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72】
【72】?
明婳的心有一瞬间怦然。
却也只?是?一瞬, 脑中就?冒出二字:骗子。
故技重施,还当她像上回那般好骗么。
“戴着也好。”
明婳垂下眼睫:“省得你顶着这张脸招蜂引蝶的,玩也玩不好。”
面具后的男人?蹙眉, “孤何时招蜂引蝶了??”
明婳想?了?想?, 成婚近一年, 除了?当初那位疑似爱慕他?的许娘子,他?身旁的确没什么莺莺燕燕——
这般看来,他?这冷淡的坏脾气也不是?毫无作用, 起码能挡桃花。
“反正你戴着吧。”
明婳懒洋洋往迎枕后一倒:“也别装什么玉郎裴郎了?,左右都是?你, 我上过一次当, 也不会上第?二次。”
裴琏喉间微涩, 似有话说,薄唇轻动?两下, 最终还是?沉默。
接下来的一路, 俩人?都没再说话。
德州地处水利交通的枢纽,城内的繁华胜景远胜过幽州、蓟州等北地城池。
马车摇摇晃晃进入内城,明婳掀帘朝外看去。
热闹的州府大街在眼前展开, 鳞次栉比的铺子,琳琅满目的商品, 买东西的摊贩们沿街叫卖着, 人?来人?往, 车马不断, 一派人?间烟火的平凡喧闹。
待马车靠近德光寺, 更是?人?声鼎沸, 香火缭绕。
裴琏看出她的蠢蠢欲动?,道:“在这下车, 还是?先去别处逛逛?”
明婳道:“好歹也是?百年古刹,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裴琏闻言,示意暗卫停车,先行下了?车。
等明婳戴好帷帽出来,便见男人?站在车边,朝她伸出手。
明婳微怔,见春兰站在旁边压根不敢上前,还是?将手搭上男人?的手臂。
就?拿他?当作春兰好了?。
她这般想?着,稳稳当当下了?马车,刚要把手抽出,男人?却反手攥得更紧。
明婳皱起眉,压低声音:“你松开。”
戴着面具的男人?瞧不清表情,只?听到他?平静的嗓音:“庙会人?多?,鱼龙混杂,容易走散。”
明婳挣了?挣手腕:“我又不是?小孩,哪有那么容易走散。”
“小我三岁,也算是?小了?。”
男人?淡声说罢,不由分说牵着她的手:“走吧,进去逛逛。”
男人?的手臂结实,力气又足,明婳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拽着带进了?庙里。
一开始她还碎碎念着“裴子玉你松开”,等跨入门槛,看到庙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景象,霎时也顾不上这个,只?老老实实挨着裴琏,避开人?群往里走去。
裴琏见她挤在人?群里一副无辜弱小的模样,干脆抬手揽住她的肩,将人?护在了?怀中。
明婳后悔:“早知?道里头?这么多?人?,就?不来了?。”
“是?你说的,来都来了?。”
“那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啊……”
好在穿过了?第?一道人?满为患的弥勒殿,后一道殿宇,人?群分散不少?,但左右厢房里也都跪满了?烧香拜佛的信众。
庭前正中的铜制香炉里也都插满香烛,烟熏火燎的,稍微靠近一点都被火光和烟气呛得睁不开眼。
明婳对烧香拜佛兴致不高,遂直奔后山,听大和尚讲经。
中原的法会与她从前在北庭参与的经筵很是?不同,这边的法会是?大和尚坐在高台上,慢慢悠悠讲着佛经里的故事与道理,而北庭因着毗邻西域,佛教昌盛,很多?时候是?各门各派的和尚轮番上台讲经,若有不服,当场辩经。
“那些和尚辩着辩着就?撸起袖子,急赤白脸,和吵架一样,可有意思了?。”
明婳一向话多?,她不和裴琏说话,便只?能揪着春兰嘚啵嘚:“我小时候最爱跟我阿娘去庙里看辩经,每次还会与我姐姐打赌,押哪个和尚能辩赢。”
春兰听得津津有味,睁大眼睛追问:“那是?夫人?赢得多?,还是?夫人?的姐姐赢得多??”
