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一个在火场内中毒导致智商缺陷,当了?十四年“三岁小孩”的人?,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恢复了?正常。
而且还能记得十年前的凶杀现场, 特地跑公安局来指认凶手。
刘思?甜听?得备感新鲜, “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问:“那个?周明理, 他的心智突然间就健全了??”
“刘姐,他不是突然间才心智健全的。”
电话里?同事的语气却有些严肃。
“这小子是硬生生装傻装了?十几年!”
“哎哟,那这事儿可?就更稀罕了?。”
刘思?甜乐道:“他亲口交代的吗?”
“对, 他自己亲口交代的。因?为连他爸爸都不知道他在装傻, 一个?六十多岁的人?, 听?完他儿子说?了?一大通话,比我们?这些警察还要震惊。”
“确实值得震惊。”
云艳辉站在一旁 ,环抱双臂评价道:
“毕竟把?儿子当三岁小孩照顾了?十几年, 都以为看不到恢复心智的希望了?,结果才发现他是个?好端端的正常人?。”
换位思?考一下, 真不知道是该气, 还是该笑了?。
“把?自己的亲爹都给蒙在鼓里?……”刘思?甜一时半会儿没琢磨明白, “他这么?干是图什么?呢?”
“装傻的原因?,周明理自己也交代清楚了?, 不过?——”
同事手头上似乎在查什么?东西?,停顿了?两秒,“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越显清晰。
“他身上还牵扯到了?一个?更为复杂的案子,所以, 我们?目前得先进一步验证他供词的真实性。”
不同于?病床上祁妙的懵圈, 两位女警瞬间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云艳辉拧起了?眉,“你的意思?是说?, 那个?周明理身上,除了?陈爱民的操场埋尸案,还牵扯到了?其他的案子?”
刘思?甜也收敛起了?笑意,正要开口,就听?对方道: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刘姐,你要不先回单位一趟吧。”
他沉着声:“那件案子……跟五年前遇害身亡的马前辈有关。”
“马前辈?”
刘思?甜脸色骤变,当即放下手中的保温杯,站起身来。
“好,我这就赶回去。”
云艳辉一听?到电话里?的那个?称呼,纵然困惑不解,却没有继续追问。
“没关系,刘姐,妙妙这边有我一个?人?看着就行。”
祁妙看看左,看看右,越发一头雾水。
她离得稍远,并不能听?清电话里?的内容,或许听?清了?也理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充其量只?能在一旁凑个?热闹。
见刘思?甜挂了?电话就要离开,她赶紧递上了?自己的画夹。
“刘警官,我把?在幻象中看到的场景都给画下来了?,你们?可?以用来验证一下,那个?装傻的人?,到底是不是陈爱民杀妻案的人?证。”
-
但祁妙的画并没能派上用场。
因?为周明理并不需要比对凶杀案场景来辨别供词的真假,人?家自己就是带着充分的证据来的。
痕检科室内,两名刑警正对着一摞笔记本做字迹鉴定。
“……确定为同一个?人?的字迹,是用碳素中性笔写的,有轻微褪色,根据湿度、温度以及笔记本纸张的磨损程度来推断,这几篇日记书写的时间,应该就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
张茂林戴着手套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上面的字儿看着都挺清晰的,跟刚写出来的也没什么?差别啊。”
“仅凭肉眼?当然看不出来什么?。”
痕检科刑警解释:“碳素中性笔芯的油墨是由石墨构成的,而石墨本身就是自然界中最稳定的物质之一。再加上周明理的这些笔记本保存又比较好,没有受潮,字迹清晰是应该的。”
张茂林沉思?不语。
他翻开笔记本上的其中一页,开头首行,写着——
[2013年5月28日,大暴雨]
下面的几行字迹有些潦草,也有可?能是日记的主人?过?于?紧张,落笔连着好几个?错字,又慌忙涂成了?黑疙瘩。
张茂林只?能一字一句地仔细辨认,而日记的内容,却让人?越看越触目惊心:
[杀人?了?,陈叔他杀人?了?!]
……
“他提到的这个?陈叔,应该就是凶手陈爱民。”
同事已经查清楚了?周明理的基本情况,对张茂林道:
“陈家和周家曾经都住在A市风平县南山镇的幸福里?胡同,周明理2011年元旦在火灾内中毒后智力受损,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治疗,周家2014年就搬到了?A市东城区。”
“这是我们?在A市第三人?民医院神?经内科查到的,周明理这些年的就诊记录。”
张茂林“嚯”了?一声,“演技可?真不赖,医生都看不出来他是在装傻。”
痕检科同事无奈一笑:
“没办法,因?为他的确有过?脑神?经受损,医生当年也只?能给他开一些促进神?经恢复的药物,且不能保证可?以完全治愈,主要还得靠个?人?体质和康复性训练程度。”
张茂林目光扫过?旁边的几本笔记本,“那他写日记,就是一种康复训练方式吗?”
