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1 / 1)

哲学史方法论十四讲 邓晓芒 2000 汉字|4 英文 字 27天前

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就可以看出来,他把意志看作是世界的本体。

那么王国维呢,他把这个方面抛弃了,他自己这样说嘛:“我只想在生活本质层面讨论人生和文学”。

他不讨论世界本质,只讨论生活本质,讨论人生问题。

叔本华当然也讨论人生问题,但是叔本华讨论人生问题,他的一个前提就是世界的本质就是这样的,世界的本质就是意志,“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嘛,世界的本质就是意志,世界的现象就是表象。

叔本华的思想是从康德那来的,他的意志就是康德的自在之物了,就是本体,世界的本体就是意志,世界表现出来的现象就是表象。

但是王国维呢,只想在生活本质的层面来讨论人生和文学。

所以对于王国维来说,所有的意志仅仅是人生的欲望,它不是世界的本质,对世界本质他没有兴趣,我们要讨论的只是人生的本质,人生就是欲望,这跟佛教融合在一起了。

叔本华当然也有和佛教融合的一方面。

佛教就是探讨人生的本质。

中国式的佛教更加如此,中国式的佛教只探讨人生怎么过、怎么看待人生。

谈到世界的时候也是从人生的角度看的,而不是从科学的角度看的。

叔本华是从科学的角度看的。

叔本华的意志,他举了大量的科学例子,来说明意志是世界的本质,意志是世界的本体。

这是王国维不屑一顾的,他尽量把叔本华向他愿意理解的方向靠,甚至在翻译方面,他也做了些小动作。

比如说叔本华的美学里面一个关键性的概念就是“理念”,idea,这是从柏拉图来的。“理念”在西方是个很传统的概念,已经不用谈了。

我们把它翻译成“理念”,当然现在你可以把它翻译成“相”,“理念论”翻译成“相论”,那都可以。

但在西方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概念。

翻译成“理念”也好,“相”也好,大家都知道。

这个“相”也不是感性的象,还是理性的,是思想所看到的概念,它就是这种东西。

但是王国维把它翻译成“实念”,实在的“实”,观念的“念”。

为什么把它翻译成“实念”?他甚至于把它改换了一下,在叔本华用“理念”的地方,他在翻译的时候竟然把它改换成了“物”,物体的物,换成了物体的物,他说“理念”就是“物”。

在翻译上他做了这样一些小小的改动,其实这一改完全改变了叔本华美学的核心。

原来武大中文系的一个博士生王攸欣,他的博士论文就是谈王国维对叔本华的一种误置,他把这些小地方都抠出来了。

把柏拉图的“理念”翻译成“实念”,这就大不一样了。

按照中国人的理解,“实念”就是对实在东西的一种观念,或者说一种反映论的一种观念。“实念”就是真实的观念嘛。

当然,柏拉图也是真实的观念,柏拉图的实在论就是理念论,这样也可以说。

但这不是故意误导中国人吗?中国人看了“实念”会怎么想呢?他不会想到柏拉图的传统,他只会想到中国的这个实在论,中国人的自然实在论。

而且你把它换成“物”就更是一个误译了,故意的误译,他明明知道不是那种意思。“物”和“理念”是完全对立的。“物”是现象界的东西,“理念”是彼岸的,是真理,是概念。

概念怎么等于物呢?

再一个,叔本华把意志看成是万物的本源,但是也是一切罪恶之源,整个世界是充满罪恶的。

所以叔本华认为这个世界上的日子是不值得过的。

我们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办法的,勉强度日,处在罪恶之中,沉沦在罪恶之中。

所以意志一方面是万物的本源,另一方面它是罪恶之源。

这里有基督教的“原罪”思想,人有意志,就有罪恶,就要犯罪,这是“原罪”思想。

这个观念、背景中国人很难理解,在王国维那里也把它撇开了。

王国维讲的意志,他只把它理解为人生痛苦的根源,但是绝对没把它理解为罪恶的根源。

你有意志、有欲望、有要求,那要求肯定不能够完全实现,你就会陷入痛苦。

就算真的实现了,你又会有新的要求、新的意志,所以你永远摆脱不了痛苦。

所以在王国维看来,意志就是人生痛苦之根源。

这个在叔本华那里也有。

但是王国维没有丝毫罪感。

按照叔本华,人生痛苦的根源是你自己的罪,你不要怪别人,叔本华认为这是人的罪,人自己必须承担。

但在王国维这里他没有这一说,意志就只是人生痛苦,就是人生痛苦的根源。

所以它是人生哲学,它是一种文学,“为人生的文学”。

所以叔本华的审美是解脱意志的一条道路,通过审美,通过艺术来解脱自己的意志,暂时的解脱,最终呢,它是不能解脱的。

人生在世,审美只是暂时麻醉一下,陶醉一下,但是你还得回到现实生活中来。

所以最终的解脱只有靠“天启”,“天惠之功”,也就是上帝的恩宠、上帝的恩典,才能使灵魂得救。

当然叔本华和基督教是有距离的,他不用基督教这一套东西来解释,但他里面冒出来的这几个字恰好说明他有基督教背景。

虽然他不说,但他的文化背景在那里。

天启、天惠之功这些概念都是基督教的概念,只有这样才能够得到解脱。

所以叔本华认为解脱在彼岸,就是在死后,人才可以解脱。

在此生、在现实生活中固然可以通过艺术暂时的解脱一下,但那不能根本地解决问题,根本解决就是在死了以后才能解脱,死了以后灵魂就得救了,实际上有这么个意思在里头。

但王国维的审美没有彼岸,也没有死了以后怎么样,他不考虑死了以后的问题,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王国维呢,他依赖的是审美和艺术。

他认为通过审美和艺术的自我修炼和顿悟,我们可以解脱人生的痛苦。

也就是在此岸,我们可以顿悟成佛。

在此岸通过艺术、通过审美的顿悟我们可以成佛。

这跟佛教的东西也是融合在一起的。

但是中国的佛教恰好就是在这里撇开了彼岸,在此岸进行修炼、在此岸就能成佛。

那多好,你也不必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也不必等待上帝的恩典,你就靠自己积极的修炼,每天打坐参禅,看戏吟诗,你就能够升天了。

这是王国维的审美和叔本华的审美从本体论上所生长出的一种差异。

比如王国维对叔本华的悲剧概念在这里就有一种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