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早,他在其《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中就已看出了 思维、存在和语言三者的关系:“思想之箴言唯有在思想与箴言之所说的对话中才能得 到翻译。而思想乃是作诗,……存在之思乃是作诗的原始方式。在思中,语言才首先达 乎语言,也即才首先进入其本质。思道说着存在之真理的口授(das Diktat)”。(注: 《海德格尔选集》,孙周兴选编,上海三联书店 1996年,第539页。)海氏认为阿那克西 曼德这些思想体现在“存在” (ειυαι,又译“是”、“在场”)这个词中,几十年 后才“通过巴门尼德而成为西方思想的未曾被说出的基本语词”。(注:《海德格尔选 集》,孙周兴选编,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563页。)不论此说当否,“存在”在巴门 尼德及更早的时代并不意味着自然界、客观存在或“物质世界”,这一点恐怕是对的。 (注:海氏认为在荷马诗中“所谓的存在者,根本就不是指自然事物”,见《海德格尔 选集》,孙周兴选编,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562页。)
其实,恩格斯本人对这一点也是有清楚的意识的。他在《反杜林论》中曾谈到:“当 我们说到存在,并且仅仅只说到存在的时候,统一性只能在于:我们所说的一切对象是 存在的、实有的。它们被综合在这种存在的统一性中,而不在任何别的统一性中;说它 们都是存在的这个一般性论断,不仅不能赋予它们其他共同的或非共同的特性,而且暂 时排除了对所有这些特性的考虑。因为只要我们离开存在是所有这些事物的共同点这一 简单的基本事实,哪怕离开一毫米,这些事物的差别就开始出现在我们眼前。至于这些 差别是否在于一些是白的,另一些是黑的,一些是有生命的,另一些是无生命的,一些 是所谓此岸的,另一些是彼岸的,那我们是不能根据把单纯的存在同样地加给一切事物 这一点来作出判断的。……世界的统一性并不在于它的存在,尽管世界的存在是它的统 一性的前提,因为世界必须先存在,然后才能是统一的。……世界的真正统一性在于它 的物质性,而这种物质性不是由魔术师的三两句话所证明的,而是由哲学和自然科学的 长期的和持续的发展所证明的。”(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383页。)很明 显,当恩格斯说到思维和存在的关系这一“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 时,他是有巨大的历 史感的,他意识到他的解释是“哲学和自然科学长期和持续的发展”的结果。但他决没 有把自己的解释当作哲学史上一开始就有或可能有的解释。与“物质”、“有生命”和 “无生命”、“此岸和彼岸”以及“统一性”这些概念相比,“存在”无疑是一个更带 “一般性”的“前提”的概念。所以我把“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称作一个“元哲学 ”或“哲学学”的问题,因为严格地说,没有这个问题就没有哲学,但不同时代的哲学 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可以是完全不同的。在古希腊主要是讨论存在和非存在以及思维、言 说和存在三者的关系问题,在中世纪则是如恩格斯所说,集中于“世界是神创造的呢, 还是从来就有的”(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25页。);而当哲学和自然科 学(包括心理学)发展到了近代直到恩格斯的时代,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才以典型的方式表现为精神和自然界何者为本原的问题以及思维能否认识自然界的问题。然而,思维 和存在的问题是否只有恩格斯所说的这两个“方面” 呢?是否还能提出这一问题的第三 个方面呢?恩格斯没有说。但我们完全可以从恩格斯的论述中对此获得肯定的回答,即 :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的第三个方面,就是思维是“如何”认识存在的问题。
三
恩格斯指出,对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的第二个方面有两种回答,即独断论的回答和 不可知论(怀疑论)的回答。前者,“例如在黑格尔那里,对这个问题的肯定的回答是不 言而喻的,因为我们在现实世界中所认识的,正是这个世界的思想内容,……在这里, 要证明的东西已经默默地包含在前提里面了。” (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 225页。)后者如休谟和康德的观点,则已由黑格尔和费尔巴哈作出了一些初步的驳斥。 但恩格斯认为,这些驳斥都不能令人完全满意,因为黑格尔的驳斥是唯心主义的独断的 ,费尔巴哈的驳斥则“与其说是深刻的,不如说是机智的”。黑格尔之所以独断,费尔 巴哈之所以不 “深刻”,正在于他们都只限于肯定思维“能够”认识那存在的对象,这 或者是因为断言存在本来就是思维的外在形态(黑格尔),或者是因为断言存在就是思维 的本质(费尔巴哈),而都忽略了思维“如何”认识存在的问题。恩格斯的论证则正是从 后面这个问题的角度切入的。他这样反驳不可知论:“对这些以及其他一切哲学上的怪 论的最令人信服的驳斥是实践,即实验和工业。既然我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 ,按照它的条件把它生产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从而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 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注:《马克思恩格 斯选集》第4卷,第225— 226 页。)恩格斯对不可知论的这一驳斥,远不像初看起来那么 简单。一个受过批判哲学训练的人完全可以再继续追问:(1)为什么我们自己能够制造 出某一自然过程,使之为我们的目的服务,就能够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 的”?(2)什么叫做“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
恩格斯举了两个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一个是我们今天已经能从煤焦油中提取本来存 在于茜草之中的茜草色素了,于是“自在之物”就变成了 “为我之物”;另一个是天文 学家运用哥白尼学说推算并最终发现了一个原先不知道的行星,由此“证实”了哥白尼 的学说。但从上面的两个追问来看,这两个例子都有问题。第一,从茜草中提取色素和 从煤焦油中提取色素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在不同程度上这两种活动都可以说是我们“制 造出”了一个自然过程,但是否都能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呢?如中 国的阴阳五行、经络学说甚至原始巫术都能有效地制造出某些自然过程,是否仅此即证 明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