“并不是。”
同事道:“周明理的笔录里?,解释了?他写日记的真正原因?。”
-
两个?小时前,那位常年躲在父亲的羽翼下当巨婴的27岁男青年,独自面对警察做询问笔录时,还抑制不住地腿脚直哆嗦。
或许是装三岁小孩装得太久的缘故,周明理稍微说?点儿长句子都很费劲。
他磕磕巴巴道:
“……十几年前,我爸听?医生说?,我还有一定的几率能恢复智力,他就把?我房间里?用过?的本子,全都给保留起来了?。”
“他觉得,本子上的笔记能让我找回记忆,也可?以帮助我在重返校园后跟上功课。”
警察翻着手中的几张照片,问他:
“我看你的日记本上,最早的那一篇,日期是2011年12月20号。”
警察抬起头,“所以,你是在这一天恢复记忆的吗?”
周明理表情局促,不自在地啃了?啃手指。
这是他长期伪装三岁孩子留下的小习惯。
他摇了?摇头,“……不是,其实我11月份的时候就智力正常了?……但我怕被医生还有我爸发现,一个?多月后,才敢偷偷在本子上写日记。”
坐在他对面的两位警察都感到无比困惑。
“恢复智力和记忆不是好事儿吗?你爸爸为你担心操劳那么?久,知道你正常了?,开心还来不及,你为什么?会害怕被他发现呢?”
周明理的动作和神?态仍然带着点儿低龄儿童的特点,他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爸是陪我一起来的,你们?刚才也看见了?,他那表情,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警察被他说?得一愣。
仔细回想,那位六十多岁的老父亲,情绪很是激动,似悲似怒,看着自家儿子的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
手指戳着周明理的脑袋,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叹气连连。
“爱之深,责之切,你爸爸他也是关心你。”
“唉……”
周明理低下了?脑袋,“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就是害怕我爸,害怕他送我回学校,才决定装成傻子的。”
“他那个?人?,一直望子成龙,对我要求很高。我好不容易才在火灾中捡了?条小命,都中毒变傻了?,就这样,他还指望着我康复后重返学校,考上重点高中呢。”
“可?我真的不想读书,不想考试……”
听?到周明理的理由竟是如此幼稚而荒谬,两位警察都无语片刻,险些被气笑了?。
对于?一个?学生而言,通过?装装样子,逃避功课,也不算太过?难以理解的事情。
谁还没个?不想上课,就装感冒、发烧、肚子疼的时候呢?
但周明理一装就能装这么?久,警察们?还是不太相信,他只?有这一个?理由。
“就为了?不回学校读书考试?”
27岁的男青年盯着桌子怔愣了?几秒,缓缓道:“也不全是。”
他抬起眼?,目露哀伤。
看起来终于?是个?成年人?该有的神?情。
“……我妈在火灾中去世了?,恢复智力和记忆后,我一直无法面对现实……”
警察点点头,快速记录着。
这个?说?法好歹还像点样子,不算那么?没心没肺。
“不过?——”
陈警官察觉到了?矛盾之处,“你既然不想被你爸爸发现自己恢复了?心智,又为什么?会往本子上写日记呢?不怕露馅吗?”
一个?抵触学习抵触到不惜装傻子的人?,居然会有写日记的习惯?
他扬了?扬手里?的照片,上面拍的全是日记本上的内容。
但周明理给出的理由又挺符合逻辑。
“因?为我只?想装傻子,但不能真的成为傻子。”
他眉宇中透着些许烦闷,解释道:
“我爸给我买了?一大堆三岁儿童才看的启蒙书籍,还有很多益智玩具……要只?是待在家里?也就算了?,关键他还让我去跟另一条胡同里?的几个?小孩玩儿,天天堆沙子、过?家家。”
“我当时就觉得,如果一直那么?下去的话,迟早得成为一个?真傻子。而且那些小孩子特招人?烦,我又不能跟别人?抱怨,就只?能通过?写日记来纾解纾解心情了?。”
这个?理由还跟他日记上的内容对应上了?。
周明理抱来的一摞笔记本上,按日期查看,第一篇写的就是——
另一条胡同里?的小孩子们?,背着大人?偷偷喊他傻子,欺负他,排挤他,让他趴地上,把?他当马骑的琐事儿。
“即使是三岁的孩子,也有表达情绪的能力。”
警察道:“你不愿意跟那群小孩子玩儿,应该是可?以向你爸提出拒绝的吧?”
