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1 / 1)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没说什么。我们担心着更严峻的事情……连队将如何涉过“鬼沼”?

妹妹一声不响地又钻进帐篷里去了,我和“摩尔人”也跟进帐篷,见她坐在副指导员的地铺旁,瞧着昏迷中的副指导员垂泪。我们进来,她赶紧抹去眼泪站起来,拿上一把镰刀和一个小土篮,说:“我去挖野菜。”

将近中午,妹妹的喊声突然从远处传进帐篷:“哥哥,哥哥,快来呀!”

我和“摩尔人”同时跳了起来,奔出帐篷,但见妹妹像一只小猎犬,在追赶一头弱小的狍子。她一扬手,将镰刀飞抛出去,砍中了狍子后腿,狍子一头栽倒。她猛扑上去,却捕了个空。那小动物挣扎着跳了起来,带着伤向沼地里逃窜,妹妹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小狍子在沼地边沿停了一下,似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跃进了沼地,一拐一拐地向沼地深处逃去。

“站住!”

“小妹!”

我和“摩尔人”对妹妹大声喊。

妹妹追到沼地边,欲罢难舍,焦急地来回奔跑。她终于停住了,望着陷住四蹄寸步移动的狍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向“鬼沼”迈出一步。

“回来!危险!”“摩尔人”高吼一声。我和他同时朝妹妹跑去。

妹妹回过头来望了我们一眼,挥动了一下手臂,好像是在任性地说:“你别管我!”她跑进了“鬼沼”。

当我和“摩尔人”追到沼边时,她已捕住了小狍子。她和那小动物在沼泥中搏斗了几下,一眨眼间,忽然深陷了下去,一下子被吞陷到胸部!还没等我和“摩尔人”有所反应,沼泽中便只露出了她的一只小手。那小手也只来得及在空中抓了几下,倏忽间便从眼前消失了!

“哥哥!别过来!”她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击响我的耳鼓!

“小妹……”我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不顾一切地向沼泽冲去。

“摩尔人”两条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紧紧将我搂抱住了。我挣动了几下,眼前一黑,昏倒在他怀里。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帐篷里。妹妹的那只小手像电影中的叠印镜头一样,重复地在我眼前出现。我耳边又响起了母亲临终的叮嘱,泪水刷地一下子淌了出来。我硬撑起身,看见“摩尔人”那高大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帐篷外。惨白的月光照在大地上,将他的身影衬托得格外分明。“鬼沼”那边,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鸟叫,也许是“收魂鸟”将妹妹的魂灵收走了罢?我虽然并不迷信,但这种迷信的思想却在我头脑中闪过。我盯着“摩尔人”的身影,心中突然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憎恨!甚至思路狂乱起来。如果不是他搂抱住我,我相信我是一定可以救出妹妹的!对小妹的死他是有罪过的!

我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帐篷。“摩尔人”听到我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身来。他骇然地瞪大了眼睛,也许他看到了我怒不可遏的狂乱的脸色,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

我霍然对他扬起了拳头。

“你……”他惊愕地朝后退了一步。

“我恨你!”我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的目光,盯在我脸上,低沉地说:“如果是因为你的妹妹,那我有权替自己辩护。你以为我有一颗魔鬼的心吗?你以为我就不为你妹妹的死难过吗?如果当时我的生命能换取她,甘愿躺在沼底的是我!如果你是因为她……”他朝帐篷里看了一眼:“那你尽管动手!只要我活着,只要她还没有宣布做你的妻子,我就有权爱她,并且追求她!”

他的话,令我的双手发抖了。好像为我的小妹志哀,我垂下了头。宁静的夜晚,荒原显得更加沉寂,连“收魂鸟”那种怪异的叫声也听不到了。

“摩尔人”注视了我一瞬间,慢慢朝我背转了高大的身躯,朝荒原黝黑的深处走去,消失在黑夜的巨口中。

“你们吵嚷什么?”

我扭回头,见副指导员站在帐篷口。四天内,她病得虚弱不堪,如果她松开拽着帐篷帘的那双手,一定会无力地瘫软在地。我半天才从双唇间挤出了一个字:“狼……”

“狼?”她怀疑的目光久久地审视着我,追问:“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摩尔人’呢?你妹妹他们到哪儿去了?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妹妹……她……她……她死在‘鬼沼’里了!”我双手捂住脸,克制不住巨大的悲痛,失声号啕了。

副指导员像被猛击了一锤,发生短促的一声“啊”,昏倒在帐篷口。

深夜,“摩尔人”还没有回来,他到哪里去了?在我缺乏理智地对待了他之后,他会不会也恨我呢?他还会回来跟我同住在一顶帐篷里吗?他会不会遭到什么不幸?如果他真遭遇到什么不幸,那杀害他的就是我了……

我忏悔极了,不安极了,我感到黑夜的漫长。我守护着昏迷中的副指导员,第一次体验了在这广袤无垠的荒原上,孤独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处境。我整夜没有合眼。

黎明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我奔出帐篷,“摩尔人”已经在帐篷外跳下马背。

“马?哪来的马?……”我忘记了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不愉快的事,亲切地跟他说话。

他说:“前几天,我曾在树林中发现了被猎刀砍断的树枝,断定这附近可能有鄂伦春猎人。昨天夜里我找到了他们,向他们借了这匹马。副指导员怎么样?”

“还是昏迷不醒。”

“鄂伦春猎手们说,可能染上了出血热。”

“出血热?!”

我的心顿时冷却了。我听说过这种病,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像秋风吹落一片树叶。

“摩尔人”又说:“你立刻骑上这匹马,顺着我们的来路护送副指导员过去!你一定能迎到我们的连队,副指员就有救了!”他完全是命令的口气。

“不!你护送她,我留在这里!”“我的身体太重,半路上非把这匹马压垮不可。它已经跑得够累了!由此向西五十里,可以绕过‘鬼沼’,你们沿沼地向西走吧!”再争执就是卑劣的虚伪。“摩尔人”用行李绳将昏迷中的副指导员缚在我后背,扶我跨上了马鞍。“把枪带上。”他把步枪递给了我。“你留下!”“你带上,以防万一。”他将步枪挂在马鞍上,拉着马缰掉转马头,用充满信赖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在马屁股上猛擂了一拳。那马嘶叫一声,撒开四蹄,朝西疾驰而去。朝西虽然比朝东少绕三十里路,但却要经过一片“塔头”甸子。

幸亏那马是纯种鄂伦春猎马,在“塔头”地里也行走如飞。这种马体形矮小,其貌不扬,但能吃苦耐劳,是猎人之友,是荒原上的骆驼。

绕过“鬼沼”,仍一路不停地踢着马腹。那马仿佛体谅我的心情,速度毫不懈慢。又疾驰了大约三十里路,我的棉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