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徜徉在思想的密林里 邓晓芒 2000 汉字|3 英文 字 27天前

的思维框架(天人合一、天道有常、五德终始等等)来把握的,而必须精炼我们的思想武器,用一种经过现代学术训练的、锐利而轻灵的逻辑理性来刺穿现实的表层,揭示其内在的本质趋向。在这方面,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典范。

以这种标准来衡量我们今天的学术思想,就会迫使我们克服中国人历来健忘的毛病,而认真研究和冷静分析我们的传统和历史,包括一个世纪以来我们被动挨打遭受屈辱的历史,不是停留于义愤和仇恨,而是找寻出规律和原因,不是沉浸于“要是当初不……,那将会……”的可笑假设(如同祥林嫂的口头禅:“我真傻,……”),而是力求不要重蹈历史的覆辙。这样的学术研究本身就是思想的探讨和成长。黑格尔曾提出哲学史就是哲学,哲学也就是哲学史。我以为在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其他领域,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着这种关系,因为这些科学都是历史科学,而历史科学根本说来是隶属于哲学的。学术和思想的关系实际上也可以归结为历史和哲学的关系。只有在哲学的眼光中,历史才能真正成为历史,因为按照当代解释学的说法,所谓历史并不仅仅是编年史和史料史,而是历史的意义的历史,不是外在器物的历史,而是赋予这些器物以意义的人的发展史,而这些单凭自然科学的实证眼光(通常所理解的“学术”,即客观定量化的“死学问”)是无法揭示出来的。反过来,也只有在对历史发展的思索中,哲学和深刻的思想才有可能形成起来,并对历史具有超越性,才能产生真正的“新”思想。所以恩格斯说,一个人要想获得哲学的修养,除了学习哲学史以外别无他法。那种自以为不读前人的著作,只凭一个晚上的冥思苦想就能构造出一个全新的哲学体系的想法,只能是痴人说梦。从智力上来说,今天的人并不比古人聪明多少,你能想到的,前人在数千年间必定也有人会想得到。今人之所以能超越古人,并不在于个体天才的超常发挥,而主要在于今人有条件站在古人的肩膀上,因而能够看得更远、更全面、更深刻。所以,那种天马行空、师心任性、玄妙高蹈而不留痕迹的“原创性”思想,我总觉得不像是真正有学术价值的思想。真正站得住的思想总是在与前人和同时代人的艰苦辩难和反复对话中建立起来的。哲学家就是那种善于站在每个人、尤其是每个其他哲学家的地位用他们的眼光看世界的人,一个人只有达到了这种境界,才有可能提出自己原创性的哲学思想。

网文与官文

 时常听到有人感叹说,现代汉语中充斥着官样文章,中小学语文课本中选入的大都是些报章社论和会议报告的语言,一个中学毕业生甚至大学毕业生只会说官方新闻联播中的套话,连最起码的日常应用文字都应付不了,更不用说表达自己真实的思想感情了。不过现在情况应当有了极大的改观,因为一种民间的、青少年自己创造出来的网络语言和文字悄悄地侵入了现代汉语的神圣的地盘,大有与官方语言分庭抗礼之势。这种网络语言通常是随着个人电脑和网吧的普及而在“聊天室”之类的场合形成起来的,它的前身就是在市民社会、学生青年、工厂小伙之间及营业员和售票员口里的日常闲言杂语,它不需要任何文化积淀和语言修养,只需要伶牙利齿和头脑机敏。这种市井语言以前从来都需要施耐庵、王朔一类的作家们在其带有叛逆性的作品中加以挖掘,但到了今天,一旦和高科技的电脑结合在一起,它就拥有了自主的力量,从以往被压抑在“沉默的大多数”之中的自生自灭的流失状态一下子自己冲进了“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作为对官方语言的逆反和解构,它甚至对现代汉语本身也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这种语言的特点是蔑视一切历史积淀和意义关联,对词语随心所欲地进行疯狂联想,为了给这种联想扫清道路,在语词操作中表现出强烈的从汉语本身的文字中心主义向语音中心主义偏移的倾向。任意两个语词,只要说起来顺嘴,就强行联系在一起,而不管它原来是哪两个词,这两个词有没有联系。它不是为了写和看,而主要是为了说和听,为了通过畅快淋漓妙语连珠的喷吐,既解除说话者内心的压抑,又润滑听话者生锈的脑筋。这是一种由文化不高的下层百姓和青年学生所惯常使用的油滑的文体,正因为文化不高,所以他们强烈地倾向于将文化时髦化和将时髦文字化。如大量引进外来语(主要是英语,如“扮酷”、“作秀”、“苹果派”等等)和港台用语(如“这样子”、“搞定”、“哇噻”等等),在汉字中夹进汉语读音的阿拉伯数字和拉丁字母(“7456”———气死我了,“TMD”———他妈的等等)。这种语言只求一时的痛快和显摆,不求留芳百世和扬名天下,因此通常都是匿名的和化名的,也是短命的。作者蓄意使用这种文体,是为了实现语言的“狂欢”,这种语言的狂欢是对纯正汉语的践踏和解构。

  汉语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语言,这种奇特不仅在于它的文字是几千年一直保留下来的象形文字,而且在于由此导致的文字和言语的分离,这种分离大体上也代表了官方和民间的分离。虽然汉语通过不断地从民间话语中吸取营养而使自己发展和丰富起来,但从汉语走过的几千年道路来看,它也随时都面临着被“狂欢”解构的威胁。因为汉字本身的结构性和自足性使它缺乏一种灵活,不适应民间话语和各地方言在语音上的变动,于是需要假借同音字来进行写作,给后人训读古代文本带来了极大的困难。这种困难在一套独立的注音符号(特别是汉语拼音)被发明出来之前是无法解决的。尽管如此,历代的学者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澄清文字的沿革(音韵训诂、“小学”),为的是无论如何牢牢抓住文字本身的语言本体,以维持我们这个悠久文化的传承,使之不被语言的无政府主义狂欢解构掉,但最终却使得文言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