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所能够看出来的了。因为形式逻辑只管一次选择,把它当做一切推理的大前提,而不管选择后面的选择,不管选择有可能的自我否定性和自相矛盾性。所以形式逻辑只是承担了自欺的后果,却把握不了自欺的根源。限于知性思维的人在自身的这种根本矛盾面前只能够怨天尤人,悲叹命运捉弄人,或者皈依宗教,寻求某种更高的精神拯救。只有超越知性而达到辩证理性的人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但这决不是一次性地把握,而是像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所描述的那样,走着一条不断反思、不断怀疑之路。知性也有反思,但知性的反思是一次性的,它反思到自己当初的一次选择就止步不前了。对于知性来说,人能够想得起来的最初的选择就是一切事情的出发点,或者说人生的起点,人的所有行为只要反思到这个起点就行了,对这个起点本身是不反思的。比如说,人们常常把自己的行为归结为自己幼年时代所受的教育。
但一个具有辩证理性的人就能够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对这些天经地义的教条产生怀疑,把他自己从这套他从小就被归并到其中的道理里面剥离出来。他意识到,尽管他长期认同于这套道理,甚至把它视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但这套东西毕竟是由他人准备好灌输给自己的,他的自我与这个对象毕竟不是一回事,他可以反思它,检查它,怀疑它。
知性只知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辩证的理性却知道,当我“是”一个东西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这个东西了,因为它既然由我自己“是”起来,我也就可以不“是”它,而且批判它。但辩证的理性并没有先见之明,它不可能避免犯错误,而只能在犯错误中反思错误、纠正错误。人被抛入到错误甚至荒谬之中,这是任何人都躲不开的;但自我意识强的人决不会安于自己的被抛,或是停留于伤感和叹息,而是奋起割断与对象世界的联系,冲进虚无,为的是站在一个超越当下现实的高度,反思和批判这个现实,改造和重建自己的对象世界。而这种奋起,正是基于自我意识的矛盾结构,如果没有这种矛盾,它是什么就是什么了,不可能超越自己。因此,当自我意识单纯想要逃避自身的矛盾结构,而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安身立命之所时,它表现出来却是充满矛盾而不自知。自我意识也不可能让青少年一开始就识破人生的骗局,但它确实能够让经历过这场骗局的人尽早醒悟过来,在反思中,在忏悔中,在有所为或有所不为中,重塑自己的对象和自我。人的确脱离不了他的对象世界,他只有在对象中才是他自己;但他也的确可以和对象世界不同,可以不由对象世界塑造自己,而是由自己塑造对象世界;因为他和对象世界的同一不是一次性的既定的格局,而是他在与对象世界的疏离和异化中,由他的主体性为主导,用旧的材料创造出自己新的对象世界来的过程。相反,像康德那样,执着于自我和对象本身的不可知,虽然是想用形式逻辑的标准把自我意识的矛盾隔离开来,不想自欺(不想自以为知道那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东西),但到头来却反而陷入了真正的自欺(即自以为不知道那早已知道的东西)。这种自欺可以使人心安理得,没有责任(不知者不为罪,只为动机负责不为后果负责)。在这种人那里,虽然也有怀疑,对整个对象世界和自我的怀疑,但怀疑在这里只是一个固定不动的“点”,而不是一条“怀疑之路”。
与此不同的是,走向真理的怀疑之路是由自我意识的内在矛盾性激发起来的,它不是回避矛盾,也不是在矛盾双方之间摇摆,而是把矛盾凝聚为一股探索和突围的力量,去思考新的道路,寻找真正的自我。所以,意识到我是自己,同时又不是自己,而是他物或对象,这对于一个独立的人格来说是痛苦的(虽然对于不独立的人格如阿Q来说反倒可能是一种“幸福”)。独立人格也要追求自我和对象的同一,但不能以牺牲人格的独立性为代价;而这就使这种追求变得没有终点,永在路途中。独立人格只有通过否定那已成为对象的自我,才能更上一层楼,把怀疑之路推进一步;但否定自我的痛苦他必须一人承担,不能怪罪于任何人。
当然,要他能够承担得起否定自我的痛苦,必须有一个目标,即把他的“新我”作为完美的理想来追求,用新的理想取代旧的理想,这样他才可能坚定不移地在他的路途上跨进一步。但朦胧中,他也许会根据以往的经验,暗想这新的理想是否也是一种层次更高的幻想呢?是否我的一切追求,哪怕完全是自己选择的,最终都不能逃出命运的捉弄呢?当这种想法达到一定的强烈和明晰度时,人很容易陷入虚无主义而不能自拔。然而,把人从这种虚无主义中救拔出来的,仍然是自我意识的自欺结构。人类历史上,一切对人类精神生活有实质性贡献的人,都具有某种执着或片面性,即把他所追求的目标视为最终的绝对目标,这样他才能爆发出全部生命力来投身于这一理想的实现。而那种在自己已经看准的目标面前犹豫、退缩、因怕犯错误而裹足不前的人,也注定不能投入全部生命。这种人看起来似乎很谦虚,意识到了人性的有限性,其实很骄傲,因为他想不犯错误,而只有上帝才不犯错误。人所能够犯的一切错误中最根本的错误就是自欺,康德曾把这种自欺称之为人性的“根本恶”。
人自以为能够避免自欺,这本身就是一种自欺。但能够引导人类从错误越来越走向真理的,也正是同一个自欺。我这样说,当然不是认为自欺是一件好事。自欺肯定是人类的无奈,人的有限性使人永远摆脱不了一定程度的自欺,也可以说,这是人的原罪。但人可以用自己的带罪之身投入一项崇高的事业,一件改善目前人性状况的事业,这也是人本质上的原善。在这项事业中人永远不可因自己的原罪就丧失信心,无所作为,而必须以某种“有意识的