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就闹事。后来就盖在咱们窗前了,那时候志松还没返城呐,家里就我和他妹妹。咱们老实啊,不敢像别人那么闹事,我和他妹就捡了些碎砖头,把窗砌了,街道上过意不去,给开了个天窗,还给了五十元钱。钱,咱们是没要,咱们又不是图的钱。不过想着有个公共厕所,街前街后,左邻右舍方便些……”一边说着,一边从小橱里端出盘瓜子放在桌上,又说:“嗑吧,这是过年那每人一份儿。志松早回来几天,还能多一份儿!”见他不去动,就抓了一把给他。

他只好用左手接过去。

“这小东西啊,一醒了就蹬啊踹啊的,没个消停的时候!”老太太又去给孩子盖小被。“赶快离开!”他第三次命令自己。老太太给孩子盖好小被,在炕沿上坐下,双手轻轻按住孩子的两腿,望着他,问:“你和我们志松一个连?”看来她有不少话,想跟什么人唠叨。“哦……是……”他哑声回答,觉得嗓子很干,直想逃。他往起站了一下。

“你怎么不嗑瓜子呀,是和我们志松一批返城的?”

他不得已又坐了下去。总不能像个贼似的逃掉,得走得体面点。他这么想,便对老太太点了一下头。

“唉……”老太太长叹一声,愁容满面地说,“你们这些孩子啊,可真让当父母的操不完的心啊!你们在北大荒的时候,当父母的昼盼夜盼,盼着你们有一天能返城。这不,你们呼啦一下全回来了,一个个老大不小的,家里没个住处,自己没个工作,待业到哪天是头哇?你们好几十万,城里一下子也没那么多现成的工作让你们干呀!听街道的干部们开会时讲,城里还有十多万待业的呢……”

那少女进屋了,打断老太太的话说:“妈,你又叨咕,好像我哥返城了,倒给你添了愁根似的!”边说边俯下身去逗弄孩子。

“妈,您瞧他笑呢,他笑呢!你可真好玩啊!不许吮手,不许吮手,不许……”少女喜欢地想将孩子抱起来。

“唉呀烦死了!他又没哭,你抱他干什么!”老母亲推开女儿,望着他这位“客人”继续唠叨:“愁不愁死!我们志松还抱回一个孩子,说是和他同连队一个知青的孩子,托他抚养的。他又不是个结了婚的女人,怎么就能代人抚养孩子呢!我听了就有点不相信。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真是犯疑啊!可儿子大了,也不好追三问四的了……”

“妈!”女儿制止母亲说下去。

“别管我!对你哥一个连队的人说,又不是对外人说。”老太太抬了一下手,那孩子又将小被蹬开。老太太连忙再给孩子盖好小被,仍旧用双手轻轻压住,望着他说:“你大概准能知道点底细吧?要是知道,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娘。无论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大娘都不会责怪志松的……我这当妈的,天天给这孩子喂奶喂水,洗屎布洗尿布,心里边却一片糊涂……我……我不好受哇……”老太太扭过脸去。

“妈,瞧您……”女儿搂着母亲的肩膀,用自己的手去擦母亲脸上的眼泪。

老太太轻轻推着女儿:“劈柴去,去!”

“斧头让木柴夹住了!”女儿小声说。

“我帮你拔出来!”他一下站起往外就走。

他走到院里,少女也跟到了院里。他往院外走,少女叫住了他:“哎哎,你这个人可真是的!不帮我把斧头拔出来了?”他犹豫一下,弯腰用双手握住斧柄,连同夹住斧头的那块木柴高高举起,狠狠砸下,几下便将那块木柴劈开了。他扔下斧子,直起了腰。

“看来劈柴你还挺行的呢!”少女对他大加夸奖,发现从他兜里掉到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欣赏了一会儿,奇怪地问,“你身上带着它干什么?我哥哥也有一把,从北大荒带回来的,不过没有鞘。”

他默默从她手中拿过匕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你的腿,是在北大荒受了伤?”少女低声问,跟在他身后送他。他还是一言不发。少女将他送出小院,依着院门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哥哥回来后,要不要告诉他去找你?”

他完全可以一言不发地就那么走掉了。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竟站住,回头望着她,说了这么一句:“不必告诉他,我会再来找他的……”

说罢,踮着脚走了。他刚刚拐过这条不成其为街的街口,迎面碰上了他要实行报复的人。他们像棋盘上互相逼住的两个卒子。他右手插入了衣兜。“我想到你可能会来找我的。”王志松直视着他,“我听说过你从前大名鼎鼎的绰号。”

他心中的仇恨,刚才在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似乎被一个老太太唠唠叨叨的话和慈祥亲切的对待平息了许多,由于面对面地遇到王志松,又倏然增强起来。他插在衣兜里的右手紧紧握着匕首柄,踮着脚,一步步向对方走近。

王志松不动,直视着他,毫不畏怯地说:“离我家太近了。”他站住了,一时不明白王志松这句话的意思。“也许熟人看到,会跑到我家去告诉我母亲和我妹妹,她们会受到惊吓。”王志松镇定地解释。孝子之心无论在任何时刻都具有打动人的力量。郭立伟的心弦像被谁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对方的母亲刚刚还把他当作“客人”,唠唠叨叨地跟他说了那么多不见外的话,他不能不考虑对方的话。“我们到路基那边去!”他低吼了一声。王志松朝路基望了一眼,点点头,转身踩着碎石蹬上了路基。“是好样的你别溜!”他紧跟在王志松身后。一个正常人的蹬坡速度毕竟比一个踮足者的蹬坡速度快得多。王志松听了他的话,等着他跟上来。他们差不多并肩蹬上路基,同时跨过铁道,走下路基另一侧。他脚下碎石滚动,差一点使他重重地跌倒。王志松伸出一只手,及时扶了他一下,他才没有滚下路基去。当他们的双脚都接触到地面后,又开始互相盯视着,对峙着。一阵长久的沉默。他握刀柄的手出汗了。他无法忍耐这种沉默,终于爆发般地吼叫起来:“你他妈的动手哇!”王志松的眉头耸了一下,说:“你打不过我,何况是你找到我头上要打架的。”王志松的话刚说完,他便凶猛地扑了上来。他们像在战场上殊死搏斗的敌人似的,立刻扭打在一起。打了半天,难解难分,谁都没占什么便宜。王志松是在让着他。他完全可以将对方打倒在地,打得对方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但他不愿那样。

如果我是他,我也肯定会像他一样,找到一个什么人头上打这一架——这种想法从一开始就盘绕在他头脑中,摆脱不开。他认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