“我不能拒绝啊。”
周明理眨眨眼?:“我还得学习他们?的言行举止呢,这样才能演得像,像到医生都看不出来我恢复了?智力,就更不用说?我爸了?。”
陈警官沉默一秒,点评道:“那你可?真是够忍辱负重的。”
“我也觉得。”
“但是,你就没考虑过?你爸爸的感受吗?”
周明理给出的回答让人?意想不到,“我考虑了?呀。”
他似乎有着一套偏激却能够自洽的逻辑。
“让我爸担心那么?久,是挺对不住他的……但装傻子也有装傻子的好处,最起码对他来说?,只?用养个?三岁的孩子就行了?,既省得为我的成绩犯愁,又不用攒钱给我留着买房买车,多划算。”
他的一席话让两位警察无言以对。
当今社会上,做孩子的,尤其是男孩子的,似乎把?父母的付出看作是理所当然。
连让他爸爸给他买房买车的这种事儿,都能说?的轻松自在、天经地义。
俩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便于?纠正他的三观,照常问了?几个?问题之后,逐渐开始切入重点。
“我们?看了?你2013年5月28日的这篇日记,但上面所写的有关陈爱民在家中毒杀妻子的经过?,还不算太过?详细。”
警察放下照片抬起头,“就比如,在胡同口遇到陈想的时间,你并没有写出来。”
他问:“时隔多年,麻烦你好好想一想,还能再回忆得起来一些细节吗?”
-
其实,对于?那个?雨夜的记忆,周明理的印象之深刻,并没有比陈家父子以及祁妙逊色多少。
毕竟,那也是让他做了?将近10年噩梦的场景。
有时候一闭上眼?,就仿佛有铺天盖地的大雨点子当头砸来。
2013年5月28日那一天,周明理记得清清楚楚,是个?周末。
另一条胡同的小孩子们?不用上幼儿园,他本该和他们?一起玩儿的。
但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没有小孩儿会在那样的天气里?外出,除了?傻子。
周明理有时候想,自己或许真的是个?傻子。
否则,怎么?会独自蹲在暴雨里?,去埋一把?崭新的伞呢?
那把?伞,是他妈妈在网上给他买的伞。
火灾那天去姥姥家时下的单,两天后才送达他家附近的驿站。
而周明理,则是在中毒变傻两年后,逐渐恢复智力和记忆,才想起来这件事的。
给他买雨伞的妈妈去世了?。
他看着爸爸卧室里?的黑白照,伫立良久,大脑迟钝到无法思?考。
爸爸指着照片中的笑容温暖的女人?,耐心教给他:
“明理,这是妈妈,你还认识吗?”
爸爸告诉他,妈妈不像他那么?幸运,没能逃得出来,最后丧生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他牙牙学语般跟着喊了?一句:“……妈妈。”
三岁的孩子记不得火灾里?发生的细节,可?十几岁的周明理记得。
他妈妈是名音乐老师,一年四季都会穿着漂亮的裙子去给学生上课。
那么?爱漂亮、爱干净的一个?人?,为了?救自己,义无反顾地闯进了?火光冲天的楼梯间。
当时的他倒在地上,亲眼?看着妈妈白皙的皮肤蹭上了?灰,柔顺光泽的长发被火燎得卷曲枯燥。
纤细的胳膊搂起一百斤重的大男生,拼尽全力将他推下楼梯,滚落到消防员够得到的地方。
而她却体力不支,倒在堵满杂物和电线的拐角。
危楼摇摇欲坠,可?燃气体大量泄漏,唯恐后续发生爆炸,消防员权衡之下,带着昏迷不醒的周明理迅速撤出。
妈妈不是不幸运,她只?是把?好运气全部?转给了?自己。
周明理在恢复记忆的一个?月里?,每个?晚上都会忍不住流泪。
可?慢慢的,他发现,妈妈的离世,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
火灾过?后,他在众人?眼?中,已经是个?不能自理的“三岁小孩”了?。
曾经有妈妈纵容溺爱他,让他可?以当个?巨婴,而他中毒变傻后,对他要求极高的父亲,也只?能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周明理直接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生活,真的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巨婴。
不用读书,不用考试,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他上幼儿园以来,就再没有这么?舒坦过?。
周明理打算好了?,要一直装傻下去!
