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只是这女儿一向都不是由他亲手养的。如今女儿大了,所以他近日才做了辆嫁车,说要嫁女儿。可见过那车的人居然说京中太后的凤辇要比他这车漂亮。他就说,天底下不能有一辆车比他女儿的车漂亮!也不知怎么下的手,他就真叫人把那凤辇给砸了。这事可闹大了,据说,连武英殿七大供奉里的人都要出来追查此事了。”
店伙计吓得一吐舌:“这样厉害的丈人,他家女儿也不知看上了谁,又有谁人敢娶?”
那老板嘴一努,就努向了门外边。
两个人彼此会心,微微一笑,那笑中大半有着得意之色的。
田笑先开始还偷听得不亦乐乎,这时见终究扯到的还是古杉,一双眉毛不由就拧了起来。他眉毛本就黑黑的,拧成这样一个疙瘩却还少见。
却听那老板还在感叹:“……唉,也真多亏那古少爷。这几天,咸阳城里多出了多少生意来!咱们虽不能跟那些大馆子比,但现下多少也有些外路客人来,比平常年份强多了。”
田笑好容易舒坦起来的心情一下子被那老板这几句话给打破了。只觉得他声音聒噪已极,象用指甲在满是油腻的桌上划字——这耳朵里,这几天,怎么到处听到的都是古杉!
一时,田笑脸上的神色很粪土。
当然,说完整的话,应该是“粪土王侯”。
——咸阳是个古地,四野流传的多是刘邦、项羽、秦皇的传说。但看到别人喧赫赫的威势,田笑没本事想到像刘邦一样说出那句集艳羡和阴险于一身、还不至于招来大祸的名句“大丈夫当如是”;也学不来项羽的粗鲁勇莽、直捅捅地来句“彼可取而代之”;只很小人的将之立刻连同于粪土。
他瞪眼看向门外,愤愤地想:世家又怎样!就比如这咸阳,别跟我说它曾是什么先秦故都。这么个小破县城,从东头到西头,通共没有两里地!以他这样的脚力,根本放不开步。这样的地方,就是养人又养得出什么出色的来?
可这局促之地这多半就是那古杉这辈子的边框了!
……秦砖汉瓦?那是坟茔地里的妆点,真正活着的谁在乎那个?那些墓砖上刻画的车盖雍容的一时权贵者的子孙们又在哪里?鼓楼街前的张屠户是不是?城墙根儿底下傻笑着唱莲花落的娄乞儿是不是……
他就在这样的思古幽情里鄙薄着古杉。
可环子的一句话却把他立马从他的思古幽情里拉了回来。
“田哥哥,我发现你好象在嫉妒?”
环子瞪大了眼睛,已看了田笑半天,这时总结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句。
“嫉妒?”
田笑屁股上象上了弹簧,突地跳起:“胡说!嫉妒?我干嘛嫉妒?他又有什么好值得我嫉妒?”
环子却直筒筒地道:“你看,我还没说是谁呢,你却自个儿连人都招出来了。你看你现在,眼冒红光,鼻孔上翻,神气说不出的凶恶。鼻子里直吸冷气,嘴里却光喷热气。唉,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你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真真象那个笑话里说的:耳大无轮,眼大无神,嘴大无唇……怎么看都象只兔子!那种才见到一只油光光的皮、尖利利的爪、身材矫健、你怎么赶也赶不上它的良种猎狗的兔子。”
田笑知道不能跟这丫头斗嘴,越是在自己觉得虚弱时,她就越是专挑上自己那块伤疤,还貌似无心的,哪句话直接,哪句话赶劲,那丫头保准就说哪句。
……嫉妒?
接着,田笑一时却忽静了静。
——他是在嫉妒吗?
按说,田笑本是个开心的人,一向并不善于嫉妒。如照以前,古杉那小子爱怎么闹就怎么闹,跟他什么相干。甚或田笑都情愿他闹得热闹一点,好让自己久闷的喉咙可以扯开来给他喝个暴棚的彩。
可是……现在……这里面却关联着那样一副眉眼……
田笑微微地闭上眼——不知怎么,这几天,他一闭上眼,由不得就会回想起前两天他望到过的那样一副眉眼。
那是怎样的一副眉眼?焦灼的、有点愤怒有点勃然的神气的……眉横两刀的,鼻挺一线的……汗毛在阳光下活生生的,桃子面皮儿上的细绒似的,撩拨着你的心窍的……照常人样式看来,只怕远未见得好看的……
可田笑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无论怎么着,那么泼肆肆的一副眉眼,那么洒落落的一点生气,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委屈给古杉。
却听环子兴高采烈地继续道:“要我说,田哥哥,那些女子虽不是为你而来,可又有什么关系!你索性就去打擂,把别人都打到擂台下面去,然后打败那古杉,硬夺了彩球,先把那姓古的抢回来再说……”
田笑听得眉毛一拧,然后觉得也未尝没有道理——他姓古的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比武招亲,自己难不成就不可以上台打擂?
环子却越说越兴奋:“然后,人抢来了,那些女子还不要跟着你追?你妹妹我别的帮不了你,等那些姐姐追来了,我就把那小子藏了。剩下那青山绿水,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嘴一点点的不又都是你的,可着你挑了?”
她这一突发奇想,田笑不由听得个悠然神往。只觉如果真能这样,倒也相当热闹好玩。
他唯一算不准的是:自己究竟打不打得过那个古杉?可先别管这个,想一想乐乐难道不成吗?
只听他笑眯眯地道:“那倒也不错。可你说把古杉交给你。他那么大个人,你该怎么藏,又藏在哪里,带上个比武召亲的男人,你不害怕起鸡皮疙瘩呀?”
环子却早已神游物外,一只小拳头支着下巴,把小下巴都已支出一个坑来。“没事儿,谁叫我是你妹呢。这两天,我就光想着他……他呀他……该是何等风神?竟值得这么多姐姐们抛头露面,羞都不顾了,跑过来追。这真是、从古至今都没有过的事,说书先生也编不出来的,比戏台上的还好看。所以你不用客气,我也不觉得太委屈的……”
田笑轻轻一哼,环子还没回过神来。
田笑重重地又清了清喉咙,环子才觉出不对。她抬起眼,看到田笑正一只眉毛高一只眉毛低地乜斜着自己,脸上不由腾的一红——她回回嚷着跟田笑做小时,脸上都没这么红过!
田笑一时心中酸辣杂陈,哼声道:“那是!你抱着那块什么玉,也就再不用念叨着跟你田哥做小了……说别人不怕羞,我看你是连羞字都忘了!”
他正要摇唇鼓舌,抓住机会痛斥这小妹子见色忘义时,却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二,再给我来一碟红油肘子。还要一大盘牛肉,一大盘羊筋。”
田笑侧头向那发声处望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