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横,义不帝秦。先师祖感于司马氏之乱,创此心法,就是要我辈后人用于今日的。”
文翰林已沉静下来。只听萧如窃窃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你手下偷生苟安?”
她不会——可文翰林分明已视她为今夜的‘战利品’——萧如心中冷冷一哂,她的骄傲岂容人将其如此轻视,哪怕有金日殚这等高手在,哪怕——她要一运‘江船九姓’从开脉以来还几无人妄用过的‘田横五百’心法。
她一双广袖随风而舞,仰首向天,忽轻吟了一句:“自妾容华后……”
然后她的目光就迷离起来——此生枉负艳名,可这艳名对自己究竟又有何益?
——自妾容华后——一切都起始于那个‘自妾容华后’吧。
文翰林身形忽一退,他喃喃道:“你终于练成了百年来已无人能成的‘一吻江湖’?”
——‘一吻江湖’?——好惊艳的名字!钟宜人与辛、严二人对望一眼,眼中俱是同一种神色:没有听过。
只听萧如慨然道:“何如‘一刎江湖’。”
音虽同,字却异,文翰林一时还没有明白。米俨此时已迭受数创,虽悍而不退,口里叫道:“如姊,你快走!”
萧如却笑道:“小舍儿,别急,且让如姊与你共当此北国大仇。金张门于建炎年间,杀我父祖,这篇陈账,也该了了了。”
她广袖翻飞,已如谪仙偶降般的飞身入金、米战阵。但仙子也没有她这等艳态。可这艳一笑故可倾国,不笑时却神清气冷,如邈姑射山巅之仙,肌肤如冰雪,容颜如处子,不食五谷,以沆燮为餐。
——朝褰陂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而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萧如轻轻一叹,她的身姿间竟有楚辞般的美态。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乘骐骥以驰逞兮,来、吾导夫先路!
她要的就是在这日月淹及,红颜终归零落的世路中那‘来、吾导夫先路’的勇慨。
只见她微一翻飞,已经出手,一出手就从广袖中摸出了一把刀,那是袁老大赠之的‘佩环’。米俨先一见到她的丰姿高态,眼中一亮,却忽又双目一红,他知如姊此时已经拚了。这个一向淡定处世的如姊已经拚了!
‘当时拚却怒颜红’,——就是这要一拚吧?
萧如所出虽为刀,却使的是剑式。这剑式远不同于一般江湖技击之道,却如舞剑。
‘一吻江湖’果非寻常,何况已是‘一刎江湖’!
金日殚已惊于其来势,他见机极早,面色黯了一黯,‘咄’了一声,金张门的‘拨鼎’之气已在他丹田中疾提而起。萧如是要杀人,只听她口中低声吟道:“自妾容华后……”
……
自妾容华后,
随王猎风尘。
孰知垓下战,
断送陇头吟。
……
萧如面色渐转凄迷,手中刀意不断,口里也不缀微吟:
楚歌弥四野,
汉月拢三军。
君戈空指日,
妾发乱垂云。
广袖舞危帐,
掠鬓念初心。
君且战千古,
妾倦已十春。
江山余一刎,
余泪满苍裙。
此夕月华满,
将以酬朱唇……
萧如广袖翻飞,一刀一式俱在歌吟中发出。刀名佩环,人击月下。她真的倦了吗?是谁忍心让这样一个女子染上如此倦态?米俨忽然发力,已运上他自幼习之于‘双枪会’的‘无回枪法’。这枪法取意于直,一往无回。金日殚目中已露惊憾。他再不留情,一双大手运起‘搏兔图’中的功夫一下一下向萧如与米俨砸去。
但此姊弟已然同心。两人同心,其力断金。萧如已知这世上最顾念自己的乃是米俨。她不能舍此一番深情,纵是身丧命殒,她也要给小舍儿留一个可以叱咤飞腾的‘今后’!
只见金日殚每一招击出,虽凌历难当,却是她藉着身形攸快,每每抢先当那一击。她喉中不断有血咳中,那血花飞溅,但她刀势击抹之态并不暂断。只听她喝道:“你就是秦相最近用来要难为辰龙的那个难题?嘿嘿,让他胜胜不得,败败不得,一个男人,身在朝中,果然有如许牵绊。”
她心中一痛,想起袁辰龙会否在日后也时常这么为自己偶有牵绊?这个世路太冰凉了,她要他为己牵绊,不是为了虚荣,而只为,在这冰凉的时势中还能给他留下一点感念。
——而她一个女子,虽所念执执,自许高卓,就没有牵绊了吗,那她今夜所为又是为何?只听她道:“小舍儿,咱们今夜先了了你们袁老大难当之局。”
她消息有时反较袁辰龙为快,所以已先知秦相以‘金张门’难为袁氏之事。场中之斗已至绝撒之时,萧如歌声已竟,她忽道:“小舍儿,且看如姊这一刀。”
米俨日后就是终此一生,也未忘记萧如的这一句“小舍儿,且看如姊这一刀。”那一刀,沸腾而出,却其凝如冰,其艳如霞。那刀意中,有绝烈,也有娇俏,沛然而香艳,如倾国一舞,芳华绝代。只见萧如不顾金日殚搏杀而至的‘摔碑锁腕缠金手’,身形一拧,竟在他的凌历内气中欺身而进。然后,她一笑,那笑映亮了‘佩环’上的锋芒,然后、她出刀。这是怎样一刀?这一刀的凄艳凌历,沛然难御,犹如在六朝烟水中击来。那刀锋一亮,瞬间照亮了萧如的绝世姿容,风流爽慨,其哀感顽艳、感心动怀,就是穷米俨之一生也难将之忘怀。
那刀意无所顾及地向金日殚袭来。金日殚右手已按至萧如腰上,那一触几可折断的腰,但他只觉得右肩上一阵巨痛,那一刀已把他整个右臂卸了下来。但这已断之臂所蕴之力萧如也承受它不得,只见她身形如一根轻丝般已被金日殚击出。米俨神色一愤:你敢伤我如姊!他不顾金日殚搏命踢来的右腿,手中长枪一兜一打,竟直砸向金日殚左臂。
只听一声骨碎,米俨腹上虽中一腿,那一枪横击之势竟已把金日殚左臂击得寸寸而裂。金日殚双臂竟俱废于与辕门二人之一战!萧如已高叫道:“吴公子,你来了吗?”
她今晚一到江边,悟及局变,已遗水荇儿立返。当时文府之人在侧,她无机会多言。水荇儿也是个精灵女孩儿,已知萧如必陷危局,她无可求助,竟找到了‘半金堂’吴四。
萧如所料也是如此。坡下只听一声箫鸣,萧如面上惨艳一笑——此生,必竟还有两个男子不曾负我。金日殚重创之下,奋力反扑,又一脚已向无力闪避的米俨胸口踏去。这一踏若中,只怕这个号称‘羽马’、挥领‘长车’、奋然勇慨的少年就此命断。
萧如已飞身扑上,以后背一扭,勉强卸过他这一击,返身出刀,这一刀竟以刀背击在金日殚左腿关脉。金日殚重创之下,再也受不得了此时一击,屈腿一跪,已然倒地。萧如腰间之带已一卷米俨,左臂一转,就已把他身子卷起,送到了崖外。
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