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1)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确地说出这一个事实……我以为你们已经懂了我刚才的话,而你们却没有懂。你们的李老师,她……临死的时候,念念不忘的是由哪位老师来教你们,当你们的班主任……她也是那么爱你们……这些她教过了三年的学生。我……我还在实习阶段,我还不是一位正式的老师……我还没有资格……因为你们的李老师,对你们的一片爱心感动了我……”

几个女同学忽然都往桌上一趴……

尽管谁也没听到哭声,但谁都知道她们哭了……

“同学们,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很难过……我也是……”

他回到讲台上。他的语调恢复了平静,那是一种又平静又庄重的语调。他的表情同时也又变得仁慈而高尚。

“我求大家,不要继续喊叫了,影响别的班上课,我会挨批评的。也许我就当不成大家的班主任了!难道你们真的那么不喜欢我这位老师,那么不能接受我吗?!……”

没有一个同学开口说话,哪怕是说一句稍微使他感到欣慰一点儿的话。那一时刻大家仿佛都变成了哑巴,而且变成了聋子,一个个又聋又哑了。

这一事实对我们幼小的心灵的冲击力是那么巨大!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会说死便死了呢?昨天她还站在讲台上。前天她还批改过我们的作业。大前天,也就是周末,最后一堂课,她还照例给我们讲安徒生童话。讲的是《海的女儿》。大大前天……

我敢肯定全班同学当时的心理状态和我一样……

“同学们,要哭,你们就哭吧!你们的李老师值得你们这样怀念她。不过,不要哭出声儿来……不要……影响别的班上课……”

没有同学再往桌上趴。

大家都端端正正地坐着,默默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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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纽扣 1

今年五月,我完全是被长久萦绕心间的乡思所驱使,回到了哈尔滨。七年没回去了。七年没见老母亲了。

弟弟、妹妹、弟媳和妹夫们都还未下班,家中只母亲一人。母亲正做晚饭。狭小的厨房没窗子,一盏度数很低的灯卑微地忽闪着——电压不稳。灶烟和锅汽形成厚重的昏暗。昏暗中,母亲双手抖抖地端着米盆,像烟汽中的一个虚影,木然地望着我。显然,母亲一时看不清我的脸。

我大声说:“妈,是我回来了!”心中竟很激动。

“是……绍生吗?”母亲从来只叫我小学时的名,这名是户籍警在我诞生的时候按照氏族辈字给我起的。母亲从来也没叫过我上中学后自己改的名——晓声。仿佛她不喜欢这个名,不认可她的儿子叫这个名。我不知这是为什么。也没诘问过。

“妈,是我!”一回到家中,自己说话的语调就很自然地归复了东北口音,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

“哦,哦……”母亲转过身去,想找个放盆的地方。

我走进屋,刚搁下提包,母亲便跟入了,双手仍端着米盆。厨房极乱,母亲大概是没处放盆。

我赶紧从母亲手中接过米盆。里屋并不比厨房大多少,也不比厨房光明多少。只有一张桌子可放东西,桌子上同样杂乱地堆放了许多杯、碗、小孩儿玩具。三对夫妻,三辈人,十一口,生活在仅二十余平方米的低矮而阴暗的空间,有条不紊和清洁就只能成为一种奢望了。我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最后将米盆暂放在床上。

“你……怎么也不预先来封信,我们也好把家收拾干净点……”母亲歉疚地说,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我。

母亲是更瘦小、更憔悴、更苍老了,脸色很不好,蜡黄里泛着青灰。眼病分明没治愈过,眼边红红的。衣服也挺肮脏,衣襟上一片锅底灰。整个看去母亲像一截枯槁的树根,从泥土中抠出来不久。

我又叫了一声“妈”,心内倏然泛起难过,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说不出话。母亲一共养育了我们五个子女,我算是有点出息的——成了作家,我是母亲精神世界中的一豆烛光,是母亲心灵的安慰。可我身在北京,又是对母亲尽孝最少的一个儿子。甚至可以说,自从我到北京后,就没有对母亲尽过一个儿子的孝道。只不过隔几个月往家中寄点钱。

“孩子,你瘦多了……别那么拼命写,妈不指望你出名,只愿你身体好,没病没灾的……”母亲说着,侧过身,撩起肮脏的衣襟拭她那发红的眼角。

“妈,我不过就是瘦一点,可没什么大病……”我用谎话欺骗母亲。我努力克制着,不使自己在母亲面前落下泪来。“真的?……”母亲转身再次注目端详着我。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你这次回来,一定要去看看你小姨。”我说:“过三五天我就去看她。”母亲说:“不,你明天就要去看她。她……怕是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我不禁呆住了。母亲又说:“你弟弟妹妹都去看过她了。连你妹夫也去看过她了。可她最想念的还是你,每次来信都提你……苦命女人,妈的命够苦了,你小姨比妈的命还苦……”“小姨……她得了什么重病……”小姨才四十多岁,我简直有些怀疑母亲的话,讷讷地问。

“三月份你弟弟妹妹们把她接来家中住了一个时期,轮流陪她到医院去检查过,也没查出什么大病来。可她就是一天比一天瘦,不想吃也不想喝的,人瘦得快剩把骨头了……人啊,就怕是苦在心里啊!同学老师的,你都不要先去看,明天一定要先去看你小姨。”母亲异常忧郁地说。

我轻轻“嗯”了一声。

可怜的小姨!可怜的女人啊!

一种凄凉一种悲怆,在我内心里弥漫开来。

我装作疲乏的样子,倒在床上,眼眶竟有些湿润了。近几年来,还没有一件事,比这件事更令我感到难过。我本来没有姨。小姨不是亲姨。我七岁时,母亲在铁路上做临时工。挑挑抬抬,搬石运铁,卸煤扬沙。哪儿的活顶脏顶累,临时工们就被指派到哪儿去干,男女平等。母亲每天下班都很晚,常常是黑着一张脸,带着一身尘土回到家里。

那时我们家还没有搬到“偏脸子”这一带,住在安平街。房子,比现在住的还小,还破,还缺少光明。屋里的地面,要比外面的地面低一尺。为了防止下雨天雨水灌进屋来,门槛儿上面横钉了一块木板,进屋的人得高抬脚。门槛儿内叠了两层碎砖,算是踏脚的台阶。第一次来我家的人,不是头被上门框撞起了包,便是踩空“台阶”,吓一大跳。虽然有窗子,但一半埋入了地下。窗框被下沉的房子扯得不成形状,无法打开。碎了的玻璃因为窗框无形,也就镶不上,用牛皮纸糊着。这是私人房产。房东并不因它全不像个房子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