明婳道:“那自然是?我……”
姐姐二字刚到嘴边,察觉到身侧的男人?朝她这边看来,明婳稍顿,轻咳一声:“我们是?双生子,心有灵犀,是?以输赢都差不多?。”
春兰哇了?声,笑道:“夫人?的阿娘真是?好运道。像夫人?您这般好看的女儿,她竟一下有两个,当真是?羡煞旁人?。”
这乡下来的小丫头?这般会说话,明婳一时也被逗乐:“可不是?嘛,她每回带我们出门,都要被人?围着夸呢。”
主仆俩叽叽喳喳的聊,裴琏站在一旁,仿若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看着那被帷帽轻纱笼着的小娘子,哪怕隔着一层纱,光听那清脆嗓音里的笑意,也能猜到她那双清澈乌眸定然是弯弯翘起,像两弯月牙儿一般。
从前她也爱这般缠着他?,与他叽叽喳喳说这些琐事。
只那时他觉着这些零星琐碎,毫无意义,虽会耐着性子去听,却是?存着应付的心思。
从何时开始,她渐渐在他?的身旁变得话少?……
是?了?,打从成婚,他?便与她说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后来几番争吵,她也哭着声讨他?就?知?道规矩……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现脑海,裴琏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暗。
良久,一阵此起彼伏的“南无阿弥陀佛”响起,他?才回过神。
上午的这场经筵结束,大和尚离去,信徒们也纷纷起身,或去用斋饭,或去别处烧香。
裴琏稍定心神,走向明婳:“可饿了??”
明婳点头?:“有点。”
裴琏:“想?在庙里用斋饭,还是?出去寻个酒家?”
明婳想?了?想?,道:“去外头?吃吧。”
难得下船一趟,自然是?要尝尝德州当地的特色美食。
裴琏应了?声“好”,便重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明婳跟在他?身后,看着男人?清冷的侧颜,鸦黑眼睫不禁眨了?眨。
是?她的错觉么?
怎么感觉他?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她觉得可能是?戴了?面具的缘故——
戴着面具,瞧不见他?那张冷淡的脸庞,自然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午饭是?在一家当地有名的酒楼解决,点了?满满一桌的德州美食,还点了?壶当地的酒水。
明婳吃饱喝足便有些犯困,干脆在雅间的榻上睡了?个午觉。
至于裴琏,她只?当他?是?个饭搭子、钱袋子、兼贴身护卫,才不管他?会不会不高兴,她自睡她的去。
待一顿慵懒春觉醒来,她揉着惺忪睡眼 ,便见男人?似是?沉思般,静坐榻边。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他?缓缓抬眼:“睡饱了??”
眉宇平和,语气也平和,并?无半分不满。
明婳眼波轻动?,撑着手臂坐起来:“我睡多?久了??”
裴琏道:“一个时辰。”
“这么久?”明婳愕然:“你怎么都不叫我。”
裴琏道:“反正今日无事,睡便睡了?。”
明婳:“那这一个时辰,你就?一直坐在这?”
裴琏嗯了?声,看向她:“怎么?”
“没什么。”明婳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奇怪你怎么不出去转转,待在屋里多?无趣。”
裴琏道:“还好。”
他?方?才也不算全然闲着,一边守着她午睡,一边想?着之后的打算。
和离是?必然不会与她和离的。
放在之前,他?的确更看重陇西谢家的势力与她父兄的兵权。
可这会儿,他?既看清对她的那份心思,于公?于私,更不可能叫她离开——
遑论她还想?另寻新欢,生儿育女……
谢明婳是?他?的妻。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只?能是?他?一人?的,倘若旁人?敢染指半分,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至于她现下与他?的刻意生分……
她想?要的,他?予她便是?。
他?既能叫她喜欢他?一回,便能叫她喜欢他?第?二回、第?三回……
不过多?费些心神罢了?。
“歇够了?的话,出去逛逛?”
