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徜徉在思想的密林里 邓晓芒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7天前

分子对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影响是一脉相承的。

从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基本上是由受过西方思想直接间接濡染的传统儒生亲手发动的政治变革;五四运动 中北京大学学生比“公车上书”时的康有为们更为冲动,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都是基于一股“替天行道”的正气,虽然不再是为了皇帝,但却是为了一个没有 皇帝的“天下”,其实与知识分子的个体独立意识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五四以来的中国知识分子主要还是以各种方式从政、佐政、“报效国家”,对知识学问的一切 探讨,对真理和美的一切追求,最终无不是为了这一政治目标、服从这一目标,当然也随时能够为了这一目标而被抛弃和牺牲。

有了这一根本目的,中国知识分子很 少有为真理、学术、艺术和美本身而献身的精神,却在根本上把这些都当作仅仅是手段,是“载道”的工具,他们只不过是各条“战线”上的士兵,这些“战线”全 都听命于中央政权或代表“天道”的政治势力的政治号令。

一旦被“天道”所弃,他们通常都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并几乎无一例外地带上一种沉重的负罪感。

现在许多人非常称道胡适的自由知识分子立场,把他视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楷模,其实他骨子里还是一介儒生,他的自由不过是孔子“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 的自由在现代国际条件下的实现而已。

他从西方自由主义那里学习了新的“天道”,但他既没有对这种天道在理论上作出创造性的推进,也没有为这种天道在中国的 具体实行进行深入的理论论证,而是一味地寄希望于最高领导人接受他从西方“拿来”的一套现成的制度设计,实际上只起到了一个旧式“诤臣”的作用。

人们以为 他提倡自由主义,他的个人人格就是“自由”的,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误解。

就个体人格来说,鲁迅比胡适更具有自由知识分子的独立性和批判意识,尽管他被一些人 视为不够宽容甚至过于刻毒,偶尔还宣称要听从无产阶级的“将令”,但他确实是中国遍地奴才意识的思想荒原上的一个异数。

一个人有无独立人格不在于他想什 么,而在于他如何想,不在于他主张什么,而在于他如何主张。

何况鲁迅所主张的基本上就是他所做的,这就是“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虽然在这方面他在 思想上和行动上都还留有不太彻底的尾巴(可参看拙文《鲁迅思想矛盾探源》,载《鲁迅研究月刊》2001年2期)。

1949年以后,大批原先处于体制外和边缘的知识分子“有道则现”,进入了体制内,因而一开始就是带着儒家知识分子的心态参加到社会政治生活中来的。

胡风 的一句“时间开始了!”喊出了留在大陆的知识分子的心声。

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普遍感到自己的生命全系于政治,甚至把“政治生命”看得比自己的肉体生命更为 重要。

由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国知识分子在一系列政治运动中如此俯首贴耳,为了保持住自己的“政治生命”,他们中有的人不惜抛弃自己的科学良心、 艺术良心,抛弃自己的人之常情和起码的人格,对自己的朋友、老师和亲人都狠下毒手,甚至对自己的“私字一闪念”也决不放过,为的只是取得一个能够被当政者 “限制、利用、改造”的资格。

正是由于一开始对政治的期许过高,因此中国知识分子一时间还来不及使整个人格转型,进入道家知识分子的身份意识,只是偶尔有 局部的道家心态作为一种心理治疗和暂时的安慰,但只要一有缓和的风声,立刻又旧病复发、蠢蠢欲动甚至盛气凌人起来。

中国知识分子的这种政治情结,一直要到 1989年以后才开始有了实质性的动摇,知识分子才开始大批地“越名教而任自然”,集体地走向“人文精神失落”、“道德理想滑坡”的“渴望堕落”的“痞子 精神”。

二十世纪末的中国知识分子,道家人格已成气候,这个时期几乎所有造成了轰动效应的文学作品,如贾平凹的《废都》、莫言的《红高粱》、韩少功的《马 桥词典》、王朔的“流氓”系列等等,都是对道家精神(也包括禅宗精神)的推波助澜。

这些无疑都为中国自由知识分子的形成提供了一定的条件,扫除了最顽固的 障碍,但本身决不是真正自由知识分子的积极心态,而是一种无可奈何但却“没事偷着乐”的白日梦心态(如鲁迅所说:“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带有逃避现 实、取消意志和解构人格的自欺性,其必然归宿只能是放纵自然本能和肉欲享受。

世纪之交的中国知识分子人格的崩溃体现在知识分子身份的彻底丧失,除少数例 外,知识分子整体上已被还原为工匠,不是“养家糊口者”,就是“劳动致富者”,并为自己的“看破红尘”而沾沾自喜。

生活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也变得残酷起 来,金钱成了衡量一个人的惟一标准。

因而在今天,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已经寥寥可数,而且就连这少数坚守独立立场的知识分子,也面临着身份意识的困惑, 即:知识分子的安身立命之所究竟在哪里?

时至今日,我常为中国知识分子在个体人格上被中国传统文化毒害得如此懦弱无力而感到深深的羞耻,远过于鲁迅当年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因为在我看来, 明明有一条世界各国的先进知识分子都已经开辟出来的坦途摆在我们的面前,中国知识分子偏死抱住自己的陈旧观念不放,对这一坦途视而不见或不屑一顾。

这条坦 途就是:知识分子并不只是以自己的知识谋生的人,甚至也不只是以这些知识去为社会服务的人,而是对真善美这些人类精神生活目标的自由追求者,是人类自我意 识和人生最高价值的体现者;而当他在创建和探求这些无限价值的同时,必然也是对有限的现实生活和社会存在的不懈的批判者。

知识分子在追求自己的这些目标时 根本上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和好奇心,即人作为人的自我超越的天性,而不是将其当作用来达到某种另外的现实目的的手段,更不是服从由外部给自己规定好了的天 命,但我们相信,人类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