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1)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动着刘迈克的膝关节。活动一下,刘迈克皱一次眉头,吸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众人都不吭声。小瓦匠抬头看连长一眼,嘟哝:“事务长摔伤了。”刘迈克睁开眼睛,低声骂了句什么话,被小瓦匠扶着站了起来。

发现曹铁强,他顿时停止**,默默地瞅着连长,仿佛有意等待对方首先开口。他已不再是多年前的刘迈克了。生活已经把他磨砺成熟了。他今夜格外理智,心机格外缜细。他觉得连长此刻出现在大家前面,对连长是很不利的。倘若自己说出一句不适当的话,都可能无意之中将连长推到极被动的地位上。

不料曹铁强如此问道:“是你开车把大家拉来的?”他点了一下头。曹铁强紧接着说了一句欠思索的话:“你也来凑这份热闹!”语气中不无恼怒。刘迈克默然良久,才低声回答:“我能不来吗?!”从他的表情,从他的语调,曹铁强立刻领悟到,他在违心地扮演着一个多么不轻松的角色!他惭愧了,于是又低声问:“你……伤得重不重?”刘迈克摇了摇头。

“连长,你……你们……果然开的是那样一个会吗?”黑暗中,不知是谁大声问了一句。曹铁强转过身,一一扫视着他的战士们,似乎想寻找出那个问话的人。但他实际上,是在心中暗暗点了一次名。全连三十二名知识青年,此刻站在周围的是三十一个人,只有一人没来。虽然,月色朦胧,辨不清这三十一人的脸面,但他知道,没来的那个人一定是她——裴晓芸。他抬起手腕,仔细看了一下表——她该下岗了。可是这沉默的一分钟,就等于他对刚才的问话做了回答。而这种形式的回答,当然不令大家满意。

有人愤怒地大声说:“我们还在这儿浪费时间干什么?!去砸了军务股,各人拿走各人的档案!”“对!一不做,二不休!”“走呀!”“谁打退堂鼓,就他妈的是知青叛徒!”在互相怂恿和互相鼓动下,大家一哄而走。“站住!”曹铁强猛然喝了一声。大家,都站住了。一个个,缓慢地回转过身。一双双眼睛,在月辉下闪烁着不驯的,甚至是敌意的目光。这一双双咄咄地盯着自己的目光,使曹铁强意识到,今天夜晚,他,和他们——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士们之间的关系,是异乎寻常的。他们随时都可能将他——他们每一个人平时都很信任很敬重的连长,视为共同的敌人。正是由于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瞬忽间觉得,内心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自信力。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身体倏然高大了许多,高大得完全有足够的力量担负今夜可能面临的无论多么严峻的事件。

“这里是生产建设兵团的团部,不是夹皮沟,你们,也不是土匪。我更不是土匪头子,而是你们的连长,我绝不允许你们每一个人胡作非为。”这番话他说得很镇定,镇定中显示出凛然的刚勇,语势中暗示出明显的潜台词——今夜我是怎样说就要怎样做的!

“今夜不服从连长命令的人,绝没有好下场!”刘迈克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

曹铁强向刘迈克投去感激的一瞥,接着改换一种缓和了的语气说:“也许,今夜,就是兵团历史上的最后一页。兵团的历史,就是我们兵团战士的历史。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尊重这段历史。不论今后社会将要对生产建设兵团的历史做出怎样的评价,但我们兵团战士这个称号,是附加着功绩的,是不应受到侮辱的!”

他不能准确地判断自己的话是否打动了他的战士们,但没有人反驳。这便使他对自己的话增强了自信。他受到这种自信心的鼓舞,大声说:“听我的口令,整队集合!”

大家在犹豫状态之下迟缓地排成了并不整齐的队形。他走到队形前,面对面地望着他们,问:“你们每一个人,是不是都已经作出了决定,要离开北大荒?”“连长,这还用问吗?!”是小瓦匠说出了这句话。大家用沉默表示,这句话代表他们做了回答。“既然如此,你们到团部来,就只有一个目的,办理返城手续。我相信,团里是会作出正确的决定的。现在,全体向右转,齐步走。”工程连的战士们,在其他各个连队的混乱人群和车辆之间,列队向团部机关区走去。曹铁强走在大家后面,刘迈克一拐一拐地紧随在他身旁。许久,两人之间没说一句话。只听无数双脚踩着积雪,发出沙沙的响声。刘迈克首先打破沉默:“团里怎么能够召开这样的会呢?”曹铁强没有回答。刘迈克又问:“连长,你……也要走的吧?”

曹铁强这才回答:“留下来就真的那么可怕?”

刘迈克理解了连长的话,他感到慰藉地说:“连长,咱俩今后就是伴儿了。”

这句话,使曹铁强的心感到异常温暖。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搀扶着刘迈克。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旁飞奔过去……

全团八百余名知识青年,从各个连队来到了团部。远的,几十里;近的,十几里。他们围聚在团部会议室外面,数百支火把,将团部机关区映照得如同白昼。没有叫嚷声,没有示威声,他们默默地静立在凛冽的严寒中。

团长马崇汉披着军大衣出现在八百余名知识青年面前。

“知青同志们!”他用做报告时那种洪亮的嗓音说,但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知青同志们,我保证……”却同样不知道自己应该保证什么。

“滚你妈的!”

一个声音从八百余名知青中突然地迸发出来。

“我们不听!我们不受你的骗了!”数百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马团长愣怔了一秒钟,仅仅一秒钟,便低下头,转身走进了会议室。在这一秒钟里,他意识到,自己被知识青年们视为团长的历史,过去了。永远!他心中产生了一种悲哀,一种大悲大哀。但仅仅是悲哀,绝不是悔悟。悔悟是反思的结果。任何虔诚的反思,都是在一秒钟内不会萌发的。

从会议室外走入会议室内,几步路,他却觉得脚下无根,步步艰难。他感到自己仿佛像一棵大树,骤然被雷电击倒了。

他若有所失地走到政委孙国泰面前,第一次用真正恳切的语调说:“孙国泰同志,我……请求你……以一个共产党员的……”他无法用语言明确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政委孙国泰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把对方轻轻推开去。他用这样的手势告诉对方,他完全理解了对方的话。请求他站出来扭转眼前的局面,对方要说的无非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