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通是不是?”
同学们纷纷转身或扭头,都将目光投射到我身上。
我急忙摇头否认:“不,我没哭过。我……我迷眼睛了!……”
“哦,是这样……”
他的目光这才移向其他同学。
“你叫王小松对不对?”
“对……”
同学们的目光又投射到王小松身上,奇怪代课老师他何以会知道王小松的名字。
“老师,我错了。昨天我不该在课堂上吃豆饼,更不该……等我们老师能给我们上课了,我一定会当面向她承认错误的……”
王小松在座位上窘迫地扭动着身体,说着说着快哭了。他给我们的老师带来的东西最多,肯定有一种希望弥补罪过的心理。尽管昨天代课老师已经告诉我们,班主任老师她并不是被气昏的,而是饿昏的。王小松却仍觉得自己是一个直接的肇事者。
“王小松,昨天,我把你那块豆饼,给了你们老师之后,她……微笑了。她……还说,我教的学生们就是好。我对他们有感情,他们对我也有感情。她猜到了你们今天一定会给她带来许多吃的东西……她嘱咐我让我转告大家,大家的心意,她是领受了。但是……东西……她却不忍收。她说你们是孩子,正在长身体的发育时期,是我们国家未来的接班人,她不能……你们明白了吗?……”
大家好像明白了许多,许多许多。也好像没明白,一点儿也没明白他的话。
“同学们,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老师了。我发誓,一定像她一样,认认真真地教你们。和你们一起,保持我们这个班级先进班的荣誉……”
同学们全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仿佛他正在给我们讲一个动人的故事,而我们也是这个故事之中的人物。
班长怯怯地问:“老师,那……那我们李老师……从此就……再也不教我们了吗?”
“是的。”
我们不明白。
我们的眼睛都在向他问为什么。
有几个过分敏感的女同学开始哭了。她们也不甚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她们哭泣只是由于被他说话的语调和表情所感动。他的语调像一位大演员在舞台上面对空无一人的剧场低声倾诉内心独白,并且完完全全地进入了角色,忘记了自己更是舞台之下的一个人。总之他的语调有一种魅力,一种不是后天训练而得益于发挥的魅力。似乎是先天的,与生俱有的。与其说那是一种语言魅力,毋宁说更是一种心灵魅力,使你丝毫也不怀疑。如果所说的确是他从内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便是诗,谱了曲便成歌。那一时刻他脸上的表情被**和高尚所凝固,使他的脸看上去又仁慈又圣洁,目光中充满了对我们以及一切人的爱,眼里焕发着某种悲悯的源自于精神的光彩。他的脸,一张“亚瑟”式的脸,和他整个人,笔直地站在我们面前,站立在讲台之上,宛如一尊雕像,刚刚扯落布罩,一下子呈现于我们眼前并使我们心目惊异。
王小松在课本的背面写了两个字,竖起课本给同学们瞧。
我瞧见那两个字是——“亚瑟”。
不久前学校组织看场电影《牛虻》。女同学们曾在背地里评议哪个男同学最像年轻时期的亚瑟。而男同学们也曾背地里评议过哪个女同学像小琼玛。我相信每个同学都由他而联想到了《牛虻》这部电影。当然,大家只会从心里觉得他太像亚瑟。绝不会有一个同学认为他也多少有点儿像“牛虻”。即使他脸上有一道同样的伤疤贴上胡子头戴牛仔帽,肯定还是绝不会那么认为。因为他的脸看上去着实年轻。只不过由于老师的特殊身份才使我们理所当然地无一例外地将他归属为大人……
尽管我们理性上十分乐于接受这位新的班主任老师,但是我们的心里更眷恋我们的李老师。那位三十二三岁的,从我们入学那一天起就开始教我们的,几乎批评过我们每个同学也几乎表扬过我们每个同学的,周末最后一堂课经常给我们讲安徒生童话的,在郊游活动中和我们一块儿捉迷藏的,咯咯笑起来时笑声活泼如小女孩并且清脆悦耳富有感染力的李老师。我们爱她。那一时刻我们每个学生都了解到原来我们竟是多么爱她!不管以什么理由和什么名义,如果迫使我们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从此我们的李老师将不再属于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将会憎恨这一现实并诅咒这一现实。小学生换班主任,如同小孩子换阿姨换妈妈。如果教他们的是一位以母亲般的温暖以大姐姐般的亲情爱他们并被他们所爱的好老师……突然地,有一个男生叫喊起来——“不行!”老师的仿佛娓娓倾诉般的自言自语般的话被打断了。他怔了片刻,脸上渐渐显出愕异的样子,缓缓地开口问道:“谁说的?谁说不行?”
他的目光又一次在我们脸上扫视过来扫视过去,企图通过表情判断寻找出那个喊叫起来的同学。但是他并没有生气,脸上也无愠色,只是显出愕异的样子而已。仿佛他听到的不是“不行”,而是“不懂”。仿佛他一定要使某个“不懂”的学生懂什么似的。仿佛这一点是他身为老师不做到则心不安的职责。
“不行!”——又一个男同学叫喊起来。“不行!”——许多女同学也叫喊起来。“不行!”……全班同学都一阵阵叫喊起来。他迈下了讲台,在课桌的行距之间走来走去,举着双手做往下按什么似的手势,似乎如此这般就能够将大家的叫喊声按下去。“同学们,我不明白……什么不行?究竟什么使你们认为不行啊?……”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喊声中,他显得十分困惑,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样子。“一——二——我们还要李老师!”一个女同学这样喊叫。“我们还要李老师!”“我们还要……”全班同学都开始这样喊叫。一边喊叫,一边都用双手拍桌子,双脚跺地。“李老师死了!”他突然也喊叫起来。他的脸由于尴尬由于冲动而涨得通红。同学们的喊声戛然而止。
教室又恢复了那种异乎寻常的肃静。
一片暖气漏水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每一双眼睛都默默地瞪着他。目光中刚才那种被他的话他的语调他的表情所感动的成分荡然无存。咄咄闪烁着的是某种敌意,如同瞪着一个杀人犯。而我们的李老师正是被他杀死的。
“同学们,请大家原谅,我不该说……可的确是我说的那样……你们的李老师她死于野菜中毒……我知道你们一向是多么尊敬她,多么喜爱她……我不愿对你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