这个?决定,还被他写在了?日记本中的第二页上。
周明理心想,不能告诉医生和爸爸自己恢复了?,否则,他安逸的现状就会被打破。
况且,失去了?妈妈,他连自己的衣服洗好放在哪儿都找不着,还不知道得被爸爸骂成什么?样。
这一装,就从2011年的寒冬,装到了?2013年的炎夏。
天气多雨,爸爸独自做家务,收拾东西?、睹物思?人?的时候,无意间找出了?火灾那天妈妈买的雨伞。
而周明理就是在见到雨伞后,才彻底醒悟过?来的。
装傻的这两年,爸爸把?用旧的智能机留给了?他,让他看少儿启蒙科普片。
周明理自然不感兴趣,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拿着手机上网打游戏。
无意间,曾刷到过?这么?一句话——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他抱起雨伞跑出家门,跪在暴雨里?,放肆痛哭流涕,比他平日里?演的更像个?小孩子。
那一天,周明理决定在雨中埋葬一把?伞。
他双手在地上刨着坑,心里?很清醒地知道,一同埋葬的,还有自己的长这么?大以来的幼稚和愚蠢。
而17岁的陈想,就是在那时跑回来的。
对于?这个?住在胡同里?的哥哥,周明理很是羡慕。
从前羡慕他能言会道,是整条胡同里?人?人?称赞的机灵孩子。
现在则羡慕他,还有一个?关心他、照顾他的妈妈。
虽然周明理也不记得,陈想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他们?住的地方是小县城周边,跟农村接壤。
农村的中年妇女,通常是没有名字的。
她们?往往被叫做XX嫂,或者XX妈。
只?有自己的妈妈,喜欢管那个?终日操劳的女人?喊做“梅姐”。
周明理蹲在地上一边买伞,一边抬头看了?陈想一眼?。
他浑身被淋得湿透,估计到了?家里?,梅姨会给他熬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让他洗个?热水澡吧?
却不料,陈想打上了?这把?雨伞的主意。
当着一个?傻子的面,很多人?都会暴露自己丑陋的本性。
另一条胡同里?顽劣的孩子们?如此,被夸赞为一表人?才的陈想也不例外。
他不仅踢了?自己几脚,还抢走?了?妈妈买的伞。
周明理装傻装惯了?,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敢追上去。
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要跟医生和爸爸摊牌了?,何必再继续忍耐呢?
他还起了?个?坏心思?,从地上捡了?一把?小石子,准备砸进陈想家的院子里?,出出恶气。
周明理绕到了?他家院墙外,那里?栽着一棵歪脖子大榕树。
他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掏出石子,正准备开砸,然后就亲眼?目睹——
平日里?,为人?憨厚的陈叔陈爱民,正端着一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硬往梅姨的嘴里?灌。
周明理那时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陈想暴雨天站在外面,不往家里?进……
他是在关门!
周明理被吓得够呛,身子趴在树干上,石子散落一地。
可?这么?点儿小动静,悉数被瓢泼大雨掩盖。
而一同被掩盖的,也有梅姨的呜咽声,以及院子里?泼洒出的农药,还有她口中呕出的血。
周明理就这么?躲在枝繁叶茂的榕树上,眼?睁睁地看着父子俩人?收拾农药瓶子,把?梅姨的尸体装进麻袋中……
头顶“轰隆轰隆”地打着雷,像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周明理抱着树干,手脚酸麻不堪,还很他慌乱。
雨天树下都容易被劈,更何况树上?
一个?没抱稳,他从树上摔了?下来。
-
审讯室里?,在医院病房中被逮捕的陈想,缓缓抬起了?头。
他平静道:“对,周明理摔下树后,被我跟我爸发现了?。”
张茂林冷着脸看向他,“可?周明理的笔录中说?,你们?俩当时都没有对他做什么?。”
“那当然了?。”
陈想靠在椅子里?,原本熨烫妥帖的衬衣,现在显得有些皱皱巴巴。
他嗤笑一声:“那可?是周家的宝贝儿子,我们?能拿他怎么?着呢?”
