;而在林出国经商之时,杜甚至还是个小学生。
他原先想和高组长讨论杜裕忠如何离开房间的谜团,既然高组长不在,他只好离开警局回自己的住处。虽然一整天的搜查工作十分辛苦,但身心疲惫的郑绍德却几乎睡不着觉。他发现傍晚所阅读的那些文章,在他眼睛闭上以后,就象成群的黄蜂那样轰轰然在脑海中不停飞舞。无论如何,他就是无法放下那些不可思议的文字。
结果他决定挥霍年轻人的本钱彻夜不睡,把从警局带回来的几本杂志翻开,拿出笔记簿和笔来通宵整理那些文章可能会有的蛛丝马迹。
虽然不知道整理这些东西究竞有没有用,但高组长或其他同事或许能从中察觉出什么来也说不定。警方办案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通力合作。
完全没感觉到时间的流动,等郑绍德听见熟悉的闹钟铃声,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看看睡前遗留的几行摘要,那几行摘要简直就和杜裕忠本人写出来的文章内容一样荒谬无稽。
“‘鲁莫-卡夙拉斯’在《克苏鲁秘密结社》中一共出现四次,好像是一种咒语,不然就是打招呼的用词?”
“布蓝和撒旦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他是不是就是卡墨格所谓的舒哥?”
“哀邦大法会应该是在拉叶的奥赛尔街举行,但那是哪个人负责的?另外经常提到的忧果思有何作用?”
看到这些问句只有让人摇头苦笑。
已经缺席一次搜查会议了,对高组长有点不好意思——他心想,为了把握时间多搜寻到更多的线索,郑绍德决定早上不亲自到警局报到,只打了通电话知会一下局里的同事。他决定直接去搜查杜裕忠那些稿件流往的目的地,也就是他投稿的那几家杂志社。
而今日一整天走访了放在杜裕忠的房间里,那几本杂志属本市的杂志社以后,郑绍德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收获。谢主编说得没错,没有任何一家杂志社会留下决定不登的原稿,当然也包括那些疯子一般任意涂写的奇怪稿件。事实上,就是那些登了的故事,原稿也几乎不会留下来。这不管是哪个人写的稿子,情况都差不多。
这项杂志社编辑共同的看法是,杜裕忠应该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另外,他们也都很讶异杜裕忠居然每个月都能够写出如此多量的稿件。根据郑绍德初步估算的结果,平均一个月杜裕忠一共可写出三十万字的稿子。三十万!那平均一天几乎要写满一万字!
然而,虽说杜裕忠写了那么多字,但事实上编辑们真正愿意采用的甚至不到百分之一,然后就随着其他许许多多的稿件,全都被丢到垃圾桶里面去了,半张都不剩——这也是郑绍德侦查徒劳无功,深觉遗憾的一点。
杜裕忠将他所写的每一个字,全部都投稿到杂志社,这是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换句话说。他的侦查完全没有明显的进展,谜团只有增加而没有减少。李医师所提供的那些杜裕忠讲的供词,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仍然缺乏有力的事实支持。
究竟调换头颅的魔法,是不是真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