裴琏道:“孤看到街上有演傀儡戏的。”
果然一听到傀儡戏,明婳眼睛都亮了?,“不歇了?,去看戏吧。”
裴琏笑了?笑:“好。”
明婳看着他?这笑,一瞬有些恍惚。
不等她细想?,裴琏便唤婢子端来温水,伺候她洗脸净手。
稍作梳妆,两人?便离开酒楼,去隔壁酒楼看傀儡戏。
不知?不觉里,暮色降临,两场傀儡戏演完,德光寺传来一道道悠远的祈福钟声,漆黑的天边陆陆续续升起无数盏孔明灯,河边也围满了?放河灯祈福的百姓。
“郎君娘子买灯吗?今日是?菩萨圣诞,放灯祈福很灵的。”
路边的小摊热络地张罗着生意:“买一盏孔明灯送一盏河灯,买的多?送的多?,错过今年要等明年哝。”
明婳本?来没打算放灯的,因着她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愿望想?许,但裴琏让阿玖去买了?两盏灯回来。
“来都来了?。”他?学着她上午的话:“放完灯再回去。”
明婳倒也无所谓,接过灯盏走到笔墨前,想?了?好一会儿才写下愿望。
裴琏走过来,“许了?什么愿?”
明婳背过身,遮遮掩掩:“你写你的,看我的作甚。”
裴琏倒也没多?问,自顾自提笔写了?起来。
明婳见状,心里也有点好奇,却又不好意思问。
不过等两人?的灯笼先后升上天,彼此也都看到了?对方?的愿望。
明婳的灯笼:「阖家平安,国泰民安。」
裴琏的灯笼:「夫妻恩爱,永不分离。」
明婳:“……?”
阿玖及一干识字的暗卫:“……?”
这灯笼上的愿望是?不是?搞反了?。
明婳黛眉蹙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也回望着她,银色面具下那双狭眸黑黢黢的,瞧不出神色,只?语气平静而认真:“若这庙当真灵验,孤来年给庙中菩萨重塑金身。”
明婳本?想?说“不灵,一点都不灵”,话到嘴边,陡然想?到自己许的愿望……
她忿忿看向裴琏:“狡诈!”
裴琏扯扯嘴角,也没反驳,只?抬起手中河灯:“走吧,去放河灯,放完正好回去。”
两人?各自提灯走到河畔。
彼时天色暗蓝,月色迷离,一座月亮桥横穿河道两岸,盏盏荷花灯飘在河面,将河水照得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明婳走到河边蹲下,裴琏低声提醒:“小心脚下。”
明婳:“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而且我会凫水,掉下去也不怕。”
裴琏:“你还会凫水?”
“会啊,我小时候回陇西老家,我三叔带着我们一帮孩子一起去河里玩,游着游着就?会了?。”
“那也要小心,春水寒冷,掉下去定要着凉。”
“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有些啰嗦。”
啰嗦?
裴琏眉心轻折,郑禹不是?说小娘子都喜欢细心体贴之人??
思忖间,明婳已将两盏莲花灯放进河里,她一边撩水,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你这盏灯,许的还是?方?才那个愿望么?”
裴琏垂眸看她:“你想?知?道?”
明婳一噎,嘴角微捺:“随便问问罢了?。”
她继续撩水,眼见那两盏荷花灯在迢迢流水里渐行渐远,又与四面八方?漂来的荷花灯聚拢着,挨挨挤挤地飘过月亮桥……
真美啊。
她心下感慨着,忽又想?到裴琏方?才那个愿望。
倘若她像之前那般喜欢他?,定然会欢喜不已……
可现下……他?为何要许那样的愿望呢?
做戏给她看吗?
“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男人?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明婳一回头?,便看到他?伸来的手。
眼睫轻颤了?颤,她偏过脸:“不用,我自己能起来。”
说着,她撑着腿缓缓起身,忽的余光瞥见河边飘来一个白花花的东西。
第?一眼还没注意,再看第?二眼,她霎时变了?脸色,失声惊呼:“啊!”
眼见她身形晃动?,险些要栽进河里,裴琏面色一凛,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当心。”
明婳这会儿慌了?神,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下意识抓着裴琏的胳膊,一手指着昏暗河边,颤抖的嗓音满是?惊恐:“那里、那里……手…河里飘着只?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