事到如今,陈想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
“是,我爸的确动了?杀心,但他也不是傻子,周明理如果出了?个?三长两短,周叔叔肯定会报警彻查下去。”
他妈妈江银梅就不一样了?。
普普通通农村妇女一个?,消失了?好几天才有人?问起。
陈爱民随便编了?个?理由,说?她跟着别的野男人?跑了?,邻居们?也就不提了?。
或许背后会嚼嚼他们?陈家的舌根,但陈想高考后就去读大学了?,反正也听?不着。
警察问了?些现场细节,陈想的回答都能跟周明理的笔录,以及祁妙的幻象一一对应上。
讯问的最后,又绕回了?父子俩人?的作案动机上来。
另一间审讯室内,杀害妻子江银梅的凶手陈爱民,再次被警察提审。
得知儿子被捕的消息后,他彻底被击溃了?心理防线,不再隐瞒。
“……我在工地干活,认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新盖的三层小洋楼就是她的,我就想着,如果娶了?她,那人?跟房子也就成了?我的。”
“娶她?你们?俩有过?感情经历吗?”
警察们?在调查走?访的时候,询问了?很多工地上的知情人?,可?并没有获取到这一信息。
陈想的审讯室内,年轻记者趴在桌上哈哈大笑。
“……还感情经历呢,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不过?是中年男人?的意.淫罢了?。”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嘲讽道:
“那个?新楼的女主人?见天气太热,好心好意给建筑工地上的员工们?买了?几箱冰棍儿,又因?为我爸是工头,就多给他塞了?瓶饮料……谁知道被他给惦记上了?。”
“唉,我当年也是傻得够呛,居然还真被我爸给忽悠得信了?,也跟着异想天开,觉得只?要把?我妈给弄死,我就能多个?年轻漂亮的新妈,像周明理的妈妈一样,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父子两人?倒是挺有默契,另一间审讯室内,陈爱民也提到了?这一点。
“不关我儿子的事儿,他就是被我忽悠的,横竖没杀人?,手上没沾血,你们?就把?他给放了?吧,他下周还要结婚呢……”
“并不是只?有杀了?人?才算犯法。”
警察抬眼?看他,“你儿子陈想已经认了?罪,就别惦记着婚礼的事儿了?。”
“你们?、你们?……”
陈爱民一听?还急了?,拍着桌子怒斥:
“你们?当警察的还讲不讲道理啊?!”
他粗着脖子大声辩解道:“我儿子只?是因?为孝顺,才帮我瞒着杀人?的事儿,他有什么?罪?”
“孝顺?”
警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冷声哼笑道:
“那他怎么?只?孝顺你,不想着孝顺他亲妈呢?”
面对张茂林类似的质问,陈想则神?情颓丧地垂下了?脑袋。
“……对,我是个?不孝子,何止是包庇我爸杀人?的罪,就连让他把?我妈的尸体埋在操场塑胶跑道底下,这主意都是我给出的呢。”
审讯室里?的警察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记者,心中默默道:
你不光是个?不孝子,你跟你爹都是社会败类。
陈想也不像他爹陈爱民那样情绪激动,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意味,把?该交代的细节一口气全给交代清楚了?。
那个?雨夜,父子俩人?发现周明理后,只?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归还了?伞,就把?人?赶回了?家。
随后,陈想让陈爱民将妈妈的尸体装进麻袋中,开车拉到施工的学校操场上,埋进塑胶跑道的大坑里?。
他则打开电视机,又跑到邻居家借胡椒面儿,装作父亲在家的样子。
还顺手处理了?农药瓶子——往邻居家的垃圾堆里?一扔,便神?不知鬼不觉。
“妈妈跟野男人?跑了?”的理由倒是陈爱民自己编的。
起初,陈想还觉得这说?辞有点拙劣,但后来发现,附近的邻居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帮忙维护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自尊心,而不是去担忧失踪的农村妇女的安危。
暴雨哗啦啦下了?几天,高考时才开始放晴。
陈想的心态和成绩并没有受到负面影响。
反而是,他为了?摆脱当下的环境,考试爆种,超长发挥,录取到了?A市最好的传媒大学。
一晃十年过?去,陈家父子的生活日渐平静,还颇有向好发展的趋势。
连有关江银梅的噩梦都没怎么?做过?了?。
直到,又是一年高考季——
陈想听?同事说?,A市第一重点中学的高考动员大会上,好像有个?学生报了?案。
大会中止,两辆警车停在了?现场。
塑胶跑道隔了?十年再次被挖开,消失农妇的尸骨重见天日。
不对,不对,哪里?都不对……
陈想坐在工位上,表情看不出什么?波澜,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埋在地底十年之久,他妈妈的血肉都已经被腐蚀殆尽,陈爱民灌下去的农药也检测不出痕迹。
可?他父亲在家中的作案过?程,为什么?还是被警察悉数掌握了?呢?
陈想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傻子周明理。
可?他依然是三岁的智商,跟着他爸搬家走?了?,不可?能跟A市第一重点高中有关,况且,他也不知道尸体被埋在了?哪里?。
而身为一名记者,陈想对事件有着天生的敏锐嗅觉。
他发现,自己父亲的这一起案子,以及后来的花添锦遇害案,似乎都跟一名女高中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跟随着考点学校的校长,他终于?见到了?神?秘少女的真面目——
腿上打着石膏、眼?睛圆圆、表情呆愣的祁妙。
想到了?她,陈想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椅上,轻轻牵了?牵嘴角。
真丢人?啊,他自诩聪慧,却没料到会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被她拙劣的演技骗得团团转。
陈想抬起头,看向了?张茂林。
“警察同志,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张茂林没给他好脸色,“陈大记者,这里?是审讯室,可?不是你做采访的地方。”
他笑笑,“之前为了?我爸的事儿,多有得罪,你们?大人?有大量……”
“行了?,你问吧。”
张茂林倒想看看,这位舌灿莲花的记者,还能瞎白话出什么?来。
“你们?警方,跟那个?叫祁妙的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陈想刚问出,下一秒,审讯室内四位警察的视线,全都聚焦在了?他脸上。
他无奈地摊开手,“算了?,那我还是不问了?吧。”
陈想脑子不笨,此时此刻便明白,祁妙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警察同志,那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儿吗?”
陈想仰天闭目,轻声道:
“帮我转达她——演的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在我关上门后,我妈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悲伤。”
-
医院VIP病房。
祁妙听?完小云警官的转述,攥紧了?拳头,气不愤地砸在了?小桌板上。
“……人?渣。”
云艳辉帮她端来碗饭,“多亏了?我们?妙妙,父子俩人?渣都已经伏法了?。”
祁妙抬起头,“不是还有个?周明理吗?”
云艳辉知道她想问什么?。
“这个?人?身上,还牵扯到的另一起案子,对吧?”
“嗯。”
她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手机。
“小云警官,我在网上查了?,刘警官在电话里?提到的马前辈……是不是五年前,死在境外的马月君警官?”
云艳辉也点点头,“是。”
马月君,曾在A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工作,是一名技术科的侦查员。
十三年前怀孕休假期间,在马路上救下了?一群孩子,自己被车撞断了?双腿,也失去了?自己肚中的宝宝。
是刘思?甜大四实习时,负责带她的前辈。
2018年10月,马月君前辈前往Y省,通过?边境线,只?身到了?相邻的小国家,蒲干。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去那里?,只?知道,她在蒲干遭到了?穷凶极恶的歹徒报复,惨死异乡。
“这就是我能查到的所有内容,”祁妙问,“所以,这个?马前辈跟周明理,有什么?关系吗?”
云艳辉说?:“有关系,但这个?案子太复杂了?,刘姐他们?还在调查中。”
“这样啊……”
祁妙收回好奇心,不打算再问下去。
“我现在了?解的也不多,但只?能告诉你一点——”
云艳辉缓缓道:
“你小谈警官谈靳楚,他爷爷是我们?警界的泰斗人?物,于?2018年12月15日,在自己家中离世。”
祁妙听?得瞪大了?双眼?。
“法医鉴定结果是,谈老前辈的死因?,是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身亡。”
“自杀?”
小姑娘因?为情绪激动而声音发颤,“这样一位老前辈,怎么?会自杀呢?”
“小谈和他的师姐沈法医,都有同样的怀疑,但他们?俩多次侦查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他人?的痕迹,而且,谈老前辈的手机中,还录下了?他自己服用安眠药的过?程。”
“有没有可?能是坏人?逼着他这么?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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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这样想过?,可?5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证据。”
祁妙反应了?过?来,“那跟马前辈有什么?牵扯?”
云艳辉道:
“谈老前辈的卧室中,发现了?一块儿方形金牌,我们?在上面,提取到了?马前辈的指纹。”
祁妙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周明理的笔录!他不是说?,下大暴雨那天,就决定不再装傻了?吗?可?为什么?目睹了?陈家父子的凶杀经过?后,既没有告诉父亲,也没有选择报警呢?”
云艳辉欣慰一笑。
“你刘警官他们?正在调查这一点,迫使周明理继续装傻下去的,绝对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